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地板接住了他,空荡荡的天花板睨着他,徐耘安气极反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进了耳朵里。
真他妈犯贱到家了。
之后的几天,徐耘安病得七荤八素还坚持把整个客厅清扫一遍,地毯、沙发套、抱枕等等都换了个遍。然后在厕所洗拖把时,他猛地一站起来晕乎乎就头撞到了洗头台上。
他变得神经兮兮,病恹恹,完全不像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可他没办法告诉任何人。
甚至,他也没力气写在那个硬皮小本子上。
“For you, a thousand times over.”
(为你,千千万万遍)
还没坚持够千万遍,徐耘安似乎就到了那个临界点了。
身体还没好利索,清晨时他接到了方霓的电话,对方一接通就问他霍长隽在哪儿。
徐耘安被电话铃吵醒,脑子嗡嗡地响,迷糊回了句“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快失踪了三天!”方霓语气焦躁,指责他说。
“你说什么,什么失踪?”徐耘安被“失踪”二字刺激得瞬间睡意全无,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方霓本来就是碰碰运气,见霍长隽人不在徐耘安这边,没回答就挂了电话,没想徐耘安又锲而不舍地打过来。无奈之下,她只好讲出前因后果。
五天前他们乐队参加了某新秀大赛的初选,霍长隽状态不佳连累整个团队落选,鼓佬情绪不好指责他时说话过火了点,霍长隽也没为自己辩驳,直接甩手不干。
鼓佬对他的消极怠慢看不过眼,还揍了他好几拳想揍醒这人,霍长隽也没还手,只是这之后就跟大家失联了。手机打不通,方霓找遍了能找的人和地方也没能找着,连徐耘安这儿也不见人影,真是一筹莫展。
顷刻翻起的慌乱和心疼成功盖过了前些天累积的悲哀和失望,像是与生俱来的条件发射,徐耘安的理智孤掌难鸣,他紧紧攥着手机,直奔乐队成员平时经常聚集训练的地方。
一到步,他抡起拳头直接对向在一边抽烟的鼓佬。鼓佬傻了眼,满腔污言秽语想破口而出结果被徐耘安长篇大论堵了回去。
方霓瞧着骂得头头是道,然后跟鼓佬扭打在一起的徐耘安也傻了眼。心想,霍长隽究竟招惹了怎样一个疯子?
买饮料回来的邱陌和小芬连忙上前劝架,现场全乱了套。
方霓颤抖着手指拨号,霍长隽这回终于舍得开机。一接通她就说:“霍长隽,你他妈快来训练室把你家宝贝给拉走!立刻!马上!”
第三十六章 睡觉
全世界在发疯似地找霍长隽,他却在医院陪林冬怡晒太阳。
在过去的近三年里,霍长隽见证林冬怡的生命活力被一丝一缕抽走,重复的化疗折磨得她脸色枯槁瘦骨嶙峋,憔悴如深秋时节在光秃枝头摇摇欲落的枯叶。几天前主治医生告知霍长隽要做好心理准备,林冬怡有可能熬不到明年夏天。
林冬怡终日疲惫地躺在床上残延着那么一口气,连说一句短短的话也要喘好几口气,这天却突然精神起来,提出要去外面透气儿,在树荫下坐着轮椅翻看家庭相册,对过去的事情娓娓道来。
霍长隽疑心她回光返照,寸步不离地陪在身边,不可避免要听她讲跟霍怀进相识于微时的经历。尽管被迫签下离婚协议书,二十三年的感情彻底喂狗,外加生病这段时间冷漠的不闻不问,可林冬怡提起这男人还是一副无怨无悔的口吻。
他难得没驳斥半个字,一个陌生的念头流过心底:我是不是让她为难了?她是不是很想见霍怀进?
于是霍长隽主动找上门,撑着坚硬的脖颈低声要求霍怀进去医院看一看林冬怡,哪怕就那么一面。
当下满口答应,霍怀进转头就给忘个清光,等霍长隽再找来时就吩咐秘书借口有事推掉。
霍长隽窝火又憋气,明明觉得自己早就看清霍怀进攒着明白装糊涂的本质,居然还愿意再信他一回,结果又被当成傻子,跟十几年前笃信他永远爱这个家的小学生没两样,这些年来白长了身高但心智却是一点成长都没有。
小时候,霍长隽受到的教育本质上可以概括为“人有多大胆,地有大大产”,对个体努力的盲信到了一个“人定胜天”的幼稚程度。可越是长大,越有更多的人或事急不可耐地啪啪扇他耳光。他才顿悟过来,人生多得是无法凭意志成事的时候,他没法凭感情让林冬怡身心所遭受的伤病转移到自己身上,没办法选择一个稍微没那么绝情的父亲,更没办法让坚持了多年的音乐追梦路开花结果。
事实是林冬怡还有不到半年的命,霍怀进是个注定让他失望的父亲,他写的歌不知道第几次被退回,乐队参赛成绩一塌糊涂,他还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傻愣子。除了音乐身无所长,而现在所长也不过尔尔。他半是认命半是不甘心地在人才市场逛了几圈,搜刮厚厚一叠招聘信息,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意气风发如他从来没有想过失去林冬怡的世界,也没设想过不搞音乐还能有什么出路。
“人生是不是总是这么艰难,还是长大了就好?”
