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却又在回家的途中碰到说是路过的那个人。
带著灰暗的心情,低头兀自走向马路中央,在听见紧急刹车声的同时,感觉被狠狠拽进了结实的怀抱。
"你在想什麽?穿马路怎麽不看信号灯?......是要和你的阿震一样啊!"
脑子一片茫然地瞪著对方严厉训斥的脸,心逐渐地向下沈陷,他自己也意识不到地说了句,"对不起,请放开我好吗?"
笼罩在身上的温暖只一瞬间便消失了,秦渌铭收回的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放到身後,"对不起晓晨。我一时间太担心你了,......对不起。"
闵晓晨抬起头勉强地笑了一下,如同做梦般的浅浅期待就像肥皂泡一样被戳破了,在这种时候看见应该从自己脑中甩开的另一方,心里有的只是难受和伤感。
"晓晨,明天休息你是要去买火车票吗?"
嘴唇亲密地被吻了,阿成帅气的笑容使他回过神後微微涨红了脸。
调整好呼吸,他点点头,"嗯,不过这次只要买我一个人的票就成。林栋和林宇要准备期末考试,不能一块儿回去了。"
能宽容地接受他每年惯例去阿震的家乡,祭扫和怀念逝去的恋人,闵晓晨无法不被这样爱著他的阿成所感动。
028
失望地从售票窗口前转身走开,闵晓晨皱著眉头踢了一下灰白斑驳的墙角根。
估计是太靠近春节的缘故,到HN并且直达目的地的火车票偏巧卖完了。......可如果因此不跑一趟的话,心里始终像是有件事放不下。看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随便先坐到省城,然後再换长途汽车,但是这样要多花上一倍的时间,还不知道单位肯不肯多给两天的假呢?
正陷在苦恼当中,手机铃声轻快地响起来。
看见是那个纯熟到能倒背出来的号码,他轻轻招呼一声,"你好,秦先生。"
"今天休息啊,在家干嘛呢?"
"没有待在家里。......排队买火车票。"
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
"火车票?"对方略微提高了嗓音,之後却又低沈下来,有些试探地问了一句,"是去HN,阿震的老家吗?"
"嗯,去扫墓。"
"这阵子车票应该挺难买的吧?看电视说要到春运高峰了,是不是?"
"是啊,所以没有买到。......要回HN的人太多了。"
连自己都能听出语气中有掩盖不住的懊丧。
"那怎麽办?就不去......放弃了?"
"我是一定要去的,反正另外想办法吧。"
当然是肯定的答案。
话筒那端突然没了动静,闵晓晨猜测是不是电话断线了,等待片刻後忍不住低声"喂,......喂"了两下。
"晓晨,我在呢。"
对方温和地回应道,"你看,这样好不好?......都到年底了,我也没什麽事,......一年忙到头,现在我不想接案子。不如我开车陪你去,虽然没有坐火车舒服,但是时间上好把握,来来去去的也方便,我这个提议怎麽样?"
突然间就有一种直截了当的感情占据了他的全部,明明是对方小心谨慎的请求,却让他的胸口像被击打一样的有些疼痛。
"晓晨?......"
已经绷紧到疲劳不堪的神经似乎恳求著"只要一次,......只要这一次的放松就好",於是闵晓晨垂下眼睛,"那就麻烦秦先生了,......谢谢你。"
晚上回到家的阿成当然也问起了买车票的事。
"啊?没有买到?这真够呛的!......"
同样露出无奈表情的恋人,一边嚼著饭粒,一边抱怨春运高峰带来的不便。
"那你打算怎麽去?火车加汽车?"
果然是和自己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闵晓晨顺手盛了碗汤递过去,尽量保持平稳地说,"不了,火车就不考虑了。......嗯,开车走高速,从徐州那里过去到省城,再走公路......"
"开车?哪来的车?"
