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鸣心知肚明,虽然初看剧本就觉得“柳三郎”这角色很像为他量身打造,但也不至于“非他不可”。好在是《星火烟尘》的合作不错,虽说这几年没再在工作上碰面,但顾鸣还是能体会到胡氓和季平舟都对他颇有偏爱。怪不得公司肯为《星火烟尘》这部既没奖可拿、也无缘国内院线的电影卖力宣传,看来是一早就“串通预谋”。
胡氓没拍过武侠片,顾鸣也没拍过。但甚少有人会对武侠体裁抗拒,因为在大多数人心里、都多多少少会有点江湖情结。通常来讲,武侠片大都拿经典改编,或找热门小说当原型。好的原创剧本吃力不讨好、又可遇不可求,更是对导演功力的极大考验。
《柳三郎》的编剧著名“旧闻人”,顾鸣从没听过。事实上他对这个故事的印象不错,却觉得角色突破不大,加之从没尝试过古装扮相,便也无太大意愿。从阳台回餐厅途中,顾鸣问安娜“旧闻人”是什么来路。安娜叹了口气,答说冷尧。顾鸣又是惊讶又不免伤感。安娜嘱咐他一会儿别问,好好演。顾鸣无话可讲,只郑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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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尧,《星火烟尘》的编剧,胡氓和季平舟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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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厅内,顾鸣与喝得两眼通红的胡氓简短聊了下。目前还有好几个主要角色没定,加上各种前期筹备都还在进程之中,最快也得6月进组。眼下说什么都太早,胡氓只让顾鸣回去多看看剧本,别晒黑,等他安排好人就先开始武术训练。
武侠片绕不过动作一关,胡氓也出了名的不爱用替身。顾鸣做好吃苦准备,却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岳哥也来吗?”
胡氓稍稍沉默,“不一定,我想想。”
醉在一旁无声了半晌的季平舟忽然笑起来,“想什么想,他肯来才怪!”
胡氓却转头飚了脏话,骂得季平舟猛然一怔,眼神在顾鸣身上飞快掠过,干笑两声就不再开口。
“行吧,也差不多先散了。”胡氓缓缓神色,“回头我让人跟安娜定细节,顾鸣你就先记着我刚说的。”
在座各人都当没发生刚才的小插曲,顾鸣更笑容得体,“氓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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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散场,各自回酒店休息。
顾鸣刚进房间就收到安娜两条微信:1、不要高估圈外人对这行的接受程度,尤其,你想当个“好演员”。2、比如沈言。
顾鸣看着手机屏好久,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演员”身份会给他和沈言的感情带来阻碍。倒不是说诸如“尺度”或“绯闻”的影响,顾鸣绝对相信以沈言的观念作风,根本就不屑为这种事烦恼。真正让顾鸣担心的,或说安娜言外所指的,是沈言肯不肯接受与人“暗地偷情”。
就目前状况而言,顾鸣不可能公开恋情,更不可能坦言取向。且这个“目前”至少五年,或者十年,甚至更久。顾鸣当然知道所谓“天长地久”大都是诓人的大话。但起码现在,顾鸣希望能与沈言更长久的在一起,他和沈言都希望如此。
顾鸣靠着房门屈膝坐在地上,不由得焦躁,更十分沮丧。他犹豫再三,还是拨通沈言的电话。
时间刚过凌晨,国内差不多傍晚。电话响了一会儿沈言才接,短短十几秒就让顾鸣等得颇不耐烦,“沈言同学你怎么接这么慢!”
沈言夸张反问,“这都叫慢?”
“慢,等得人心慌。”顾鸣扯开衬衫领口,舍不得去讲扫兴的话,只闷声说道,“我很想你。”
沈言心头一软,轻声道,“那还不快回来?”
顾鸣垂头看着地毯上的阴影,“这才几天没见啊,以后我拍起戏来可怎么办?”
沈言听出他不对劲,稍作沉默,“喝酒了?”
“嗯。”
“现在在什么地方?”
“酒店房间。”顾鸣低声笑了笑,恶意补充,“没别人。”
沈言哭笑不得,“什么话,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几个意思?”
“?”
“你不想我吗?”
“......”
“我都说我想你了,你怎么不说?”
沈言只觉心跳失常,深吸进一口气,“顾鸣同学,你这是在勾 引我立刻飞去找你。”
“不用,就想听你说一句想我,赶紧的!”
