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砍了七八根竹子,然后用绳子将两头捆起来,把竹子拢在一起,然后顺着坡度一推,光滑的竹子就一路滑了下去。
村里的人在这种自然条件下生活得久了,虽然没有改变自然,但也适应了自然,懂得利用各种自然条件为自己谋利益,他们觉得从山上运竹子到山下太累,就沿着坡度挖了一条直直往下的沟,从山上砍了竹子后只需把竹子往沟里一放,再出点力竹子就会顺着坡度往山下滑去,可以节省很多人力。
下山时阮惜时在竹林里听到了人的说话声,他停下来仔细辨认,声音还有点耳熟,应该是村里的其他人也上山来砍竹子了。
果然没走多久,他就迎面遇到村里的两个大叔,大叔们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砍柴刀和铁锄,正要往山上走。
阮惜时见了他们,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问道:“叔,你们也上山砍竹子啊?”
两个中年男人见到他,笑呵呵地应道:“没,今天不是来砍竹子的,我们是来挖竹笋的。”
阮惜时闻言笑道:“挖竹笋这么大阵势,还要两个人来的吗?难道是要拿到镇上卖?”
中年男人笑着摆摆手:“嗨,这玩意儿值几个钱啊,费力气把它们运到镇上卖的钱都不够油费的。”
另一个男人就补充解释道:“是你叔家的儿子要结婚,我们才上山挖笋拿回去晒笋干,到时候摆宴席做菜用。”
阮惜时这才想起来似的,恍然大悟道:“赵四哥今年要结婚了啊?这么快,不是去年才谈恋爱吗?”
“他都二十岁了,该到结婚年龄啦,而且女方不太赞同谈恋爱超过一年,怕同村人说闲话,所以你赵叔今年初就找先生看了日子,婚期定在农历六月初八呢,到时候时仔你也来喝喜酒啊。”
阮惜时爽快地应道:“好啊,到时候我一定去。”
告别了上山采笋的同村人,阮惜时跟陆择说:“到赵四哥结婚的时候,我带你去喝喜酒,让你看看村里的流水席是什么样的。”
陆择袋子笑意应道:“好啊。”
路过一片车筒竹时,阮惜时停了下来,他蹲在竹根处,用砍柴刀挖了挖竹根的土,把竹笋周围的枯叶和泥土拨开,露出埋在下面那截白白嫩嫩的笋根。
阮惜时回头跟陆择说:“这个笋可以挖来吃了。”
车筒竹跟甜竹不一样,它的竹笋发育得很快,几乎是破土不久就能初具竹子的特征,竹笋的肉质变老变硬,不再合适食用,所以车筒竹的竹笋最佳的收获时机就是它刚破土不久的时候。
阮惜时说干就干,他把竹笋周边的泥土挖掉,让整根竹笋露出来,然后用刀从根部砍断,一截竹笋就这样拿下来了。
他挖了三根竹笋,用草藤捆起来拎在手上,因为收获丰富,他整个人兴高采烈的,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回到家,他把竹子往家门口空地一扔,刚砍下来的竹子水分还很多,如果就这样做成竹篾,会很脆弱没有韧性,做出来的东西也不耐用,最好是晾上一会,让水分挥发一部分再做成竹篾。
当务之急还是先料理竹笋。
阮惜时一层一层地拨开笋衣,让里面白白嫩嫩的笋肉露出来,然后丢进洗菜盆里洗干净,根部比较老的部分切成笋丝,放进小陶罐里浸泡,每天换几次水,泡两天就能去掉苦味,到时候就能炒来吃了。
而笋尖最嫩的那部分,阮惜时把它切成薄薄的一片片,烧开一锅水后把它们放进去煮上个几分钟,等竹笋由白色变成黄色,就证明苦味已经去除了,可以直接做菜吃。
煮熟的竹笋不能就这样下锅炒,还要把水分烘干,那样煮出来的竹笋才会又脆又有韧性,不然就会软趴趴的,没有一点嚼劲。
炒锅烧热之后,阮惜时把捞出来沥干的竹笋放进锅里翻炒,加入合适的盐,直到水分完全蒸发,才盛起来备用。
昨天还剩了半盘猪肉,阮惜时把它拿出来,挑肥肉下烧热的锅里煎一煎,等猪油溢出来,就把之前的处理好的笋片倒进去一起炒,让猪油渗入到笋片里,不至于吃起来干巴巴的没有滋味。
等竹笋过了油,阮惜时把剩下的猪肉一股脑儿倒进锅里一起翻炒,竹笋炒肉的香味很快就弥漫在厨房里,正在烧火给阮惜时炒菜的陆择都有些受不住诱惑了。
陆择以前吃的竹笋炒肉是在高档的私房菜馆吃的,那里的菜讲究养生,做出来的虽然营养新鲜,但口感明显不足,说是“炒”,其实还是“煮”,无论是猪肉还是笋片都是软软的,没有嚼劲,而且味道也不够劲。
但现在他吃的这一道竹笋炒肉就不一样了,因为是用火烧出来的菜,菜不可避免带上了油烟味,猪油明明是很腻的东西,没想到被炒干的竹笋吸收得差不多,一道菜看起来油油腻腻的,实际上吃起来却没有腻味的感觉。
