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吗?”
“不接电话就算了,早点睡也行。”
“哥哥错了。”
“刚刚忘了说,明天可能会很忙,但就算电话接不到助理会告诉我,可以打。”
“晚安。”
祁念咬着嘴唇一溜烟看下来,什么呀,才一句在道歉。
但很有用。
他转头就拨了号码过去:“喂?”
“喂,您好,”苏成林深知是谁,熟稔而非常礼貌地回复,“顾总正在开会,大约还有三十分钟结束,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祁念说,小声嘀咕起来,“这么早开会......他吃早饭了吗?”
苏成林勾起嘴角,说:“顾总吃过了,在酒店餐厅吃的。”
“嗯,谢谢。”祁念便结束了通话。
这天晚些时候祁念需要出一趟门。给徐砾留下联系方式的第二天徐砾其实就和他联系过,徐砾约他有时间出来吃饭,俩人定了这周六中午。
祁念下了公交车,沿着人行道拐弯,按照地图路线往里走,经过一条有着各种吃食、商铺的路,然后是一个略显杂乱的小型菜市场,地表满是一个个小水坑,稍有不慎脏水就会溅到裤腿上。
祁念在小区入口的报废保安亭旁看见了徐砾,以及站在徐砾身边高出一大截的施泽。
徐砾笑意盈盈地朝他扬手,径自走了过去,拖着祁念过马路:“让你来我这儿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谁让你一问三不知,还是得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祁念无异议,跟着他走,倒是扭头看了眼灰溜溜跟在后面的施泽:“他......”
“别管,”徐砾说,“但你要不高兴,赶走也可以。”
施泽听了恨不得立马上去说明,高三最后他和祁念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哪来的什么不高兴,哪里就要把他赶走!
祁念边走边瞅瞅徐砾,“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施泽还在那儿踌躇不前,气氛有些凝固,徐砾忍不住轻笑,只说“走吧”。
第七十八章 (上)
徐砾带祁念去了小区周边一家生意很好的饭馆,桌上点了干锅牛蛙,几个小炒,份量两个人吃太多,三个人就刚刚好。
时隔多年,画面有些诡异,祁念边夹菜边听徐砾扯东扯西地讲,而坐在对面的施泽则专心捧碗吃饭,生怕刷出存在感打扰了他们俩说话。
途中祁念接了个电话,是顾飒明打来的,他叫了声“哥”,顾飒明那头便问他在哪儿、吃午饭没有。祁念放了放筷子,回答道:“我现在正和徐砾......还有施泽一起在外面吃饭。”
顾飒明闻言说:“施泽?他把徐砾追到手了?”
祁念抬眼转了一圈眼珠:“......我不知道。”
桌上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迅速移开。
祁念对着手机和他哥“嗯嗯”几声,温驯地说好,不知听见了什么,又拿手捂在嘴边,支支吾吾地询问:“昨天你没生气吧?”
听筒里传来哼笑:“不是你在生气么,我现在是在哄你。”
祁念把手捂得更严实,颇为正经地反驳:“我才不要你哄。”
于是顾飒明满足他弟弟的男子汉尊严,顺着“不要你哄”这一诉求附和几句,他让祁念一个人乖乖的,说过两天就回云城。
吃到最后,只剩施泽还未停下筷子,并在去上厕所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把单给买了,回来继续吃。
正是中午用餐高峰期,店里迎来新一拨食客,人声鼎沸,徐砾费劲地和祁念说着话,无非就是简单问问这些年罢了,他提前结束话题,凑过去解释道:“里面太吵了,你说话费嗓子。”便招手让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过来记下他们的桌号,回收银台打单确认,期间祁念对上施泽盯向他的目光,有感觉被冒犯到,很是莫名其妙。
片刻之后,那服务员隔很远地朝徐砾这边喊了一声:“你们那桌单已经买完了!”
徐砾愣了愣,刚转头回来,施泽刚刚那点气势烟消云散,像做了什么怕被人发现的天大的坏事一样,迅速低下了头回避。
徐砾有一瞬间的疑惑,自然觉得好笑起来,怎么如今施泽头发剃得只剩一茬,连智商和脾气好像都跟着剃没了,和高中时候相比称得上性情大变,这会儿看起来宛如哪家的黄花大闺女,扭扭捏捏的。
“你手机响了,施泽。”他提醒道。
“啊......”
施泽听见是在叫自己,慌张地摸到摆在一旁的果然在震动的手机,看一眼,不得不看向徐砾,抹抹嘴角说:“我出去接一个电话,行吗?”