恋人捧著汤碗,诧异地打断他的话。
"秦先生答应捎我过去。"
简略地只想用一句话带过。
"他把车借给你开吗?还有这样的好事?"
一时间弄不清状况的恋人眨眨眼,懵懂地嘟囔著。
可能是心虚,甚至还有一丝的慌乱,闵晓晨微微别扭地低下头,视线在木地板的接缝处游弋不定,"是他陪我去。......他说他没什麽事,当做散心,......就是这样。"
"开十几个小时的车当做散心?......"
因为低著头不敢看对方的脸,所以不会知道恋人疑惑著呢喃时,那样若有所思的奇怪表情。
"既然你们都约定好了,......路上要当心点。"
听到这句话之後用眼梢瞥了瞥对方,却只看见离开餐桌的挺直的背影。
闵晓晨不免愧疚地愣在那里,久久地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出发前的那一晚,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顺利的入睡,只好睁大眼睛瞪著天花板发呆,而身旁的恋人面向另一侧,安静地像是早已酣睡并做著香甜的梦。
第二天清晨顶著两个黑眼圈,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出意料地让爽朗的阿成取笑了。
"路上好好躺一会儿吧。"
临出门前紧紧的拥抱和稍显激烈的亲吻,令他混沌的脑袋进一步恶化。
所以,当他有些束手束脚地坐上车後没多久,便在轻微的晃动中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
......在像是食物香味的刺激下迷迷糊糊苏醒过来,头脑模糊地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处,又是在做什麽,闵晓晨嘟著嘴环视四周,发觉自己人在车里,而车正停在加油站的速食店旁,才恍然惊觉。
"对不起。"
打开车门,远远看见端著速食饭盒走来的秦渌铭,他赶紧加快脚步迎上去,"我好像睡过头了。"
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他偷偷用手背蹭了蹭鼻尖。
如此孩子气的举动让对方笑起来,"怎麽像小狗似的?......"
隐约听见这句包含著宠溺的低语,禁不住令耳朵都开始滚烫不已。
吃完并不算可口的午餐後,秦渌铭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後凝视著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眸,脸上露出对某件事物颇为怀念的神色。
"还是喜欢晓晨你做的饭菜,虽然只吃到过一次,但一直都觉得口味很好而忘不了。"
望见那样专注而真诚的眼神,或许是远离都市的平静,又或许是遥远天际的湛蓝,......所有这些让人可以忘却现实困扰的因素,使他温柔地回报对方以微笑,"以後你想吃的话,就打电话给我,什麽时候......什麽时候都可以。"
逐渐蔓延开来的温馨气氛,仿佛又回到了留在记忆中不愿抹去的,那些美好的最初相识的日子。
029
重新上路後,两人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著话,大部分时候都是秦渌铭先开话头,而闵晓晨则不时附和几句短短的回应,──还有几次因为轻松的话题低头笑了。
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沈,余晖集中在远方带点灰色的细长云间里。
高速公路转到徐州後陡然变得空旷,视线笔直往前,只看见零星的货运卡车飞速疾驶。
"这一次真是谢谢了。"
微微转过头看著对方的侧面,闵晓晨诚心实意地道谢。
"晓晨你不用跟我客气,能和你一起出行很愉快。"
由於开车不得不望著前方,秦渌铭的嘴角挑动一下当作回应。
"啊......象是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先拿点饼干垫垫饥?我随身带著的。"
弯腰拽过脚边上的小包,闵晓晨取出一小盒苏打饼干,朝身边的人晃了晃,"这个......大概不是很好吃,......请你随便将就一下,好吗?"
