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灵魂撕扯在武汉的天空中……倒是有些喜感。
“爸——”徐以倩惊呼。
心电图机的屏幕上,出现一条笔直绿线。
他死了。
“老徐啊——”邱阿姨扑向老徐,紧紧攥住他的手,“老徐啊你怎么就丢下我了!你让我怎么办啊!老徐你——”邱阿姨痛哭起来,声嘶力竭。
徐以鹏号啕,徐以倩捂着脸流下眼泪,甚至连徐以则,也沉默地转过身去,似在擦泪。
徐以寒却十分怪异地想要摸一摸老徐的手腕。
还有脉搏吗?没了?真的死了?
他就这么死了?
不,不行——他徐以寒预设过那么多场景,继承徐氏的,击败徐以则的,甚至是拿到亲子鉴定结果的……所有这些场景,全部指向一个结局:他将打倒老徐。他将让老徐亲眼看着徐氏落在他手里,他将让老徐为曾经的暴行追悔莫及,他将让老徐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可是现在呢?老徐就这么死了?他还什么都没报复、什么都没清算,老徐就这么死了?简直像在打拳皇,打着打着发现屏幕上只剩自己一个人。
老徐就这么死了?可是——可是受害者死了,他徐以寒尚且能揪着施暴者不放,因为施暴者还在那么罪行就还在。但现在不仅受害者死了,甚至连施暴者也死了,那些罪行就像一阵雾,风一吹便消散干净,再也没有凭证可言。有人闹哄哄地冲进病房,好像是医生和护士,也好像还有徐家的亲戚……哭声四起,徐以寒却什么都听不到,他仿佛置身世界尽头的荒原中,头顶是灰蓝的天,脚下是灰绿的地,真是天苍苍野茫茫,除了混沌还是混沌。
妈。
妈妈?
妈,你在吗?
当天下午,载着老徐遗体的救护车从上海出发,驶向武汉。按照提前的安排,一众家眷乘飞机返汉。
徐以寒就在浦东机场的麦当劳里和Peter见了面。
“怎么在这里?”徐以寒一身黑衣,手臂上别着个“孝”,“人这么多。”
Peter推一推眼镜,笑得神采奕奕:“人越多越安全嘛,再说你家其他人总不会来麦当劳休息……你们乘几点的飞机?”
徐以寒沉默几秒:“六点一刻。”
Peter一瞥手表:“唔,还有时间……我跟你说啊,咱们真是撞大运!你哥那事儿我找关系打听过了,是真的,”Peter略略压低了声音,但语气极兴奋,“咱们之前安排的那些媒体,全都能派上用场!”
徐以寒:“她很可能也去找徐以则了,如果徐以则出的钱比我多……”
“她找你要五百万,那得找徐以则要多少?”Peter摇头,“我看未必,她找你是因为知道你恨徐家人。她去找徐以则,怕是要被徐以则直接收拾了——徐以则那个脾气,是心甘情愿被人要挟的?”
“我都想好了,这次直接让徐以则完蛋——本来董事会那帮人也没多看好他,”Peter笑道,“你不是在蟹脚捧了个主播吗?就按原计划来,主播先出事,让网民注意到蟹脚直播这个公司,然后我们趁热打铁,用联系好的媒体直接曝光徐以则强.奸的事。你爸刚死,到处都盯着徐氏,董事会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把徐以则扶上去。”
徐以寒再度开始走神,Peter的话令他想起邓远,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老徐伤害邓秀丽,他伤害邓远,然后有一天邓远退出他的生命一如母亲从这个世界消失,他们的耻辱和苦难不为众人所知,最终也被时间所抹杀……
“徐以寒?”Peter又道,“你那的钱够不够?你那个网络公司,叫什么来着……能提多少钱出来?”
徐以寒皱眉:“既然这样,我们可以不让他——那个主播——掺和这件事了,直接曝光徐以则强.奸就够了。”
“不不不,我们需要那个主播,”Peter凑近徐以寒,“如果媒体突然曝光徐以则,这就太假了,很明显是冲着徐以则去的。再说网民哪知道徐以则是谁?这样子炒不出热度的。”
“我们联系了那么多——”
“哎,听我说完啦,”Peter拍拍徐以寒肩膀,“主播就不一样了,主播很火的呀,我们拿块国.旗给叫他当抹胸围在身上,再说几个黄段子,OK,热度就有了,绝对,非常,热。这个时候媒体再曝光徐以则就顺理成章多了,是不是?”