霍长隽在便利店门前喝了个烂醉,想到这一句很经典的电影台词。
“Always like this.”(总是如此)
电影里男主角莱昂是这样回答的。
他软绵绵地瘫在不安、迷惘的情绪之中,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徐耘安。
话筒那头是不尽的忙音,连着几通电话都没通上。
他现在醉了,心被钝刀子反复拉锯,那个声称爱他爱到不辞冰雪为卿热的徐耘安,他妈的上哪儿去了?
霍长隽急红了眼敲开徐耘安家门,任由酒精左右他的每一步行动,紧徐耘安越是反抗,他下手就越是狠,似乎要足够的狠才能彰显他对徐耘安的掌控,最好狠到剖开徐耘安的心淌着鲜血直流,才能证明他对霍长隽的爱如假包换绝不背离。
他紧紧地拽着徐耘安的腰杆,顶 弄抽 插得很解气,爽了就直接喷射出来。
一场肆虐如狂风席卷过境,徐耘安背对着他蜷缩在沙发上,雪白赤条的后背布满凌虐的红痕,那小 穴红肿着溢出白色液体,这对比看着很触目惊心。
酒意猛地被扫荡一空,霍长隽慌张又惶然地盯紧施暴的双手,心想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可怕的事情,怎么就把气全撒在无辜的徐耘安身上。
徐耘安声音嘶哑问他算什么,他甚至给不出一个答案,精神恍惚地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几天他始终蓄不够勇气找徐耘安,直至接到了方霓的电话,赶到训练室目睹徐耘安出手打人,挥的每一个拳头,说的每一句话,全是为他。
本以为会毫不犹豫离开的人,如今却回过头将他护在心上。
霍长隽将徐耘安扛回到小公寓里,为他上药,一颗心被翻来覆去地在温水里煮着,融成一滩水。
经历上次的暴虐,徐耘安下定了要离开的决心,在受委屈又难得温柔的霍长隽面前轻易地败下阵来。每次说要放弃,下一秒又不舍得了。他哪里见过这样颓败如废墟的霍长隽,像是目睹了有什么心爱之物碎得很彻底,心疼如藤蔓爬满了他心房每个角落。
霍长隽在玄关换鞋,徐耘安以为他又要离开,猝不及防地抱住那落寞瘦削的背影,被抱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直。
徐耘安心心念念着那叠招聘资料,心想这人肯定是受不住这么多次打击,大学四年加上毕业一年多还没找到合适的平台,于是要放弃他的音乐梦想,该去走一条挤满了寻常人又绝对安全的路。
“师哥,我看到那些招聘资料了,也知道了你写的歌被退回来,比赛也落选了,”徐耘安又揽紧了几分,“要是怕没有经济收入,我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估计能去设计所,工资应该挺高的,我可以养你。你要是觉得靠男人丢脸,就当是我先借给你的。师哥,你要记得你的梦想。”
说罢他松了手,微微笑着摸摸后脑勺:“我就是说了些胡话耽误了下,你可以走了,路上小心。”
霍长隽眼神深深不置一词,可没走十分钟就提着白粥和肠粉回来。他不会做饭,又不想徐耘安带伤煮饭,只好买个外卖。
两人吃完就差不多晚上十点半了,霍长隽处理好垃圾,回头看到徐耘安瘸着条腿,扶着墙壁以龟速挪去洗手间,上前搭把手将他直接横抱起来。徐耘安下意识挣开,霍长隽低声说“别动”,又将他搂紧了几分,最后轻轻放在浴缸边缘上。
徐耘安额头和膝盖的伤口不能碰水,红烫着一张脸随霍长隽给自己用热毛巾擦身。
霍长隽用手背蹭了蹭他涨红了的脸,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毛巾太烫了?”
