都市里的童话————碧连

可惜还没等他的想法化为实际行动，手臂便被牢固地拽住了。
即便是生著病的人，可使出的劲道却依然大得吓人，令他挣脱不了。
"晓晨你能来看我，我真是没想到，是高兴地没想到。......什麽莫名其妙跑来打扰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下颌也被用力托起後，迫使他直视那异常灼热的双眸，如此强烈的眼神几乎使他预感是否下一刻就会被告白。
"秦先生......"
突然慌乱地摇摇头，急於想要阻止那种情形出现的他却转身退到了大门之内，"你生病了还是去躺著，......要不要我帮你做点吃的东西......上次你说过想要吃的啊......"
"晓晨！答应我你现在不走！......请你不要走。"
压抑而沙哑的声音让他觉得胸口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我不走......"
仿佛一分锺也不愿离开他，尽管闵晓晨已再三的劝阻，秦渌铭依然固执地倚靠在厨房门口，牢牢盯著他忙来忙去淘米煮粥的身影。
将煤气开了小火慢慢炖煮的间隙中，他凝视著对方明显憔悴和消瘦的脸，暗暗压住心疼而询问起病因来。
"其实没什麽。"
秦渌铭回应了他一个温和抚慰的笑容，"感冒没及时去看医生，之後又连续开了好几个庭，就抵挡不住发高烧光荣倒下。这些天都被亚伦逼著关在家里，说是要我好好保养保养。"
"感冒？"
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反射性地握紧，"是那天晚上在招待所冻的吧？把大衣让给了我，你自己却冻感冒了是不是？"
对方并没有开口回答，而是惬意地靠近沙发里，一直目不转睛地凝望著他，那样执著的目光令他无法不涨红脸。
虽然害怕心灵的一再沦陷，但更多的却是喜悦，──无论怎样也驱散不走的喜悦。
倘若能够真正拥有彼此毫无顾忌相爱的喜悦，那麽只要一天，......只要有一天的时间也就足够了。

031
无意间抬头看见墙上的挂锺已指向九点，闵晓晨恍然回神地惊跳起来。
"我要走了，秦先生......"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了，不用了！"
天哪，沈溺於根本不应该的愉悦中，竟然完全将家中等待的恋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虽然知道抱著这种想法的自己很无耻，但当他一个人冲出豪华公寓後，却还是不断祈祷对方能宽容大度到不追问一句的地步。
矗在与恋人共同拥有的简陋的家门口，极度不安地悄悄探头张望了一下，还没有定下神来，便被用力将门开到底的阿成抱住了。
"嗯？......阿成对不起，我......"
拥抱过後的下一步，就是不容他解释地被堵住嘴唇。
狠狠的啃噬几乎到了异常疼痛的程度，他却心虚无比地任由对方为所欲为，只是有种喘不过气来的苦涩渐渐溢满整个胸腔。
那之後，一路上的祷告居然兑现成真了。
似乎是他苍白的像是随时会昏倒的样子，令对方停在舌尖上的话也好像无法问出口。
"吃过饭了吗？......我还没吃呢，有点饿......"
