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知道……”徐耘安蹙眉思索了会儿,心里嘀咕怎么做个梦都像在考试做题,还要动脑子,可惜酒精充斥的大脑完全转不过来,他苦恼又泄气地将自己脑袋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我要是知道,怎么会明知你不喜欢我,我还巴巴地喜欢你?怎么会找不到比你更好的?”
霍长隽哑了声,半晌揉揉徐耘安那一头乱毛,转身背对他。
那晚睡得很不安稳。
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成年男人挤在宿舍狭窄的单人床上,翻个身都成问题。
耳边是徐耘安均匀细碎的呼吸声,两人距离很近,还能感受到他喷洒而出的温暖鼻息。徐耘安似乎有点嫌弃地方太小,嘀咕了句不知道什么的话,翻了个身直接就贴上来,手脚搭在了霍长隽身上。
霍长隽就穿着件白色汗背心,与他近乎赤裸相对肌肤相亲。徐耘安表面的肌肤滚烫火热,在跟霍长隽蹭着蹭着似乎就冒出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被窝。霍长隽没待一会儿就后背直冒汗,辗转反侧脸朝向徐耘安这边,差点儿就碰上了他的唇,霎时间心跳居然漏了拍。
霍长隽蹙眉,摸了摸徐耘安的额头,同时摸了摸自己的。
也没发烧,怎么还是感觉被窝热得跟火炉似的?
霍长隽轻轻推开徐耘安即将要凑上来的脸,坐起身来逃出了被窝,瞬间神清气爽。
他刚一抽身,徐耘安迅速伸展长手长腿,彻底霸占了整张床。
霍长隽无奈又好笑。他去阳台抽烟,拿上外套时瞄到摆在书桌角落的全家福。这是他刚上初中那会儿拍的,也是他最后一次笑着拍全家福,第二年就发现父亲出轨,往后春节就怎么都不肯再拍合照。
每年春节去相馆拍合照,这是他们家里的传统。林冬怡想得很美,她说,以后等霍长隽找到一个真心爱他、理解他,愿意与他携手一生的人,跟Ta组成了新的家庭之后,每年都要来拍合照记录下美好的此刻。
世事哪有那么简单。
对爱情和婚姻怀有理想主义的人,如林冬怡,又或是现在的徐耘安,最终会在现实触礁并成为殉道者。
第二天快中午,徐耘安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在看到自己的穿着后瞬间清醒过来,他昨晚这么放肆,原来都不是梦……
顿时,徐耘安脑袋近乎炸裂,心被投进滚筒洗衣机里翻来覆去,脱水甩干。昨晚的片段粉碎又重新拼接,残酷地摆在他面前。
昨晚他抱着霍长隽,说了无数次“我喜欢你”,把过去那些年该说的想说的次数一次性补了回来。
徐耘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狼狈逃出宿舍的。唯一庆幸的是,宿舍空无一人,霍长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他只觉隆冬真的来临了,阵阵寒风刮得他直打哆嗦,心跟着颤抖不已。
无望的暗恋就是这样的,曝光的那一刻,也是寿终正寝的那一刻。
他一直盯着手机,默默做好最坏的打算并在脑海中反复演绎,直到完全脱敏,勇气终于累积够了,拨通了霍长隽的电话。
电话那头接通后是低低电流声,徐耘安“喂”的一声颤动得很。
“嗯?”
“学长,你在哪儿?”
霍长隽望了望住院区灰蒙蒙的上空,说:“我在……在医院。”
徐耘安紧张起来:“你怎么了?要紧吗?”
“没什么,今天有事提前出去了,就没等你起床……”
霍长隽的话被徐耘安焦急打断:“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马上过来”
算了,他爱来就来吧。
霍长隽报出了医院地址,十五分钟不到就看到徐耘安气喘吁吁地赶到他面前,还带了份虾仁馄饨,上来就禁不住问起病情,霍长隽错觉得癌症的是自己。
“我没什么大碍,有点小感冒而已。”霍长隽架不住徐耘安这紧张劲儿。
徐耘安顺了口气儿:“那就好,那就好。”递上那份馄饨,说是顺路给他捎上的。
这馄饨还是霍长隽常去的那家,是他最爱吃的口味。霍长隽很久之前带徐耘安去过一次,或许还随口提了下,他就记住了。
霍长隽叹气:“你不必,不用这样的。”
“这不算什么,我乐意的。”徐耘安脱口而出,可一见霍长隽神色不定看着他不说话,心下一慌,意识到自己似乎踩到了雷区。
空虚了一天的胃部被这碗馄饨及时暖了,霍长隽一时意动,心想自己大抵寂寞太久了,在这种脆弱的时刻居然比谁都更渴望有温度的接触,不管是一碗暖胃的馄饨,还是一个结实的拥抱。而只要他乐意答允,坐在身旁的人就能给他拥抱,陪他度过这个注定很难熬的冬天。
被他压抑了很久的心思突然又起,可眼下身心俱疲的霍长隽没什么力气率军镇压了。
两人坐在花坛边上默默不语吹着冷风,直到霍长隽消灭完一碗馄饨。
徐耘安全程发冷颤抖的手在霍长隽起身那刻攥紧,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喊住了霍长隽,问:“昨天喝醉了我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说什么奇怪的话?”