徐以寒的眉尾跳了跳,也许是麦当劳里的人太多,邻座的小孩又过于喧闹,他竟有种反胃的感觉。
“那个主播,”徐以寒忍着反胃感开口,“我现在不想让他做这件事了。”
Peter愣了愣:“什么意思?这不是咱们早就商量好的?还是……出什么事了?”
徐以寒低声道:“我还没跟你说过,他是我姐。”
“你姐……”Peter眼珠子一转,“你老爹和谁生的?他真是够可以啊。”
“不是,他是我妈那边的表哥。”
“你妈那边的?等等,”Peter的语气有些迷茫,“怎么一会是你姐一会是你表哥,搞什么?”
徐以寒烦躁道:“总之他是我家人,有血缘关系的,我不想让他掺和这件事。”
Peter便不说话了,默默地看着徐以寒。他有一双精光外露的三角眼,打量起人来,总显得十分意味深长。
“徐以寒,”好一会儿,Peter才开口,“你和那个主播,啊,你姐……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徐以寒:“……哪种关系?”
“有奸.情咯——你连你姐都搞啊,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你们徐家人是牛逼。”
徐以寒听到这话,竟然嗤笑一声。
Peter是第二个询问过他和邓远的关系的人。第一个询问的人,则是邓远。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他很轻松便搪塞过去了——姐姐,语言是不自由的,我们就不下定义了好吧?而邓远就那么痛快地同意了。他们都不去定义他们的关系,只用一个“在一起”的状态来形容这段关系。
那当时邓远在想什么呢?他真的被徐以寒糊弄住了吗?还是……还是他其实也不大在意。乌妍说邓远已经很多年没见家人了,那么会不会,邓远不在意他们的关系的原因正是,他们是家人?这个世界上恋人会分手朋友会绝交,唯一无法更改的关系,只有血缘关系。
就像妈妈,就像姐姐。
邓远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他在一起的吗?而最初相遇时,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带邓远回家的吗?那夜的上海格外庞大也格外光怪陆离,像一片极光笼罩下的干冷的沙漠,而他们是两条濒死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鱼,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他们用彼此的水汽拯救彼此,那水汽都来自同一片湖泊,那是妈妈长大的地方。
是这样吗,邓远?
徐以寒不懂,也没有答案。他所剩不多的真心一抽一抽地,被这个滚烫念头鞭打得无处遁形。他没有答案。
“行啦,就算是你姐,就算你们有点什么……”Peter暧昧地笑笑,“大不了你再补偿他嘛,钱给够了什么不好说?”
就在这一刻,周围是嘈杂人声,眼前是Peter漫不经心的脸,徐以寒下了一个决定。妈妈的耻辱和痛苦已经无人知晓,他不能,不能再让姐姐经此命运——姐姐遭遇过什么,姐姐为什么而来,姐姐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他要一个答案。
徐以寒一把扯下“孝”徽,起身道:“徐家的事以后再说,我得走了。”
Peter:“这才几点——飞机起飞还早啊?”
徐以寒:“我去郑州。”
第90章
接到赵教授的电话时,赵辛和刘语生正在复旦大学的中央草坪上。难得的,今天他们都没有更新任务,天气又晴朗。赵辛坐着,刘语生枕在他的大腿上。原本刘语生是不好意思这样的,但一眼望去,草坪上的学生歪七扭八,刘语生也就无所谓了。
赵教授问:“赵辛,你能不能联系得上徐以寒?”
“他不是回武汉给他……给徐叔办葬礼了吗?”
“他没回,现在徐家没人能联系上他。”
“……那我就不知道了,”赵辛拢了拢刘语生的头发,“这几天也没在公司见他。”
“好,”赵教授轻叹,“如果你联系到他了,还是给徐家说一声。”
“嗯,我知道。”
父子两人同时沉默,几秒后,赵教授又问:“你和那孩子在一起呢?”
“对,我们在复旦……我有个同学在这儿,正好聚一下。”
“这段时间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爸,”赵辛顿了顿,“语生一直在照顾我,你和我妈别担心。”
赵教授笑了笑,有些无奈似的:“我们担心也没用,总有这么一天,你得自己……”他话锋一转,“什么时候回武汉?能不能把那孩子带回来?让我们也见个面。”
“下个月吧,”赵辛看向刘语生,“如果他愿意的话。”
“好,”赵教授温声道,“希望他愿意。”
赵辛挂了电话,刘语生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看着他。
“你爸?”