沈言失语半晌,“是,我很想你。”
“把'是'去掉。”
“我很想你。”
顾鸣抬手支在膝上撑住额头,默默的笑了一会儿,“那你在家等我,我下周就回来。”
沈言心口发涨,又觉甜蜜又有些酸楚,只捏着手机走回电脑前,点开了订票页面,“下周吗?”
“嗯,本来这周能回,临时接了个拍摄,在下周四。”
“要拍几天?”
“杂志封面,当天就能结。”
“听起来工作进展不错?”
“蛮好的,还定了新戏剧本。”
沈言这才明白顾鸣先前那句话的意思,音调愈是柔情,“那你拍戏的时候我方便来探班吗?”
顾鸣被戳中心事,沉默快半分钟,“不大方便。”
沈言放在鼠标上的手立时顿住,不动声色道,“我明白。”
气氛急转直下,近乎要陷入僵局。
沈言正想说点别的,却听电话里传来一句,“对不起。”
沈言皱起眉头,把手从鼠标上挪开,衔了支烟点燃再拿到指间。被热恋气氛冲昏的头脑已迅速恢复理智,“为什么道歉?”
“沈言,我不能公开跟你的关系。”
“所以?”
“对不......”
“顾鸣,”沈言打断他的话,“我是跟你谈恋爱,不是跟你的影迷也不是跟媒体记者,你不需要把我拉到他们面前展示。”
“......”
果然是“沈言作风”的态度,却更加让顾鸣愧疚。
沈言放软语调,“不值得为这种事跟自己过不去,我不在意。”
顾鸣吸了吸鼻子,“嗯。”
“……”
电话那头猛的哑口,顾鸣反应过来慌忙解释,“没,我没哭,就喝多了难受。”
“那就洗澡睡去。”
“再聊会儿。”
沈言长叹了口气,“不聊了,赶着订票去找男朋友幽会。”
“……”
顾鸣被沈言这句话彻底吓到,只嗤笑着骂了句“发什么神经!”就匆匆挂了电话。
他摸出一支烟来,回想着这通电话里的每句对白。他忍不住发笑,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怎么短短相处就已在患得患失。近乎是有种沉溺的错觉,恨不得要为他肝脑涂地。
大约是酒精作怪致使情绪波折,想着想着竟是有想哭的冲动。顾鸣拿起手机想给沈言发信息,又半天不知道该写什么。直至屏幕顶端跳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恍惚就觉得呼吸也变得困难。好似是等了很久,只跳出一行字,却惹得顾鸣当场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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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说,“我爱你。”
第17章
顾鸣彻夜未眠,6点多才勉强睡下,不到11点就被助理的电话叫醒。
还有工作要做,于是起床穿衣等造型组的人过来。等待空闲里,顾鸣又想起昨晚沈言那句“赶着订票去找男朋友幽会”——语气摆明是在哄人,却撩得人心花怒放,几乎要信以为真。可已经有言在先“不方便探班”,成熟理性如沈言这般,又怎会头脑发热跑来给人“添麻烦”?
顾鸣当然是希望沈言来的。他想他,却连他一张照片都没有,开视频聊天也不能。明明是在这样通讯发达的年代,竟活生生被逼成“古人相思”。顾鸣特别想发条信息去问沈言,是真来还是真发神经。可他不能问,因为只要他问了,不论沈言原本怎么想的,他都会立马订机票飞过来。
顾鸣呼出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图一时之快,那样得不偿失。
敲门声。
顾鸣整顿精神去开门。化妆和服装都到了,助理还拿了咖啡、三明治。顾鸣懒得吃东西,只喝了两口咖啡就坐下来配合化妆师工作。
这几天的安排十分清闲,概括来讲就是吃喝闲逛拍点“日常内容”、拿去当“粉丝福利”。他长得好,加上拍摄内容如此,简单修饰后就能出发。摄影组已先在车里等着,安娜则拿着烟在车门边讲电话。
顾鸣远远看着安娜这副及踝长大衣、红唇恨天高的打扮,莫名就有种前方车辆隶属“帮派”的滑稽联想。他本来想等上车了就此联想跟安娜打趣一下,可刚才走近就被凶狠的、冷酷的、近乎是鄙夷的瞪了一眼。顾鸣心头一紧,慌忙上车乖巧坐定。
安娜几句话结束通话,上车宣布拍摄计划压缩两天,下周二、三集体放假。她神情语调都十分和缓,还补充说道回国后就有得忙了,都先缓口气。
车内气氛立刻热烈,唯独顾鸣如坐针毡。他顾忌人多不好开口,就发了微信去问,“姐我没犯什么错误吧?你刚才好凶。”
安娜收到信息只是冷笑,看都懒得看顾鸣一眼,敲字回复,“你男朋友要来探班。”
“......”顾鸣石化三秒,甫一回神便心如鼓擂。
安娜转头过来,用口型警告,“下不为例!”