“没,没有……”徐耘安说了谎,他感觉这毛巾像把熊熊燃烧的火,又烫又热在他身体每一个角落点火。
“疼了或者很烫要说出来……”霍长隽尽量用最温柔的力度擦拭徐耘安的后背,听到了他微不可察的一声“嗯”。
明明肌肤相亲了两年多,身体曾经无限贴近,可霍长隽这种难得的温柔触摸依旧让人神魂颠倒、入魔发狂。
洗漱过后,霍长隽打算继续公主抱,徐耘安最开始还推托说自己可以,可没走几步就踉跄得差点儿跌倒,最后还是霍长隽将他抱到床上去。
一张棉被从头到脚裹得徐耘安像条毛毛虫,霍长隽坐在床边瞧着就好笑,拨开点被子让徐耘安熏红的小脸透气。
手还捧着徐耘安的脸颊,霍长隽问:“今晚我能留宿在这儿吗?”
徐耘安错愕,因为霍长隽从来没有在这儿过夜。他旋即艰难起身说:“那我去睡沙发。”
霍长隽将他轻轻掰回到床上,用自己微凉的手掌给徐耘安持续红涨的脸蛋降温:“我说的是一起睡,好吗?”
徐耘安着实被摸得魔怔了,头脑一热应道:“好,一起睡。”
他的床是张双人床,足够的大。霍长隽洗了个澡,穿的是徐耘安的内裤和衣服,稍微有点紧但勉强能穿。徐耘安想得臊红了脸,等他一出来就关掉床头灯,将自己显露无疑的心思藏在黑暗之中,哪怕在暗夜中也没敢细看一眼,而是侧身背对他。
霍长隽钻进被徐耘安暖好的被窝里,从背后抱住了他,察觉到对方身体顷刻僵直起来,霍长隽以为是自己之前的施暴让他有了心理阴影,叹了叹气,贴上他的耳畔用气声安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单纯的睡觉。乖,放松点。”
直到那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头发的动作停了,耳边响起霍长隽入睡后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徐耘安才完全放松下来,跟着彻底入睡。
他悄悄转过身,借着窗外透出的城市霓虹光亮,用目光描摹霍长隽睡得沉稳的面容,脑子里反复滚动着一句话,以前看书时瞄到的:
“和一个人睡觉与做 爱完全是两回事。爱情并不是通过做 爱的欲望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而体现出来的。”
徐耘安大着胆子在被窝里牵起霍长隽的两根手指,很快就睡过去。
这一晚梦很长,他梦到了霍长隽等在小公寓附近的车站,跟他说:我不要你了。徐耘安瞬间心都凉了大截,不死心地追问:我算什么?
徐耘安呼吸急促心跳骤停,半跪在地上哭笑不得,霍长隽默默站在不远处,眼神比冰锥还冷地直插进他的心脏。
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一把燎原之火烧着了整个世界,他被这把火逼到了悬崖边上,毫无知觉地往下坠。直至霍长隽几声急促的呼喊和不寻常的颠簸将他拉回到现实。
徐耘安神志不清,恍恍惚惚地用力睁眼看向前方,凌晨时分的北城漆灯瞎火,霍长隽背着他疾步向前,嘴里不断喊他的名字。
好像在梦里,徐耘安耷拉着脑袋靠在他身上,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霍长隽究竟听没听到。
半夜时分,霍长隽明显感觉到自己被一块烙铁沉沉压住,他瞬间清醒过啦,拉灯一看,徐耘安整个脸火烧似的,薄棉睡衣被汗沾湿了大半,嘴里呢喃着什么。
喊了几次名字都没应,徐耘安甚至没抬起眼皮瞧他。霍长隽被这温度烫得心慌意乱,以最快速度换上衣服,又给徐耘安套了件羽绒大衣穿好鞋袜,背起他直往附近的医院奔去。
凌晨三点半,霍长隽茫然地四周张望,路上黑黝黝的几乎没见着出租车,万籁俱寂的时空里,偶尔闻见小巷里犬吠之声,深冬寒风猎猎呼声,以及背上的人急促的喘气声。
他能依靠的只有我。霍长隽心里产生了这么一个陌生的想法,将有气无力的徐耘安往背上颠了颠,拔腿往医院方向跑去。
幸好在半路上拦截了一辆出租车,霍长隽将徐耘安环在怀里,吩咐司机开稳点去最近的市一医院。
徐耘安整张脸贴在霍长隽裸露的锁骨处,感觉凉凉的很舒服,下意识又凑近了点儿。霍长隽用羽绒大衣裹紧了睡得昏昏沉沉的徐耘安,胸口那点热烫得他神智清明,不住地往车窗外看,刚上车没一分钟就在心里抱怨这市一医院他妈的怎么这么远。
“徐耘安,你还好吧?”他摸摸徐耘安后脑勺湿透了的发丝,耳朵凑近贴上徐耘安的嘴唇问道。
徐耘安口齿不清呢喃了好些话,过度的热气喷洒在霍长隽颈脖处,他好不容易才听清了完整的句子,市一医院那点光亮在眼前清晰可触。
“种了那么久的花草,妈妈还是没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