陆择在阮惜时家每天吃好的喝好的,都要乐不思蜀了,有的时候他甚至想彻底把自己当做个失忆的人,那样就不用回到现代社会,做一个复杂的人。
傍晚的时候,阮惜时拿着砍柴刀处理竹子,他将一根竹子砍成差不多长的两截,在截口处用刀开了几个小口,然后横着塞入几分细棍,用刀背敲打棍子,棍子受重后将竹子劈成了好几条竹篾。
当然做成竹篾还需要把竹子内部的竹肉给削掉,只需要很多耐心,而且还要注意不让刀砍到自己。
陆择不常碰刀,阮惜时就没让他动手,自己一个人把竹篾削出来,拿出几根当秧地的支杆。
剩下的阮惜时用来织网盖鸭棚,他将长短一样的几根竹篾摆在地上,手里拿了一根竹篾,一上一下地在地上的竹篾上一上一下地编织着。
大概一个小时过去,阮惜时终于编出来一张竹网,他站起来展示给陆择看:“我打算用它来圈住小鸭子们。”
陆择看着竹子变成竹篾,竹篾变成编织品,除了感叹阮惜时心灵手巧以外,也想不出来其他话了。
第23章 春23
谷种播到秧地里,用塑料膜封起来,谷子会在秧床生根发芽,大约十几天那样就能移植到水田里。
播种之后进入了阴雨天气,春雨贵如油,这一连几天阴雨连绵,难得人们没有抱怨,反而乐见其成。
下雨天,除了必要的工作以外,村民们都足不出户,倒不是说下雨天就不用干活了,只是谷种刚刚播下,尚未可以插田,这段时间就空闲下来。
虽然农活暂停一段落了,但日子还要继续过,等待秧苗生长这段时间恰逢清明,村里各家各户都要准备拜祭祖先的事宜了。
比起其他人家,阮惜时要更早上山祭拜爷爷,这是村里的规矩,新坟要提前祭拜,所以他刚把谷种撒下,就要准备扫墓的事情了。
水果酒肉香火纸钱包子这些扫墓需要的东西村里没有得卖,就要去镇上买,因为临近清明,镇上这几天都很热闹,市场里到处都是卖鸡鸭鹅还有香火纸钱的,人来人往。
阮惜时去包子铺买了十个豆沙包,又去猪肉摊买了一刀落的猪肉和一个猪脚,买猪脚是因为阮惜时舍不得宰家里的鸡做祭品,但单单只用猪肉上坟看起来太寒碜,于是折中想了用猪脚替代整鸡的做法。
然后他又去旧市场附近的老店铺买纸钱香火蜡烛。虽然爷爷从小就教育他这个世界上并无鬼神,人死后就化为泥土,不存在什么灵魂转世阴间地狱的,死后什么形式都不用办,清明重阳上坟也只是活着的人给自己找个精神寄托罢了。那些什么说不烧纸钱死人在阴间就没钱花的说法都是骗骗无知的人而已,不用大费周章买什么纸钱纸房子金山银山来烧。但阮惜时还是坚信爷爷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在那个世界也像生前在这个世界这样活着,也有衣食住行的需要,所以在上坟这一件事上他从来不敷衍,别人说要准备什么东西,要怎么做,他就买什么做什么。
因为天气不好,阮惜时就没带陆择在小镇多逛一会,买完需要的东西后他们俩就准备回村子了。
陆择跟阮惜时站着镇口的大榕树下等回村子的那辆车,陆择百无聊赖的时候眼角瞥到了若无其事地逗留在他们附近的朱文,朱文时不时对他们投来一个眼光,似乎在观察陆择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朱文已经换下了他常穿的西装,入乡随俗一样换成了休闲装,看起来就不像个生意场上的精英了,反而有几分游手好闲的待业青年的模样,不过小镇上无所事事的青年人本来就很多,他混在里面毫不起眼,自然也引不起阮惜时的怀疑。
上了客车,阮惜时把今天买的东西一股脑儿放到地上,他买的东西太多了,提了一路早就累得不行,加上他们这次来镇上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吃云吞,这会早就过了午饭时间,他也饥肠辘辘的。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阮惜时买包子的时候就买多了几个,他解开装包子的塑料袋,递到陆择面前,问道:“陆择哥,你饿不饿?饿的话先吃个包子吧,等回家我再做饭。”
镇上包子铺大批量做出来的包子卖相并不好,加上一路又挤又压的,包子早就失去了原来的形状,而且已经变凉了,看起来就让人难以下咽。但陆择大概是真的饿了,阮惜时把包子放到他面前,他就很不客气地拿起了一个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包子虽然凉了,本质上还是一个正经的包子,卖包子那个店铺是镇上的老字号了,包子是出了名的皮薄馅厚,包子皮下面都是甜滋滋的豆沙,倒是很容易饱腹。