"嗯!"用力点点头,秦渌铭的嘴角似乎扬得更高了些,"我不挑嘴。"
小心地撕开包装袋,把饼干拿在手上後才发现无法递给认真驾驶的对方,於是不经大脑思考,仿佛很自然地,便稍微越过身,伸手送到他的嘴边,"你咬我手里的吧。"
温柔的声音,让人无从思考就乖乖地张口,嘴唇好像还触碰到了温热的指尖,心脏也随之跳动异常。
忽然反应过来这样的举动简直......太暧昧了,闵晓晨像触电一样地弹回座位,火辣辣的脸紧紧埋在胸前。
"对不起,还是我自己先吃了。"
低头嘎!嘎!咬著饼干的动静传来,秦渌铭用眼角扫了扫身边只能看见头发的毛茸茸的脑袋,即便自己心里也觉得不太自在,但还是忍不住愉悦地笑了。
一路上很顺利,几乎没有走什麽冤枉路,终於在晚上九点多赶到了县城。开车绕了一圈後,才选定一个看上去门面最大的宾馆,──其实也就是招待所的地方,打算入住休息。
"我们,......还是一人一个房间吧。"
接过轻轻放在掌心中的钥匙,闵晓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和慌乱,握住的东西仿佛火烧似地烫著他。
彼此拿著行李包一前一後向前走,都不开口说话的时候,两人之间似乎就会有一种燥热不断升温,直到拿钥匙打开门,躲进冰冷的屋子里,滚烫的脸颊总算慢慢恢复了平常。
刚刚放下背包,顺势整理了一下狭窄的床铺,突然有敲门声响起。
"晓晨,"站在门口的人将一件柔软却很温暖的大衣塞到他的怀里,隐隐还透著淡淡的香水的味道,"这儿暖气不足,把我的衣服当毛毯压在被子上,当心晚上别著凉。"
"那你呢?"
喃喃地反问了一句。
"我还有一件厚的夹克衫,你就别担心了。"
看著对方转回隔壁的房间,他情不自禁地按住怦怦乱跳的心,在昏暗的灯光下用力地呼吸著。
整晚被乱麻一般纷杂的思绪所缠绕,等到凌晨时分才糊里糊涂地睡去。
第二天在早已明媚的阳光中突然醒来,急冲冲地刷牙洗脸後走出门。
仅仅一墙之隔的距离却是如此难以逾越,他愣在走廊里好半天,踌躇不安。
"嗯,晓晨?......早上好!"
轻轻叩门,随後等待了片刻,听见鼻音有些浓重的低语後他抬头,彼此都像是不安定的眼神相遇了。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扫墓?想让阿震......让他看看你。"
没有任何言语的回答,但是微凉的手就这样被攥紧了,而那一刻却丝毫不想要挣脱开来。
房车在乡村蜿蜒的小道上缓慢前行,隆冬的寒风已将树叶吹散落尽,只留下光秃秃萧瑟的树干。
林震的墓地在村头一大片墓碑集中的地方,小小的一座隐在其中。
"旁边这个,是阿震妈妈的。"
蹲下身,一样样取出扫墓的物品放在简易的碑座上,闵晓晨轻声提了一句。
"已经是第四年了吧?"
"是啊。"
深呼吸後闭上眼,眼角渗出的泪水在太阳的照射下,宛若银丝一样沿发鬓滑落。
"这些年你都过得好吗?......晓晨你告诉他你过得好吗?"
"......很好,我很好。......每一次我都会告诉他我很好,所有的一切都很好。"
吸著鼻子,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他好像听见了身边轻微的叹息。
在无人的荒凉的墓园里,单薄的身体被抚慰般地抱住了,对方就像恋人一样抚摸著他的头发。
然後心底像是听见了无声的呼唤而扬起头来,彼此贴合得如此之近,嘴唇几乎只要动一动便能碰在一起,紧紧围绕在四周的是熟悉的味道,正是这个味道让他禁不住沈醉。
"晓晨......"
低低地呻吟似的呢喃,......这之後不再有其它的话语,而他也被温柔却很坚决地松开了。
030
闵晓晨缩了缩肩膀,然後觉得不做些什麽好象有点手足无措,便弯下腰开始整理碑座上的东西。
"是要走了吗?"
