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易,琐事繁多,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把那个独立到仿佛不需要依靠的孩子给抛在脑后的?深究细想已经没有意义,先冒上来的还是苦衷。
为人父母,多少觉得有愧。后来顾家主动和顾飒明保持着一年几次的联系,顾飒明毕业归国后,一家人逢年过节会见见面,双方礼数都很周到。
顾飒清现在在国内上大学,寒暑假才回云城,每逢饭桌上说起以前别人中二打架他却只赖着哥哥的事就脸红不说话,顾飒明往往一笑了之。
“不会耽误你时间吧?其实没什么事,就是飒清这不过两天开学要走了,想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顿饭,毕竟今年过年的时候没见着,“顾母顿了顿,有些无奈,“飒明,你弟弟对你感情一直都很深......”
顾飒明眼睛一直落在祁念身上,通话时显得心不在焉,他听完,说可以,言简意赅地挂了电话。
祁念眼睫缓慢开合,抿了抿唇,平静地仰躺着。他喜欢顾飒明握着他的手,陪在他身边的这种久违的感觉,然而依旧一瞬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与情绪,精神疲软地想闭眼睡过去。
但他睁开眼,手肘朝后撑了撑。
顾飒明抱着祁念坐起来,听见祁念很轻地叫他的名字。
“那个问题,我还能问你么?”
顾飒明拧着眉答:“可以,想问什么都可以。”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扫兴的也许不能只归咎到这通突然而来的电话铃声和内容上,但它确实扫兴至极,让想要重归于好的仓促强迫顿时变得苍白无力。
祁念搂着顾飒明的脖子,贪婪地攀附上去。
但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使劲收拢握成拳头,出了一身虚汗,终于闭上眼,说:“......你是不是要和别人订婚了?”
顾飒明陡然愣住了。他以为祁念会问顾家,问顾飒清,或者问空白的这些年。
而他忽然明白时,想到祁念之前所有的反应,胸腔里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来。
顾飒明退开一点,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过分认真,手背青筋凸起,握着祁念的肩膀,在赤裸裸地直视中解释:“是不是看见那篇报道了?”顾飒明语速放慢,“但是祁念,我没有要跟别人订婚,从来都没有,没有联姻,没有别人。不可否认,因为事先没有预料,在收购尚乐传媒的过程中出了这个意外,事后也没有澄清,这些都是我的原因,我......”
祁念不稳地抬起手,拿指尖戳了戳他的嘴巴,他只能配合地收声停下,祁念眼里水光流转,亮晶晶的,却没哭。
“我知道了,”声音太小,传入耳里却那么清晰,祁念重复道,“我知道了。”
不是敷衍和勉强,是从未变过的那么简单和绝对的信任。
只要是顾飒明告诉他的,那就是真的。
深夜酒吧打烊,卷闸门嵌进门缝里哐一声,连着震动的声音回响在整条巷子里,还剩一扇侧门没关,已经脱了工作服的服务生边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边不大耐烦地跑去提醒那最后一位不肯走的客人。
“您好,我们这儿已经打烊了,马上就要关门了。”
“我知道,我等人。”
“不是!你这人......”
旁边那个个子更高的见此连忙上前拦住:“这位先生等人,没事,你先去换衣服吧,下班了。”
施泽横眉一瞧,这不就是那个今天一晚上跟徐砾咬了无数次耳朵的服务员么。他板着脸不说话,还是那么干站着,就是心里有点着急。
“你等谁啊?等徐哥?”偏偏对方没眼色,意味不明地调侃道,“怎么今天没穿迷彩服?当兵的?平常等他的人可多了去了。”
施泽看那人一眼,心道哪儿来的小菜鸡,豆芽苗似的。他咬牙切齿还是不吭声。
恰好,远处那条布帘子总算被掀开了。
徐砾第二天轮休,跟后面的同事打完招呼就背着吉他往外走,刚到大堂,那人高马大的身影撞进眼里,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诶,徐哥,明天见!”
“明天见不了,后天。”徐砾走过去拍拍他说,装没看见施泽,直接走了。
还是这样的夜路,走得久了,光影千变万化变不出个新鲜,徐砾一点也不觉陌生,他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穿过空寂无人的街道。
不过今晚还是有些不同的,身后一路尾随的脚步跟着他的步伐时快时慢,时远时近,倒是丝毫没有要隐藏的意思,特别明目张胆。
经过一个拐角时,徐砾加快了步伐,刚拐弯就倏地转身,站在原地不动,将慌慌忙忙冲过来的一身酒气的“歹徒”逮了个正着。
“你想干嘛?再跟着我报警了。”徐砾拧着他胳膊,冷冷出声。
施泽刚刚被吓了一跳,这会儿钉在原地,那一腔冲动与热情被瞬间打碎,尴尬又丢人,他臊眉耷眼的:“徐砾,我......路上冷,要不我们......”