仅凭霍长隽这么一句就能决定徐耘安的生死去向。只要霍长隽说没有,哪怕是假装的,他都愿意陪着玩一辈子朋友游戏或者远远离开,要是霍长隽说有且拒绝,他就认命离开。
霍长隽深深地看了徐耘安一眼,漆黑的眼眸辨不出任何情绪。两人视线交融,徐耘安的心瞬间快要达到了燃点,下一秒也许幻化成闪耀夜空的烟火,但也可能只是一堆风一吹就散落满地的灰烬。
他说:“说是说了,做也做了,但并不奇怪。”
北风袭来,额前乱发遮住了霍长隽的眼睛,徐耘安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他垂下眼睛避开了跟对方的眼神接触。
徐耘安深呼吸一下:“那我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霍长隽没有直接回答:“我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有不同的成长经历、脾气、性格和思维方式,你所看到的只是现在的我,却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我对你同样如此,所以人跟人的彻底理解是不可能的。所以,徐耘安,想要什么就说出来,不然对方永远不会知道你的渴望。”
他补充强调道:“就像昨晚,你说出来了。”
徐耘安心里咯噔一下,那崩碎的声音不是微弱如蚊虫嗡嗡叫,而是南极冰川融化时刹那从高空坠入冰河的巨响。
“你……我……”徐耘安磕磕巴巴说不出半句话,手紧紧拽着裤子。
话没说完,霍长隽就点了下头。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世上有些事情是费尽心思也掩饰不了的。爱一个人,即使不能从嘴里说出来,也会从眼神里蹦出来。
霍长隽转身准备去扔垃圾,徐耘安全身如坠冰窖,仿佛有什么正在逐渐抽离自己。他下意识一把拉住了霍长隽衣袖,开口喊了声“师哥”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成样。
霍长隽也没有继续动作,背对着他,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厌恶?抑或是为难?
徐耘安认命般低头,如果现在再不说,以后就不会有机会了。
“很恶心对吧,被一个男人惦记了这么多年。我喜欢你,是男女间的那种喜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徐耘安咽下喉间的哽咽声,声音越发无法自已地颤抖,“我没法控制我自己,想靠近你想得快疯了,一靠近你就会得意忘形,想要更多更久。对不起,我……”
说出了长久以来隐秘的愿望之后,徐耘安仿佛花光了所有力气,脱力般松手,着陆的地方触感陌生,带着凉意。那是霍长隽的掌心,他转身握住了徐耘安的手。
“可以的。”
可以什么?徐耘安满脸迷蒙。
霍长隽用力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喜欢我,是男女间的那种喜欢。我们可以在一起。”
徐耘安愣在原地,等一字一字细细解读完霍长隽这句话,确认无误后用手臂挡住眼睛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把泪意给生生忍了下来,然后伸出手用力环抱霍长隽,把通红的双眼埋在他肩头。一股熟悉的柠檬味钻进鼻子里,脚踏浮云如坠梦中,徐耘安需要用力扒拉着霍长隽的后背才寻得一丝凭借。
确认这次终于不不是梦。
霍长隽确认了这个怀抱的温度,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抱住,听到徐耘安在怀里轻声说:“谢谢,谢谢你。”
林冬怡今天一大早晕倒在小区花园里,被急救车送到医院去抢救,医生初步检查,怀疑她患癌且情况不容乐观。可霍怀进得知后无动于衷,还提醒林冬怡尽早签好离婚协议书。
林冬怡哀莫大于心死,当即签字彻底断了这段婚姻。
二十三年的婚姻,到头来一纸空白。
医院门外,霍长隽远远瞧见霍怀进抱着那一岁女娃,跟另一个女人温馨和美的场景。
真可笑,霍怀进都熬了二十三年了,连这么点时间都等不了了。
谢谢?徐耘安该谢他霍长隽什么?