徐砾无语,但施泽就较真地站在那儿,他只能点头:“你去接啊。”
走出饭馆时施泽电话已经打完,看见他们便从路边花坛走过来,犹豫了一下,冲徐砾说:“我等会儿有点事情得回去,下午......还是晚上再过来吧。”
他知道自己这样穷追不舍的方式可能会惹人厌烦,但他黔驴技穷,只会用最笨的方法。
假期本就所剩无几,而凡是多去过几次酒吧的人都知道,徐砾很受欢迎,甚至有不少经常为了听他唱歌去光顾酒吧的人,徐砾从不刻意掩饰什么,所以男男女女都有。
施泽危机感强烈。
徐砾沉默两秒,给出一个时间:“下午五点。”说完拉着祁念打算走。
施泽顿时精神了,兴高采烈地点头:“下午五点我去你家门口等你,”他识趣地边转身告退边说,“我一定准时到。”
这片小区的生活气息很重,也许给人喧嚣混乱之感,但午后走在树荫下,依然不失惬意舒适。祁念安静地沿着石砖路走,突然开口,显然是问徐砾:“你和施泽在一起了么?”
徐砾像以前一样倒退着面朝他,耸肩,回答得直接:“没有。”
“你不喜欢他?”
徐砾没有回答,仿佛丧失了能言善辩的本领。
从来面对与顾飒明不相关的事情就缄默不语的祁念,思忖半晌后,简单地陈述了一些事实:“知道你要休学后,施泽来找过我,说他找了很多地方也没有找到你,说他很后悔。”
“放以前我不会信,但这些天,我猜到了。”徐砾眯了眯眼,抬手挡阳光。
“你不相信他?”
“我相信他,”徐砾回答,还是那么笑,“我睡过的人没有不相信的道理,睡人不疑,疑人不睡。”
他被祁念噎住的样子逗到,转过身去往前走了两步,紧接着随口般说:“可我跟他没可能的。”
树枝头掉下一片被吹落的嫩叶,在空中悠悠旋转,擦过地面时发出轻微细响,它还没有经历过茂盛与浓郁的时刻,早早就归于尘土。
徐砾把祁念送到公交车站,看着他上了车,然后一个人往自己所熟悉的生活深处走去。
祁念坐在公交车上,看窗外的云城,这片楼层低矮老旧的区域也属于云城,挤在满是高楼大厦的繁华世界里,成为可以任意俯视的一隅。他看见远处麻将馆旁蹲着几个穿着花袄子的小孩,不顾脏地玩着扇扑克的游戏,无人打扰。
应该也有快乐的吧。
无论多么痛苦的人生里都能找寻到哪怕一丝的快乐与慰藉么?
祁念想不了太多人,也许是遗传的,也许是因为有过长长——很长的一段永远无法被抹去的黑暗记忆,他共情的能力向来很差,而他也不知道,至今都不知道许多事情的答案。
但已经不重要了。
祁念眨了眨眼睫,吐息模糊了眼前的玻璃。
第七十八章 (下)
B省的度假村项目坐落于临海城市,占地将近五万平方米,环山面海,地理位置较为优越。
按理来说,依照正常流程办下来,这应该只是祁氏今年地产商业战略部署上中规中矩又不可或缺的一环,挑战性没有超出能力范围,也不是随手说扔就能扔掉的项目。
早在两年前,祁氏联手几家已经磨合得差不多的投资商,从政府手里拿了地和开发权,几经筹备,启动在即。
十分顺利的进程许是容易让人懈怠,一个多月前,原本以为已经解决掉的安置问题突然出了大岔子。因为安置款发放有一定周期,早前就不愿意搬走的十多户渔民拒不签字,坐地起价,尽管在政府安抚和做工作下承诺妥协,还是借此当起了“钉子户”。
前去开工的施工队自认占理,和渔民起了冲突,场面失控,械斗中致两死一伤。警方介入后杀人者伏法,而原度假村总负责人引咎辞职。
顾飒明抵达当地的第一天正午,风尘仆仆经过要下榻的酒店也没停,直接去了项目公司大楼,让苏成林把上上下下的管理层叫去会议室开会。
同样把所有人杀了个措手不及,与其说是新负责人到来,初次见面要重新出发,不如说是一场迟来的劈头盖脸的责骂。
在场人里从职位最高的开始,一一直接点名问责。
顾飒明在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就让苏成林和底下团队派人来B省调研,关于度假村开发的文件都做了详细了解。