威风惯了的公子哥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讨好别人。
徐砾静静看着他,手上用了点力,笑道:“我们什么?你还当我们是同学,当我现在跟你说话,就是在求着让你随便操?”
施泽心头被狠狠一拽,鲜血横流。
他的眼神彻底灰暗下去,曾经施舍出去的那点东西如今悉数奉还,同样也还要万分庆幸。
施泽任由徐砾抓着他受伤的那只手臂,明明高出一大截,却垂着头,默不作声。
“很晚了,别跟着我。”
徐砾一甩手,准备扬长而去,却见施泽迟迟不垂下胳膊,表情痛苦,他拧眉一嗤:“别是我把你手给拧坏了,白吃几年大锅饭?装什么装。”
“不是你,”施泽说,“......是之前受的伤。”
“是很晚了,今天我先不打扰你了,”他急切不已,笨拙得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但还知道借机卖惨,“反正我现在没地方去......让我送你回去吧,你一个人路上不安全。”抬抬肩膀,又忍不住嘶了一声。
徐砾表情颇为难看,说:“当年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早就忘了,现在谁都能上我的床,”摆弄着肩上的吉他,还能开起玩笑来,“不过你非要送,也不是不可以,还送么?”
等了大概两秒,徐砾就径直转身了。
一步,两步,三步......身后一直跟着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徐砾扯开嘴角,不知是笑还是什么。
又过了一个拐角,却恍惚听见声音。
猝不及防,施泽追了过来,硬邦邦而憋闷地说“我送”。
今年九月将满二十七岁的顾飒明,身侧常年空缺,旁人长辈在祁文至耳边吹风催促,想牵线做媒的常有,顾飒明通通了然,而祁文至也从未有过任何动摇和表示,相亲、联姻这种事竟然直直从他头上绕了过去,大有随他去了的意思。
可顾飒明更清楚,他们父亲的沉默,以及唯一做出的干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敲打着告诉他:一切痛苦的源头是那么简单——仅仅因为他和祁念的感情就是大逆不道,是有悖人伦,是错的。
知情者都以为那桩荒唐的意外已经过去,甚至默认将接手祁氏集团的下一任掌权者,可能不喜欢女人。
——这又有什么重要的?求而不得之后是无欲无求,再便是随便如何都可以了。
总有人认为,时间能抚平一切,改变一切,消亡一切。
祁文至放心地放权让自己儿子一步步打理公司,却恰好成就了顾飒明的“狼子野心”。
那么祁念呢?
什么都没有只有哥哥的祁念,是怎么熬过来的?
俩人在寂静无声的客厅里不知坐了多久,“睡觉吗,要不要先洗澡?”顾飒明捋着他后脑勺的头发,问。
对祁念而言,唯一的误会解开,他暂时关心不了别的,终于成了那只温顺黏人的小狗,久久抱着顾飒明不撒手,一次次深呼吸,希望时间就这么静止下来。
祁念惯性地点头,张了张嘴,才想起顾飒明骗了他,说让自己送他回去,却早有司机在等着,估计现在那司机还等在楼下。
祁念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不走。”顾飒明说。
“可司机等在下面,而且明天早上还要上班......”
“我已经让司机回去了。”
祁念反应很淡地点头,一股不情不愿的感觉。
顾飒明发现祁念这么多年还真是没变,如出一辙地让人失笑:“今年多少岁了,知道吗?”
祁念不解地看向他,脸颊微红:“二十五。”
“长大了,”顾飒明拉他站起来,“可还是比哥哥矮,这么小不点的人,一口一个顾飒明,你是第一个。”
见祁念神情蔫蔫地抿嘴站着,顾飒明想起白天那声扎心的“顾总”,及时止住,理了理祁念的衣服。
刚刚怎么弄乱的现在还是得怎么弄回去,电话响起前有多猖狂之后就有多收敛。
祁念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认真而缓慢地开口:“顾飒明,你想我吗,每天都有想我吗?”
“你说你在我心里——那我呢?”
