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仍旧没有说话,只亲了亲顾鸣的额头抱他去浴室清理。
.
待一切收拾妥当躺到床上,精疲力尽的顾鸣很快入睡。他仍是赖在爱人怀里,习惯性的蹭进那个最舒服的位置,嘴角甚至还有些上扬的弧度。沈言却盯着一室漆黑久久不能成眠,近两小时的独自煎熬,他终于还是拿来手机,发出一条信息。
.
——Paul,我状况有点不对。
.
第19章
昏暗的房间,漂浮着浓重的血腥味。其实应该还有别的气味,但都被血腥味掩盖了。
他从没闻到过这么重的血腥味,像是身处在一个巨大的、经历了无数岁月的钢铁废墟中,那气味阴森、湿冷,令人作呕、也让人恐惧。
他慢慢睁开眼睛,却看不清周遭环境,即便奋力观察也找不到任何线索。这有违他生存习惯,进而就带来了不安和焦躁。
他往前走,看见一只隐含着猩红光晕的眼睛,它戏谑的看着他,没有丝毫情感、也没有半点温度。他知道那是什么,便本能想撤身躲避。可他躲不了,甚至也动不了。
它看着他。扫视过他身上的伤口,那是空气中血腥味的来源。是用棍棒、用刀、用碎玻璃、或其他什么造成的伤口。一道、一道、一道,不断增加重叠,在流血快要凝结的时候就又补上新的。所有伤口都避开了可能致命的部位,只是很痛,非常、非常的痛。
可他不觉得痛,他只想躲开那只眼睛。因为他知道,这只眼睛会把看到的一切传达到房间外。然后会有人来,而来的人,会死。
他不想他死,他愿意用自己的死去换他活着。于是他奋力挣扎,发出嘶哑的怪叫。可就在叫声出口的一瞬间,他猛然怔住,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声音。
不,这是他的声音。是因为过去太久,才让他一时难以辨认。那,是有多久了呢?
.
“多久啊?”
.
他听见另一个声音,小心的、充满了怜惜与关切。
多久呢?是过了多久?
他还在思索答案,却从房间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
.
“......峰........”
.
他来了!
.
“别怕......来了......”
.
为什么要来?这是个圈套,这是圈套啊!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
砰!
.
枪响了。
.
——
.
沈言惊醒过来,溺水般猛吸进一口气。
治疗室内的灯光缓缓亮起,他一手撑在床边,一手捂住眼睛急促的喘息着。他满头是汗,贴身的T恤也完全被汗水浸湿。
“你还好吗?”
有人走过来,一时激起他的防卫本能,却在趋身攻击的前一秒强迫自己停下。他两眼通红的看着来人惊愕退步,并举起双手到胸前、以示他并无恶意。
沈言看了看四周,企图把自己拉回现实。他迅速的回想,并强硬的按下焦躁失控的情绪。
.
这里是医院。说话的人是Frank,Paul的好友,他的心理医生。
.
“沈,清醒过来,沈?”
.
是的,他现在的名字叫沈言,今年26岁。这是他回意大利的第四天,也是重新尝试治疗的第二天,妈妈不知道他回来了,这是他和Paul的约定。他原本约好要和顾鸣一起回国,但却来了这里。他告诉顾鸣家里有点事要处理,大概一周左右就回去。他也安排好了餐厅的工作,还费了不少口舌安抚合作伙伴。
.
沈言抹了把脸上的汗,迟疑的抬起头来。
Frank缓步走近,递给他一张纸巾。
沈言接过纸巾,手还在不受控的发抖。
.
对了,他是发觉自己状况不对,然后向Paul求助。
大概是被恋爱冲昏头脑,又或是受顾鸣的影响太多,以至令警惕下降,险些放任出暴力倾向。他很怕伤害他,很怕自己会脱离控制。
.
“谢谢。”沈言呼出一口气,虚脱般疲惫,却已无其他异状。
“很遗憾。”Frank看着他,“我想我们又失败了。”
意料之中,沈言并不觉得失望。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再试一次。”
Frank摇头,“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
“太危险了,你这是伤害自己。”
“可我得好起来,我要做个正常人!”