拆迁、安置的事根本无需经由他们这边插手,不延迟工期的解决手段有一千种,偏偏一群人仗着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胡作非为,监管失察,弄出人命,让整个项目落了个众矢之的。
因为早有准备,顾飒明不疾不徐地数他们渎职、失职的“罪名”,在那些员工的一脸菜色上扫一圈,说:“你们的前领导,谢总监已经辞职。可能过去这一个月,在总部商讨该怎么收拾烂摊子的时候让大家有了误解,以为有一个为首的人出来承担,或者说是背锅,事情就过去了。”
他神色平淡,威严和怒气藏在每一转冰冷的话锋里:“可项目开发被延误的进度;公司不断在亏损的利益;品牌形象沾上的污点;还有受害人失去的生命和他们家属的安置等等,都表明这件本不该发生的事没有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过去。”
“而如果祁氏以后还需要承担由这种低级错误造成的损失,不如当断则断——”
顾飒明手里的钢笔落在桌面,响于偌大的会议室内。
“——滨海度假村项目现在由我全权负责,我现在就可以宣布中止。”
底下木着脸听训的人听到最后霎时清醒,惊诧不已。
半信半疑拉扯没有一秒。
他们信了,没有人敢不当真。
顾飒明作为祁文至摆在明面上的“独子”,两年内在国内从默默无闻到声名鹊起,时间短得惊人,留下的行事作风的耳闻甚多。
接手度假村项目前一天他直接被提拔为集团总经理,这会儿一个下马威更效果拔群。
焦头烂额了几天,顾飒明周末晚上与几个投资方有饭局,就定在了他下榻酒店内的高级会所里。
夜凉如水。会所最里头的包间独立成院,是奢华的中式风格,典雅别致,需要走过一段水上的石板路,随着影影绰绰的光景,推开木门,绕过屏风,才是入席之处。
顾飒明还未落座,桌前的酒杯就已经立在那了,有人倒酒,水声哗啦。
仿佛大家都是自来熟,一口一个恭喜顾总贺喜顾总,把能和顾飒明共事说得天花乱坠。
对他们来说,不受宠的少爷派来这儿叫流放打压,受宠又大权在握的来这儿叫精心打磨。
场面话没走完,前菜已撤下,几个服务员训练有素地安静上菜,待走了,顾飒明伸筷子夹了口灯影牛肉丝。
“之前我们还在想祁氏会派谁来,就怕项目受影响,现在终于是放心了啊。”
“是啊,滨海这个项目规划就是活该赚钱的料!有我们祁氏唯一的少东家掌舵,大家都安心哈哈。”
牛肉丝味道一般,不咸不淡,顾飒明笑笑,启唇道:“李总,没有前段时间的流血案,我也不至于来。”
李总咳了咳:“哎这事儿真不严重,都压下来了,随便一点钱到位,照常开工没问题!”
顾飒明沉默不语,在对方举起酒杯时,神色不明地抬手碰杯。
“不过确实啊,”有人察言观色,出来说道,“本来这块地拿来做度假酒店几乎是稳赚不赔,现在出了这种事,多少会受点影响。”
奈何那位李总好像两杯就醉得离谱:“受点影响就受点影响,这年头谁出来不就是为了赚点钱......不影响赚钱怎么都好说!”
顾飒明微微靠上椅背:“那要是祁氏不要这块地了,看来东易会当仁不让地接手。”
“......哪里哪里!”那人讪笑,“别说出让金,连转让的税咱都交不起!”
滨海项目开发建设公司祁氏占股65%,相比剩下分散各路投资方的股份,拥有绝对的主导权和话语权。
在场几位都是还都是占比稍少的股东,谁也远没有能力去肖想更多。
那似乎确实只是顾飒明的一句玩笑话。之后话题又被其他人岔开,直到酒阑客散,众人欢笑离去,顾飒明一个人待在包间里闭目养神。
苏成林掐着点进来,拉开椅子坐在旁边,停顿了一会儿,说:“新的投资方基本上确定了几位,应该问题不大,但——”
但问题根本不在于此。
今早的消息还未露出去,顾飒明前脚刚上任整顿,后脚两个投资方皆突然表示因重新评估的项目风险过高,想要转股退出。
早不退晚不退,与祁氏——不如说是与祁董事长信任关系一向良好的占大头的两家偏偏这时候要退。
同时这也就没那么匪夷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