视线因为不敢看对方所以像鱼一样浮游不定,他连回答问话时也低垂著头。
"回去前想去一趟村长的家,每一次来都要跟他说声谢谢,──帮著照看留下来的地和那几间房子。"
简单的砖瓦平房,热闹的小孩和同样大嗓门的中年汉子把闵晓晨围在院子当中。
口音很重的当地话,说实在真的听不太懂,秦渌铭只能笑著站在一旁,偶尔与回过头来的人交换一下眼神。
不过当听说他就是替林震打赢官司的大律师後,被围拢的那个主角便顿时换成了他,一长串激动之下村长感激的话,还是依靠闵晓晨简明的翻译才懂了个大概。
这之後又被纯朴热情的主人留下吃了顿农家饭,走的时候还不得不怀抱满了一大堆土产。当两人终於能坐上车歇一口气,彼此看见对方在大冬天也有汗珠渗出的脸,像有感应似地同时开怀大笑起来。
在回程的路途中,忽然有种越来越强烈的愿望,只希望延伸到远方的高速公路一直向前,永远也到不了旅程的目的地......
或许出於离生活的城市逐渐靠近的缘故,舒畅的心情也跟著一点点消失。
过了最後一个收费口就要再度回归熟悉的环境,慢慢地,惆怅的情绪弥散开来,好像都有满腹心事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沈默下来,车厢内变得寂静无声。
直到房车平稳地停在狭小的弄堂口,相互之间必须要说再见的时候,秦渌铭低沈的声音才突然响起。
"晓晨,这两天过得很开心,......谢谢你。"
闵晓晨深深望了他一眼,想说什麽却没说出来,最终还是默默地推开车门,背著一个大包的瘦弱的身影在沈沈的夜色中很快便寻不见了。
拖著沈重的脚步回到家,黑暗中蹑手蹑脚地放下行李,静悄悄地摸进卧室後发现阿成已经睡著了。
盘著双腿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借助透进来的月光仔细端详恋人英俊的侧面,攥紧的掌心不知不觉中已被汗水濡湿。
日子像是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除了锺摆似地上班、下班,也平淡地延续著和阿成的恋爱生活,只是那天分手後的一个多星期里,不再与秦渌铭有过任何的联络。
如果不是热心肠的村长硬是托人捎带了说是挺名贵的山里的特产,一定要让他转交给秦律师,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著对方,但也绝不会主动拨打熟烂於心的手机号码。
闵晓晨反复听见话筒那端传来"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的女声提示音,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结果整日想著接不通的电话,终於抑制不住自己焦躁的心绪,鼓足勇气拨通了律师事务所的电话。
"请问......秦律师在吗?"
"秦律师这一阵子病假休息,不好意思。......请问您哪一位,有什麽我能替您转告给他吗?"
秘书小姐轻柔的嗓音却令他猛然间怔住了。
"先生?......先生?"
"啊!......对不起,我没什麽重要的事,谢谢您!"
意识到自己的失常,闵晓晨急忙道歉後挂断了电话。
思想斗争了良久,一定要立刻见到对方的念头渐渐占了上风,得到经理许可就急匆匆地换好衣服上路,甚至由於迫切的心情而十分稀罕地叫了辆出租车。
比想像中还要豪华的公寓难免让他有一阵的退缩之意,不过稳了稳呼吸後还是走进电梯,......认真核对了几次门牌号码,他摁响了门铃。
"晓晨?怎麽是你?......你怎麽来了?"
歪著头,惊讶地看著他,满脸倦容的人似乎很疑惑。
"阿震的老家有东西让我捎给你,打电话到事务所说你病了,所以,......所以才冒昧地跑来想看看你──怎麽了。......对不起,莫名其妙跑过来打扰你了,......我......"
头垂得越来越低,声音也是越来越轻,到最後索性想著将那个包裹放下就转身走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