“冷静点儿,孩子。”Frank试探的伸出手放在沈言肩头,他轻微的往后缩了缩、就立刻稳定下来。Frank叹了口气,“我说过,你的自我建设机制远远超出了合理建设范畴,由积极意义变作了消极抵抗。在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建立了这套属于你个人的防御机制,它很牢固,很难能被打破。或许它现在有了动摇,但并不代表它会改变、甚至瓦解。坦白来讲,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可我必须警告你,贸然的干预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沈言明白Frank的意思,他的病很难治好,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好。他只能尽力避免影响,而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不能扭转时光,那么发生过的就永远无法抹去。而只有神话故事里才有这种可能,可现实不是神话,他也不是神。
“沈,即使在刚才的状况下,你也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尽管这不是我们追求的好结果,却证明了你所担心的事不会发生。”Frank弯腰抱了抱他,“孩子,不要太苛责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沈言闭上眼深吸进一口气,“抱歉,是我太任性了。”
.
.
一万公尺以外,顾鸣正投身于《somewhere》的开播宣传中,并无可避免的要在镜头前与左琳琳出演“亲密搭档”。左琳琳对顾鸣的态度较之以往更显热切,顾鸣做足礼貌配合,不给人半点可乘之机。
《星火烟尘》的话题仍有持续,从故事本身到演员表演都得到行内外诸多肯定,尽管未在柏林影展上有奖项收获,亦成为顾鸣迄今为止的演员生涯上最锦绣的一笔。
而他在首映式上动情落泪的神态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记者拍下,照片发布后引来无数惊叹,更被顾鸣的影迷视作“神来之笔”追捧热议。黑白光影里失神流泪的侧脸,就连顾鸣自己看了都觉动人,可又有种被窥到内心世界的不适感,便难得开口要求公司买下版权,以免继续被满世界传阅或被挪作他用。
《somewhere》的宣传活动跑到第六天,胡氓约顾鸣吃了顿饭,《柳三郎》的武术训练就此排上日程。该做的工作依旧要做,只每天挪出4小时习武练剑,并额外增加2小时体能训练。胡氓是打定主意完全不用替身,顾鸣就只能尽力准备,未免在拍摄时拖剧组后腿。
《柳三郎》是部男人戏,即使女一号戏份也排在三四顺位。除柳三郎一角外,戏份最重的是柳三郎的师兄徐行之及好友霍白。选角都还未定,胡氓亦未提及。单从剧本来讲的话,商岳是徐行之的不二人选,可他多半不肯出演。虽不知其中真正原由,但这对顾鸣并无影响,反正谁来演都是演,和谁搭也都是搭。
.
转眼一周过去,沈言迟迟未归。
.
顾鸣做完今天的工作和训练,被助理扛回家后就死尸一样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这几天他和沈言都有联络,好像没听他说延迟归期,也没提订了哪天的机票。可见“左右”一词实在不好,标准模糊,易惹人烦心牵挂。5天是一周左右,10天也是一周左右。成年人应懂得体谅分寸,哪能像小孩子那样去纠结日期字数?
顾鸣是想他了。尤其此刻疲惫不堪,孤零零在这空荡荡的大宅里。他很想他,但又和身处异国时的焦躁心境不同。先前在泰格尔机场分别时,沈言答应了顾鸣玩笑着提出的同居提议。这带给顾鸣莫大的欢喜,因为他们总会去往不同的方向,但以后就都会回到同一个地方。
顾鸣算了算时差,拿出手机拨去电话,迟迟无人接听。间歇着又拨了三个过去,居然也都如此。便不由有些心慌,紧接着发去一条微信,“不管你在做什么,10分钟内给我回电话!”顾鸣盯着手机屏等足10分钟,又再多等了3分钟,几近在情绪爆发的边缘,竟听见有人开门的声响。他本能的觉得是沈言回来了,就挣扎着起来去看,竟真的是他。
行李箱立在身边,外套搭在手上,正弯腰把换下的鞋放进鞋柜。
顾鸣心如擂鼓的愣了几秒,不禁脱口吼道,“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沈言站直身子看他,一头雾水回话,“我说过吧?”
顾鸣吼完就有点儿后悔,等到看清沈言的脸,原本因不安而起的恼火就烟消云散,化成为错愕疼惜,像是心上被谁狠狠拧了一把。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沈言明显的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大好,几乎可称作憔悴。
“病了几天,没吃什么东西。”沈言知道自己样子难看,回来的路上就已想好说辞。
顾鸣皱着眉看他,沉默着没有往前。
于是沈言走近来抱他,“我说了今天回来,你是不是睡着了没听见?
顾鸣这才恍惚有了点儿印象,他是有两天电话讲到一半就睡死过去,也许就刚好错过信息。他抬起手臂在沈言后背合拢收紧,闷声道,“那生病了怎么没说?”