静默中连心跳的声音都好像回荡在耳边一样，感觉很不舒服。急切想要摆脱这样糟糕的情形，闵晓晨勉强找了话题叨唠起来。
"我做了饭，还炒了几个菜。......我去给你热一热。"
实在毫无胃口只胡乱地扒了两三口饭，就趁专注看著电视的恋人不备，偷偷将剩余的饭菜端进厨房倒掉了。
"饱了吗？"
阿成抬眼看见他愣愣地站在自己面前，仿佛是随意地问了一句。
"嗯，味道还不错。"
他说的是真心话。
受到赞扬的恋人总算展开了笑容，招招手又说著"过来，快过来"，被那个手指的动作所诱惑而接近了之後，对方就像宠爱小孩子一样玩弄著闵晓晨的头发。
"下个月我有朋友从外地过来，是以前一起工作过的同事，也算是很好的朋友，到时候你陪我一块请他吃个饭吧。"
恋人的情绪也许是平静了，而依然无法安稳下来的他却紧紧将脸贴在温暖的胸前。
──这个想要伪装甜蜜情谊的自己，是多麽的卑鄙！
一旦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裂痕悄然伸展开，尽管彼此心照不宣地在用力而又小心地维持著这玻璃般的爱情，然而却还是无能为力地看著它一点点地加深和蔓延，或许只有束手等待最後不可弥补的碎裂的时刻。
热闹的春节过後便持续著阴雨的天气，每一天出门都要随身带好雨伞，这样的日子渐渐令人生出厌烦的情绪。
所以，当清晨打开窗户意外地看见太阳温和的光芒，心中的沈闷不觉一扫而空，连呼吸也随之变得舒爽起来。
"对了晓晨，别忘了今天晚上吃饭的事，跟你们经理打个招呼早点下班，我在商店街的口上等你。"
"记住了，我先去上班啊。"
怀著最近以来难得的轻松心情努力工作了一天，值班经理也很大度地批准了他的早退，於是兴冲冲地跑进更衣室准备冲个澡然後离去时，却被突然接到的电话打乱了早已安排好的步骤。
"晓晨，是我！......今天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秦先生？......我......"
听著对方不同於以往的稍微兴奋的语调，让他没有办法第一句话就开口回绝邀请。
"今天是我在这里入行做律师的纪念日，而且刚刚在贸促会还拿下了一个重要的案子，大夥说要弄个派对庆祝庆祝，你也一起来好吗？......我真的很希望和你分享这样的喜悦，......我是真心的，晓晨！"
握紧手中的小机器，闵晓晨感觉自己的掌心一直不停地出汗，究竟要做什麽样的回答才好，──如此简单的问题却令他不仅感到痛苦，甚至连胃的深处也隐约传来刺痛。
"好的，......我今天晚上没什麽事。"
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但自己依然能感觉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著。
挂断电话之後颓然地靠在身後坚实的更衣箱上，仿佛无力承受煎熬地低垂著头，一动不动。
所谓的庆祝派对就是有十几个人拥挤在黑漆漆的KTV包厢里，宏亮而又嘈杂的乐声、人声混合成类似於超高分贝的噪音，那种震耳欲聋的感觉让很少来这种地方的闵晓晨只好呆坐在角落里，虽然从一开始起就没有一个人向他投以特别关注的目光，相反，大家对他全然是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但这样过於明显的无视却更令他如坐针毡，一副茫然局促的神情中又显出几分苦恼。
"要不要出去放松一下？......我也觉得太闹，快透不过气来了！"
最後不得不动用老板的威慑力才摆脱同事们胡闹的折腾，秦渌铭挤过人堆走来，一把握住他因为紧张而交叠的手，不容分说地拉他起来往门外拖走。
被体贴地带到公共休息的露台上，因为没有穿外套而有些瑟缩的身体也突然被轻暖的毛衣裹住了。
"喝点东西吧，我去拿点饮料过来，你要什麽？"
稍显亲昵地捏了捏削瘦的肩胛，秦渌铭温柔地注视著他，一股甜蜜的感觉顿时直冲上心头。
"不用了，谢谢。这样站一会儿就好。"
微微红著脸，在寒冷的夜空下互相凝望著，周围阵阵哄闹的喧哗声也无法割舍彼此纠缠的目光。
"晓晨？......闵晓晨！"
恍惚中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脸上红色的晕痕还未褪去，心猿意马地回转过头张望了一番，直到绝对不能在此刻出现的那张脸跳入眼框，他才浑身僵直到近乎石化的程度。
"晓晨，为什麽你会在这里？"
面色铁青的恋人直直对著他而来，严厉的质问带著不断冒升的怒气，令他就像能随心摆弄的玩偶一样被粗鲁的箍牢，然後重重地摇晃。
"你不是说有紧急任务要在车间里加班吗？怎麽会待在这里？......怎麽啊？晓晨，你回答我......回答我！！"
"放开他！请你放开他！......没看见他快要被你摇散架了？！"
身上又像多了双手，被强硬的双方拉锯式的拽来拽去，闵晓晨抬起头看著愈来愈多环绕过来的各种猎奇的目光，他忽然拼命推开争执不下的两个男人，几乎要绊倒似地踉踉跄跄逃离出去，仿佛无头苍蝇般猛地撞到了阴暗处的墙壁，就那样抱著头蹲在墙角里。......全身冷得不住战栗发抖，但脸颊却是温热潮湿的。
结果还是选择跟著恋人冷酷的背影走了。
"晓晨？......"