徐耘安满心想的是美梦成真,而他抱着的霍长隽却是一念之差应下了这段感情,甚至没能很坚定地选择他一次。他甚至理不清自己对徐耘安存了份什么样的心思,就草率接过了徐耘安积聚了四年,比谁都要认真而郑重的感情。
霍长隽此刻的思绪万千理不清,一时寂寞脆弱促使他随便抓个人靠一下,就像大海浮沉中抓住一根浮木,不是徐耘安这根浮木就可能是别的,不过是徐耘安恰巧在这个时刻出现罢了。或许还有别的幼稚想法,比如报复霍怀进。
霍怀进虽然不在乎林冬怡,但他一直对独子霍长隽给予厚望,父子感情向来深厚。霍长隽曾经以看着宽厚温柔、聪明能干的父亲为成长路上的榜样。当初选择音乐的道路时,林冬怡曾有异议,霍怀进却是无条件支持和鼓励霍长隽。
爱之深,恨之切。曾经最憧憬的偶像如今最让他失望的,哪怕霍怀进事后再怎么修复关系,霍长隽始终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原谅父亲意味着背叛更弱势的母亲,于是,最亲密的父子也是渐行渐远渐无书。
现在,霍怀进连最后一丁点温情都不愿意施舍给发妻林冬怡,霍长隽也不会让这所谓的父亲好过。
霍长隽自然没想到,他拿徐耘安对他拼了命的真心当成跟父亲怄气的武器又或者是随便依靠的浮木,最后刺伤的却是他自己,以及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爱着的徐耘安。
第三十三章 无法坦诚相对
那天在医院门前糊里糊涂确立了关系,两人的生活却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平日里,徐耘安上课、画画,偶尔给应届艺考生或小孩子上美术课,霍长隽则是在城市另一边上课、打篮球或者乐队训练。
周六日得空了,徐耘安旧搭乘地铁二号线转四号线,花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去找霍长隽,只是终于不需要再想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跟往常一样,他们在图书馆看书,徐耘安在一边安静看霍长隽乐队训练或者打篮球,完了就一起吃饭,霍长隽偶尔会送他到地铁口。
他们不存在什么庆祝在一起多少天纪念日,没一起看过一场电影或者音乐会,也不会煲好几个小时的电话粥还不舍得撒手。
唯一变化是,他们会有肌肤之亲。可即使身体贴得最近的时候,徐耘安始终觉得差了点什么。霍长隽很少认真地接吻或拥抱,一有旁人就会松开偶尔会牵着他的手,大多数时候草草润滑几下就直接上,徐耘安几乎没从中得到过什么快感,但他既是再痛也尽量忍着。因为霍长隽难得来他的小公寓里,哪怕从不过夜,他也希望这间房子多储存点霍长隽的气息,好让他度过没有霍长隽的每一个白天黑夜。
霍长隽和方霓关系很好,徐耘安去看训练碰到过好几次方霓当众跟他勾肩搭背,可他不敢问俩人什么关系。倒是有一次,方霓当着所有乐队成员的面问起他们俩算什么关系,脸色不虞语气不善。
霍长隽注意到动静,意味不明的视线投向这边,但没有任何行动。徐耘安与他对视了几秒,辨不清他的情绪,当下没来由觉得委屈。
他反问:“那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方霓显然很不满:“这你管得着?”
徐耘安咬着牙后跟一字一顿:“那我跟他的你也管不着。”
方霓愣了愣,竖眉冷脸怒道:“你……”
“方霓,这里改了歌词,过来看看。”霍长隽打断,方霓睨眼看了看徐耘安,走过去接了修改好的乐谱,没再说什么。
霍长隽走到他身边,沉声说:“别闹,方霓最近状态不对,你忍耐一下。”
徐耘安皱起鼻子深呼吸一下,假装平静地点点头,借口去了趟厕所洗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真不应该啊,怎么就没忍住?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做了让霍长隽难堪的事情。
徐耘安比谁都清楚自己需要霍长隽的陪伴,心想着霍长隽能接受他就已经很好了。人前霍长隽从未坦白过他们俩的关系,私下里也没说过一次“喜欢”。这种从未被坚定选择过的感觉让他不敢太放肆,什么都藏着捏着忍着,给什么他都尽量承受。
他就是这样患得患失着,又很没出息地甘之如饴着。
越是相处,徐耘安越是清楚,霍长隽是一个关着门的冰箱,外在发烫,内里冰凉。他从来善待身边人,给予有分寸的温柔体贴,让受到关照的旁人以为跟他很熟络,而真正的他却始终跟外界隔着一层厚重滚烫的铁皮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