沈言拍了拍他的背安抚,“我在家有人照顾,何苦说出来让你干着急?”
顾鸣无从反驳,却听得窝火,只撤身后退、咬牙切齿的看他。
沈言叹了口气,“有没有吃的?我好饿。”
“没有。”
“那能不能进去坐会儿?我头晕。”
“真不想我着急就好全了再回来!”顾鸣难得同沈言发火,嘴上说着狠话却拖起他的手往里走。
沈言见他行动比平时迟缓,就知是因为先前提到的武术训练。他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到了厨房看他艰难的开冰箱拿食材,忍不住说了句要不我来,却被一记冷眼截断下文。顾鸣踢过来一张矮脚凳,沈言不敢嫌弃立刻坐下,一双长腿可怜巴巴屈在胸前,简直就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
顾鸣烧上一锅水,沉闷了半晌才肯开口,“我不喜欢你什么都瞒着我。”他盯着锅里依旧平静的水面没看沈言,以免被美色所惑什么都说不出口,“我不是什么都要知道,但你不能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沈言心虚理亏,又不能坦白实情,只态度诚恳的回了句,“抱歉。”
顾鸣却不想听他道歉,“我很生气,特别生气。你说你不需要只看我好的一面,同样的,我也不需要你对我报喜不报忧。公平点儿,沈言,别把我当成温室的花朵。”
“......”
他低估他了。沈言习惯了去充当一个保护者,但顾鸣却并非需要神佑的弱者。
顾鸣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下心态转头,“知道错了吗?”
沈言一时被问得不知该继续愧疚还是当即笑场,迟疑思量了片刻还是绷着脸点了点头。
顾鸣看了他一会儿,严肃说道,“那过来亲一下,我就不生气了。”
沈言松了口气依言上前献吻,细致入微的化解顾鸣心中不快。气氛重回到柔情境内,顾鸣拍了拍沈言的脸,“去客厅等着,这个高的个子坐那儿多好笑。”
沈言心道这还不是你给的凳子,嘴上却只甜言蜜语的装乖讨好,“是,那就辛苦顾鸣哥哥了。”
.
第20章
因《somewhere》的热播好评,顾鸣的人气又上了一大台阶。广告代言、综艺邀约、新戏剧本都雪片般飞来,除了剧本顾鸣会看,其余一应都听从公司安排,于是忙得昏天黑地,时常还要把武术教练带着各处奔波。
为达到柳三郎“面白如玉不似红尘凡人”的外形要求,顾鸣极其认真的美白防晒,吸血鬼一样不敢见光。试装时胡氓嫌他缺了点儿清冷凛冽,就又提出减重要求,还让他定期报备不要瘦过头,以免把剑客扮成书生。
最忙时顾鸣有两个礼拜都没回家,也不是每天和沈言通话联系,却未再像从前分别时那样焦心牵挂。但不论如何忙碌,顾鸣都会每天给沈言发一张照片,像是车窗外的风景、难吃的飞机餐、影迷送的礼物、甚至不小心磕到的淤青,唯独就没有自拍。照片而外还会打几行字,絮絮念念、就像在家中闲聊。沈言收到后也会拍点什么传过去,尤其喜欢在顾鸣发来诸如“今天的盒饭真难吃!”的时候,回复给他欧阳开发的新菜。
经过半年多的摸索前行,“食光”总算走上轨道,沈言一手建立的经营团队也已能独立运作。于是一周里除了开会、试菜、巡店需要真人到场,其余时间沈言都在家中办公。时不时假公济私要个送餐服务,还打着顾鸣的旗号钦点主厨烹制。
6月伊始,顾鸣停掉大部分无关紧要的工作,专心为《柳三郎》备戏练武。好不容易又能朝夕相处,沈言就连开会试菜巡店都不肯再去。欧阳除了骂他见色忘友倒没真正计较,毕竟是“自家偶像”的男友,捎带纵容一下也是没办法的事。
6月11是顾鸣27岁生日,公司大手笔的策划了生日会给他庆生,邀来近千影迷参与庆祝,并联合视频网站做线上直播。顾鸣盛装出场,又是弹钢琴又是唱歌,还小秀了把苦练数月的剑术。影迷看得欢欣惊喜,顾鸣也玩得十分尽兴。线上直播几分钟内就观看破千万,微博话题也热度狂飙,尤其是白衣长剑的“顾少风姿”,当晚就占上各家娱乐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