顾鸣连连点头,几乎要当场表演个热泪盈眶。
安娜嫌弃的白他一眼,把一句“栽了别找我哭”硬生生咽了回去。
事实上,安娜是被沈言威胁了,如她不愿“通融”,沈言就带顾鸣“翘班”。他用一种十分谦和又不留余地的口气对安娜说:顾鸣对我没抵抗力,但我不想让他为难。我可以保证不出任何问题,希望安娜姐帮我这个忙。
安娜有些火大,但也欣慰沈言能先来跟她讲明,而不是暗地把顾鸣拐走。可见是个有脑子的,勉强也算懂分寸。好在国外环境宽松,还没几个人识得顾鸣,放他去浪两天倒也问题不大。安娜顺了顺火气,又给顾鸣发了条信息,“你们谈过了?”
“谈了,没问题。”顾鸣按捺不住激动,深吸进好几口气,敲字道,“姐我想去打个电话!”
顺下去的火气蹭又窜上头来,安娜咬牙切齿,厉声朝司机放向,“别急着浪,还没放假呢!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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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提前一天飞抵柏林,到酒店安顿好后,就趁最后机会买票去看了《星火烟尘》。
放映厅里人很少,电影过半就有人落泪,接近尾声时便四周都是抽泣,唯独沈言心如铁石。这是他第一次在大银幕上看到顾鸣,20岁的顾鸣。因为造型和过度的清瘦,让他看上去只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刚好是他们相识的年纪。
沈言不懂表演,但也知道什么叫“角色代入”。而顾鸣却远远不止“代入”,简直就像“殉葬”、是剖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在为角色献祭。那些原本属于陈星的迷茫、恐惧、悲伤、绝望,都一一在顾鸣脸上经历。几度让人分不清楚,那个在银幕中挣扎着的少年,究竟是陈星还是顾鸣。
在了解到顾鸣的家庭经历之后,沈言知道记忆里那个气焰嚣张的少年,很大程度上都只是种自我保护。或许陈星才是顾鸣真正的样子,但沈言不忍这么想,更不愿如此判断。因为他的少年,应当明艳炽热,也应当肆意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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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影院后,沈言站在广场石阶旁抽烟。
这两天他和顾鸣没通过电话,只在微信上保持简单联络,说话也都格外规矩。仿佛是相互不敢招惹,生恐惹出火来就没办法等到约定时间。离周二还有5小时,算上时差的6小时,这一天已太过漫长。
沈言觉得自己的耐性快耗光了,他拿着手机,看着被贴纸封死的前置摄像头,自嘲的笑了笑。
有路人经过对他吹了声口哨,却立刻被投来的冷峻目光吓退搭讪的脚步。
沈言转身离去,准备换个地方打发时间。顾鸣打来电话,轻而易举的就勾起“冰山”嘴角的笑意。
“喂。”
短短一个字,与平日无差的低沉音调,却百转千回般绕进顾鸣心里。他深吸进一口气,避开正在收拾东西的工作人员。
“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
顾鸣的声音明显有些急躁,沈言差不多已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
“收工了?”
“还没,但很快了,差不多10点。”
顾鸣手里拿着烟,却没往嘴边放,他压低声音道,“我今晚肯定睡不着。沈言,我太想你了,特别想,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沈言心软得一塌糊涂,“我知道。”
“你不知道。”顾鸣觉得整颗心都揪着在发抖,“我还要等一个晚上才能看见你,我都快急死了……艹!你快说你几点的飞机啊!”
“我发给你。”
“好,你发我。我、我先去工作。”
“工作完再看。”
“嗯,我工作不看手机。那先挂了,你赶紧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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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沈言把外套的兜帽拉起来,深灰的风毛盖住半张脸,低头前行的姿态下就没人能看得清他。沈言从热气上涌的微妙状况里猜测,自己应该是脸红了。
就因为顾鸣几句单纯又直白的话,沈言脸红了。这简直荒唐,且也找不到半点合理的原由,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说破。
沈言缓了好几口气,等到差不多十分钟后才把酒店地址给顾鸣发过去,并附言道,“我没耐心等到明天了,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