终于,他可以将那些无人听闻的呓语诉说给面前这个真实存在的人,一如少年时代的每一次表白,这一刻,他是安静的,专注的,直接的,不求结果的。
祁念迫不及待地说:“可是我好想你啊,哥哥,每天都想。”
第七十五章 (上)
祁念说完好一阵,还拿那双明亮干净的眼睛看着顾飒明,不低头,一点点害羞,撒娇成分很少,他诉说着无法遮掩的事实,他必须要告诉顾飒明的,无非就是如此。
这酒还真是难醒,和在外要将衣服熨到一丝不苟、将地位身份摆上台面相差太远,此刻衣衫不整更好,呼吸交缠也更好,许多话传递于静谧且炽热地对视里。
顾飒明扣着祁念后脑勺的手掌缓缓移到下颌,喉结刚滑动着,“你先别说,”祁念轻声开口,眨了眨眼睫,显露出一点弧度,“现在不准说,要你再想想。”
把祁念和顾飒明相处过的,那占据人生很短时间的两年仔仔细细地研究——曾经有很多时候,祁念都不明白顾飒明为什么会改变了主意喜欢他。虽然经年累月,祁念对顾飒明怀揣的偏执只增不减,但还是在钻牛角尖时不明白。
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的二十五岁的祁念,深知哪条路最难走。
他有多相信顾飒明,也就有多唯命是从。对祁家而言他不过是个拿钱供着便好的少爷,但他哥哥不是,于是听到一条新闻就方寸大乱,看见一张照片就盖棺定论。只要顾飒明说反悔,祁念就可以什么也不问地带着这些偏执退回去。
但同样的,只要顾飒明还要他,想他,喜欢他,祁念的不明白则沦为最不重要的东西,六年空白可以瞬间宛如空气。
谁都别想抢走他的哥哥。
顾飒明从微愣中回神,勾起嘴角,按在祁念背上的手使了使力,祁念软了腰往前踉跄一步,重新被隔着西装裤的东西顶着,瞬间治住了刚刚那点得意洋洋般的狡黠。
“还要我再想想啊,”顾飒明如愿以偿地看着祁念赖在他身上僵硬地不敢动,问他,“现在一点都不能吃亏了,是么?”
祁念挤出一个字回答:“嗯......”手却体贴也不老实地伸到前面。
“好,”顾飒明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嘴上却纵容,“那我再想想。”
祁念往后退了一点,绕过顾飒明身前遮挡着的衣服,生疏地碰了碰,得出的结果是稳操胜券的——他的哥哥很想他。
顾飒明不知已经忍了多久,呼吸粗重,却在祁念想要解开皮带搭扣的时候往下拦住了。
“这样没用,弄不出来。”他低声说。
除了工作,两个人里里外外“周旋”了一整天,情绪几经起伏,全靠心里退不下去的亢奋厮磨到此时,顾飒明看着墙上已经指过十二点的挂钟,何况喝了酒需要的时间更长,真上起手来,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去。
祁念被捉住手腕,指头蜷起,讪讪应了一声,结巴地说:“......你是不是很累了,其实我、我也,那我先去洗澡了。”
顾飒明看着祁念同手同脚了两步,回房去拿了衣服出来,觉得好笑,逗弄心起,打算问要不要一起,然而祁念直接目不斜视地一头扎进了浴室。
两个人先后洗完,祁念躺在主卧的床上,盖着被子乱七八糟想了很多。
他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是在打电话,短短几句挂了,然后是越靠越近的脚步声,等了少时,脚步声在门口却停下。迟迟没看见顾飒明进来,祁念心痒难耐地探出头,和站在门口的顾飒明撞上视线。
刚刚他给顾飒明递换洗衣服,才发现自己衣柜里那些他哥哥都穿不了,只能拿件浴袍凑活凑活。
顾飒明颀长挺拔的身上穿着那浴袍,腰间系上了带子,该遮的地方遮了,却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祁念瞬间脸有点烫。
“今晚我睡哪?”
祁念愣住,脸更烫了,强自镇定开口:“哥......那间房没有被子,睡不了。”
顾飒明听了,退而求其次,这才将灯关了,摸黑走进来。影子投在脸上,被居高临下地看着,祁念立马往旁边挪了点,竟有些紧张。
床一侧深深凹陷下去,床垫跟着“吱呀”两声,带着些许湿气的庞大身躯就在旁边,祁念心跳鼓噪,翻了个身,什么都还没看清,就不偏不倚落入一个熟悉又坚实的怀抱,热烘烘的。
“哥哥,”祁念叫他,无意识地摸了摸手边的衣料,再往上,是戳起来硬硬的腹肌,“你想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