“嗯,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回武汉,”赵辛笑道,“他和我妈早就想见你了。”
“我……愿意当然是愿意,”刘语生翻了个身,下巴抵在赵辛的大腿上,“但我带什么礼物见他们去呢?你爸妈肯定来过上海吧?不知道上海的东西他们喜不喜欢?而且甘城好像没什么特产……要不咱们去趟苏州?我听他们说苏州的……”
“哎,”赵辛忍不住捏住刘语生一鼓一鼓的脸颊,“用不着带礼物,人跟我回去就行。”
“那增么行——”刘语生被捏着脸,有些口齿不清,“这是我们第一翅见面!”
赵辛笑出声来,松了手,俯身在刘语生额头上吻了一下。
“赵辛!”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社长,”赵辛向她招手,“好久没见了。”
“真是好久没见……”吕悠然在赵辛对面坐下,镜片后,一双细长的眼睛瞟来瞟去,“这是家属?”
“是啊。16595”赵辛道。
刘语生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不是说还有四十分钟才下课吗?她是不是看见赵辛低头亲他了?肯定是,否则也不会这样问。
“你好,”刘语生小声说,“我叫刘语生……你可以叫我语生。”
吕悠然正色道:“弟妹你好,我在追《总裁我真的错了》哦,”转而又冲赵辛挑挑眉,“是弟妹吗?还是……”
赵辛搭上刘语生的肩:“你说呢?”
吕悠然哈哈大笑。
她是笑了,刘语生却忍不住战战兢兢——来复旦之前赵辛告诉过他,这位吕悠然是他的大学同学,前校园诗社社长,现中文系在读博士,小有名气的青年文学评论家。
她在追《总裁我真的错了》?是说客套话,还是真的在追?
“还有《我不要超能力》,我也在追,”吕悠然又道,“你们这比赛真是够刺激的。”
赵辛点头,开玩笑地问:“你打赏了吗?”
“本来想给你打赏的,写得挺好看,”吕悠然十分坦荡,“一看你和第一名,嚯,差出好几万……那我就没办法了。”
赵辛笑了笑:“嗯,没关系。”
几天前,在张莉的授意下,蔚蓝文学网首页和蔚蓝文学APP首页同时挂出一个打赏榜,实时公布六位作者的打赏收入,每半小时更新一次。此举一出,六位作者的你追我赶更加激烈了,再加上排在前三名的病忘、吕纬甫、雨声之间早有龃龉,读者们吃瓜看戏,不亦乐乎。
而作者们的粉丝则没这么愉快了。病忘的粉丝分成两类:一类热衷于四处嘲讽其他作者,尤其是吕纬甫和雨声——“狗男男炒cp 炒到这个程度还是比不过我们千千噢?”“@唐纳森 @罐头带鱼 我要是您二位就赶紧退赛退圈了哈,丢不起这个人”……另一类,则异常狂热地关注着打赏榜的实时更新,为了使病忘保持第一名的领先优势,他们不仅倾其所有地打赏,甚至还大力鼓动网络上、现实中的朋友们给病忘打赏,以至于就在昨天,@天真圆蛋吃瓜 爆料说,十度千千的某位小粉丝竟把三千块学费全部打赏,之后又在十度千千粉丝群中四处借钱交学费。
赵辛和刘语生发微博呼吁读者:请务必量力打赏。而这又成了十度千千粉丝们的笑柄——“又开始表演了哈,真这么清高为森么要每次更新两万字呢?这好像不是您的一贯风格哦严肃文学大大@唐纳森”“唐纳森装清高也就算啦,毕竟人家一直搞严肃文学嘛,超有气节的是不是~~你罐头带鱼觍着脸凑什么热闹,忘了自己五千块改结局的壮举啦?”
随着实时打赏榜的推出,文学接龙大赛的热度再上一层楼,粉丝之间的厮杀也更加激烈,有吃瓜群众调侃:“这他妈就是网文圈的produce101啊!”
“其实我挺好奇的,”吕悠然带赵辛和刘语生去吃食堂,“语生的风格和这个比赛还是蛮一致的,就是……通俗性很强。但是你呢,赵辛?”
赵辛:“我也是写网文的啊。”
“哎,我早就和你说过,你那种风格,”吕悠然直言不讳道,“还是不够通俗……你应该去写同志文学嘛。”
赵辛:“写同志文学更赚不着钱。”
吕悠然:“你要是真想赚钱也不至于在网上被骂成那样,仇女哦,我都看见了。”
赵辛:“……”
“对吧,语生?”吕悠然看向刘语生,“他这人就是别扭,你说他放着家里的资源不用……他要是愿意搞搞严肃文学,凭他爸的关系,占多大便宜啊,他爸能把苏童请来给他写打广告……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