没有勇气触及对方担心忧虑的眼神，他甩开了同样汗涔涔的手掌，"对不起秦先生，把你的庆祝会搞砸了！......真的对不起！"
不知道是如何返回了家中，如同是属於别人的毫无知觉的身体，只是大门关上後被脱去衣物的激烈举动令他惊惧地颤抖了一下。
寒夜中冰冷的屋子里，连以往温暖的床铺也冰冻刺骨，只有身体接触的部分火烧似的灼烫。
闵晓晨被硬转过身，双手的手腕都被抓住而且拉了过去。
阿成毫无怜惜地用力压住他，紧接著就有更热的物体贯穿了他的身体......
冲动的欲望粗暴地发泄之後，彼此都已疲累不堪的身体赤裸地并列躺著，口气中满是悲伤的恋人说到"算了吧......我们算了吧......"
於是他无声地挣扎著爬起来，捡拾起凌乱丢弃在地板上的衣服，连留有粘腻液体的体表也懒得擦拭，便独自一个人穿戴整齐。
而看著他慢慢整理好简单的物品，当陈旧的箱子合拢的那一刻，恋人还是伸手拦住了他。
闵晓晨清晰感觉到阿成握著他的手指在稍稍颤动。
"如果不是吃完饭去KTV偶然遇到你，那样的事你还要瞒著我多久？"
无法坦率表达自己情感的他，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那麽，晓晨......你，......你有没有爱过我？你算是爱过我吗？"
"当然......当然爱过你。阿成......对不起！"
终於从自我厌恶的束缚中逃离出来，拖著行李箱在昏暗街灯下寂寞空虚地慢行，孤零零的不知何去何从的身影，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之前走出福利院大门的那个夏日的午後。
穿过马路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街心花园，记得灌木丛一侧好像有一个孩童用的秋千，慢慢走过去寻找到之後，低垂著头坐到上面，秋千随著他身体的摇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在如此机械的晃动中，空无一片的脑子里逐渐有倦意袭来，朦朦胧胧闭上双眼的时候，依稀觉察有熟悉的香水的味道包裹而来。
好像连抬起眼皮的气力也没有了，他只是深深呼吸著这种眷恋的味道，然後忍耐不住的泪水从他的面颊滑落。
真实的抚摸的触感却越来越强烈，闵晓晨摸索著抓住被自己眼泪所湿润的手指，死死地握紧，力气大道差点要折断对方的骨头。
"晓晨......"
叹息似的低语断断续续在头顶上回旋，"那天在阿震的墓前我偷偷祈祷过，希望这一辈子能够代替他照顾你。......晓晨，你不爱我没关系，今天、明天、後天，......哪怕永远都不会爱上我也没关系。......我只想能看著你，陪伴你，......对你的情意我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晓晨，今後就让我照顾你好吗？......我需要你！......"