阮惜时见陆择吃了,他也拿起一个吃起来,这包子的味道十几年都没有一点变化,他小时候就整天惦记着,好不容易爷爷去一趟小镇,他都要缠着爷爷给他带包子。每次爷爷从镇上回来,他老早就蹲在家门口的石板凳上,望眼欲穿地等爷爷回到,看到爷爷的身影出现在路上之后,他就一路乐颠颠地迎上去,从爷爷手中接过一袋包子,一边吃一边跟爷爷有说有笑地往家里走。
包子的味道虽然十几年如一日没有变化,但阮惜时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爷爷去世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给他买包子吃了,他也再也不能迎着爷爷回家了,现在陪着他吃包子的,是萍水相逢的陆择,然而陆择也不会陪他多长时间,总有一天陆择会恢复记忆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阮惜时的情绪突然就低沉下去,包子也变得干巴巴的难以吞咽,他的反应被陆择看在眼里,他这几天总是莫名其妙就变得很消沉,开始的时候陆择以为是天气不好所以才导致他心情不好,但经过今天在镇上买东西时的观察,陆择认为阮惜时之所以时不时情绪低落是跟清明节有关。
可能是爷爷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吧,毕竟他也才只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而已。
陆择看着阮惜时低垂的眉眼,阮惜时长长的睫毛随着他的情绪扑闪着,惹人疼惜,他不由得出声说道:“这家包子味道挺好的。”
阮惜时原本以为陆择这样看着就没吃过苦的人应该不会喜欢这种廉价的包子,但是听到陆择突然说的这句话后,他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和承诺那样,心情蓦地就好转了起来,抬头扬起笑脸看向陆择,眉目弯弯地说:“陆择哥你喜欢的话,下次去镇上再买一些吃。”
大概是看到阮惜时烂漫的笑容,也可能是被他的情绪感染,陆择只觉得原本有点难以下咽的包子都变得好吃起来。他本来只是不愿拂了阮惜时的好意,让阮惜时为难才接过的包子,毕竟在他人生前三十年里,从来没有人敢给他吃这种无论是卖相还是口感都不算好的东西。但这会发现自己的一句话一个表现就能让阮惜时的心情好转,他像是被某种情绪满足了心房,整个人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村子依旧笼罩在绵绵春雨里,隔着茫茫的雨雾,看什么都有点不真切,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阮惜时的好心情。他跟陆择走过村道,路过一座三进三出的老宅子时,他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好奇心就驱使他走过去,往里面张望一下。
原来是几位村妇在里面磨米,见阮惜时突然出现,村妇们都停下手中的工作,笑着跟他打招呼:“时仔,去镇上回来啦,今天都买了些什么呀?”
阮惜时被人发现,也不再躲躲藏藏,他大大方方地走进宅子里,回答对方说:“我去买了些清明上坟需要的东西,张婶张嫂你要做发糕吗?”
张嫂往石磨中间的孔放了一勺子浸水的米,闻言笑着应道:“是啊,这不是清明要到了,磨些米浆做发糕祭祖用嘛。”
张婶推着石磨,问阮惜时:“时仔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拜祭你爷爷啊?要是时间来得及,等我蒸好发糕,送一块过去给你,让你拿去祭拜你爷爷。”
经过石碾子磨压的米变成了米浆,从磨石下面流出来,然后顺着渠儿流到出口,流进下面接着的桶中,白白粘粘的一桶。
这样一桶米浆,拿回家放入泡打粉和黄糖,摊在蒸托上,放到锅里蒸出来,就会变成蜂窝巢一样的发糕,这玩意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因为磨米浆需要大量人工,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有人做。
阮惜时自然是爱吃发糕的,小时候过年,他爷爷也会泡上小半桶米,带他来这里磨米浆,他不够高,就搬个板凳站上去,往磨石上面的口子灌米,爷爷就负责推石磨。祖孙俩忙活大半个下午,才得到够两托发糕的米浆,一托做成咸糕,一托做成发糕,够祖孙俩吃一个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