松开手，意识到什麽都不愿去多想的那一刻，他奋不顾身地投向对方的怀抱。
感觉到温润的嘴唇吸吮著自己的泪，他更是哭泣不止，涌出的水气怎麽样都擦不干。
即便这只是个梦也无所谓了，这或许是生命中最最绚烂的梦，只要一直沈睡不醒来，梦就是真的。
"我不躲闪了。......请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曾经以为这一生都无法说出口的话，是他内心最真挚的告白。

032
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直到感觉紧贴著脸的对方的外套，夸张地快要拧出水来，闵晓晨正常的理智才终於一点点恢复。
"秦先生，......啊！你的脸？？"
不太好意思地偷偷抬起头，却在第一眼看见淤血青紫的眼眶时，惊讶地叫出声。
完全不想掩饰自己的狼狈，秦渌铭只是更用力地拥抱著瘦削的身躯，似乎就不打算再放手了。
"因为担心你，所以你们走了之後，我想半天还是决定要去找你，结果家里只有阿成一个人在，他说你离开了，......你们分手了。然後，......我就被他揍了一顿。"
"阿成......"
闵晓晨低声喃喃著，"他对我从来就是全心全意的，可是我......，我......"
t
那种沈重的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突然间被另一种无法让人逃开的窒息所替代。
印在唇上的吻不急不迫，不强不硬，气息如一张细薄而绵密的蛛网，扑天盖地而来，一举手一投足尽是纠缠。
湿腻的舌尖也进一步探入，心神激荡中，他直觉心中封盖的那个孔窍被掀了开来，莫名的不知什麽倾泄出来。
"晓晨......"
眉眼间还留有接吻的余韵，彼此深深凝望之後，身前的男人揽住他的颈项，两人的额头就这样轻轻相抵著。
"我没有什麽资格劝你不要愧恨，不要内疚，......我只是期盼你今後的日子，真的能够更快乐一些。"
在闵晓晨的一再坚持下，秦渌铭无论如何也说不动他搬去自己那里。
"维修中心有员工宿舍留给我们的，只要明天上班去总务部办个申请手续，过两天就有地方住了。......你家，......你家不方便。"
"那这几天呢？"他还不死心地拽住对方的行李箱。
闵晓晨歪著头笑笑，"住旅馆啊，从这里过两条横马路就有一家，还挺干净的。"
"不行。"这一次轮到他断然阻止，"那种地方怎麽能住呢？人员混杂的！"
打心底清楚这个大律师并不是拿钱甩人的张扬个性，纯粹地只是心疼自己，是真心实意地要照顾好自己，所以索性闭上眼，就跟著他随便走到哪里都可以。
──闵晓晨在心里这样默默自语。
果然被安置在了市中心的高级酒店中，当轻柔的告别之吻後，计算著对方已经驾车离开了，他轻快地重新跑回底层大堂的服务台，自己付清了两天的住宿费用。说实话，看到计算机打出的数字还是忍不住咋舌，真贵！
"闵先生，这些支付的定金，你看，直接返还至刚才那位先生的信用卡帐户，可以吗？"
"好啊，谢谢，麻烦您了。"
朝温柔微笑著的小姐点点头，闵晓晨突然想像秦渌铭收到账单时，一定会是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低下头有些愉悦地笑了。

到了白天便很是弹眼落睛的伤痕，秦渌铭只好戴上墨镜来掩饰。
才迈进事务所的大门，微微摆动的手臂就被捉住了。
条件反射地快速一扫，即便隔著深褐色的镜片，周围那些脸上诡异的兴奋的光芒，也比太阳还要刺眼。
"老板，谢谢昨天晚上的派对，我们都过得很开心呢！"
或许已能猜到几分缘由的李明侠端著咖啡杯走来，暧昧地与勾搭著他的林锦撞了一下肩，"林先生，你说是吗？"
"嗯！"笑得很想令人揍上一拳的林锦，却还嫌不够似地叨唠，"花前月下......争风吃醋，──嗯，我终於能深刻理解这两个成语的含义了，这种现场演绎的版本，绝对具有生动的教学作用啊！"
"咳，咳！"
事务所是工作的场所，还是要有起码的严肃的氛围，本著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秦渌铭故意加重口吻地提醒示意，"今天上午要开庭的人怎麽还不走，不要给别人说锦伦铭的人没有职业素养。"
既然摆出了老板的样子，下属们当然懂得拿捏分寸，一个个立即变身为埋首苦干的好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