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语气稍重,唐喆学明白,林冬生气了。必然的,比起他的挫折和委屈,樊丽的下落更重要。如果她真的遭遇不幸,哪怕是能找到骸骨也算对她的双亲有个交待。
“对不起,组长。”他态度诚恳地向林冬道歉,“是我不专业,我不会再把个人情绪掺进案子里,就别轰我走,我不想……不想再看到你睡车里了。”
话一出口,唐喆学自己先愣了。原来从第一次看到林冬蜷缩在车后座上的画面时,他就想好好保护这个人了。这情景太常见,在其他同僚身上,甚至他自己也在车里睡过好几次。然而没有谁蜷得像林冬那样紧,仿佛置身于子宫的胎儿,只有这方寸之地可供容身。
极度缺乏安全感,却无处倾诉。
有辆车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林冬的声音几乎完全淹没在发动机的轰鸣中——
“记着,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人可怜。”
—
六点十分,李媛如他们预期那样的出现在mini旁边。她正要伸手拉车门,停在正对面的法拉利大车灯无声闪动。
“李媛?”唐喆学喊她,伪装出的不确定语气简直完美体现了侦查员的基本素养,“你是李媛么?”
李媛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他:“唐喆学?”
“对,我刚下电梯的时候就看着像你。”唐喆学这才上前几步,拉近彼此间的距离,“你在这工作?”
“啊,是啊,就在楼上。”李媛说话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地瞄向唐喆学手里的法拉利车标钥匙。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的惊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遇见老同学的欣喜,“好久不见,你也在这工作?”
“不是,我来办点事。”唐喆学装的跟真的似的,“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真是荣幸。”
李媛淡笑,随后拢过垂到耳边的卷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成熟女性的妩媚:“你得问问全年级的女生有几个不记得你啊,你刚转学来十七中的时候,可是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呢。”
“嗨,好汉不提当年勇,那会轰动算什么,我到现在还单着呢。”这话说的倒是情真意切,唐喆学舌根泛苦——这辈子头回被拒,两米八的自尊心严重受损。
“肯定是你要求太高。”李媛弯起妆容精致的眉眼。
唐喆学按剧本继续演:“诶留个电话吧,有空一起吃顿饭,遇见也是缘分。”
“行啊,”李媛痛快地从香奈儿包里拿出手机,按唐喆学给的号码打过去,补充道:“这就是我的微信号,你有空加一下。”
存好号码,唐喆学倒着往法拉利那边退:“行,那我先走了啊,晚上七点还约了人。”
“再联系。”
目送当年被众多女生暗恋过的男神钻进法拉利超跑中,李媛笑着冲他挥挥手。
—
出地库到路边接上林冬,唐喆学下车换到副驾驶座上。刚加上李媛的微信,他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语音信息。他点开消息,外放给林冬听——
【明天晚上有空么?我们公司在新安广场有一场活动,全民健身主题的。我看你身材还那么好,一定常健身吧?要不要来捧个场?】
“答应她。”
林冬打轮并线,堪堪擦后车车头的距离。不是显摆车技更不是跟人家较劲,而是听有女人娇滴滴地跟唐喆学说话,心里燥的慌。
“待会,开车呢回消息就露陷了。”唐喆学按灭屏幕,望着挡风玻璃外那绵延数公里的红色车尾灯,问:“组长,咱现在算下班了么?”
“悬案组没下班点,现在算备勤。”林冬知道二吉同学想谈什么,但是他并不想谈。
两米八的自尊心又矮了一截,唐喆学随口甩下话:“行,你就耗着我,看耗到哪天算一站。”
视线微凝,林冬坦诚道:“没抓到毒蜂之前,我不会考虑个人问题。”
“你怕我死。”唐喆学有话直说,“就觉着要是跟我在一起了,毒蜂肯定得想辙弄死我,是吧?”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能肯定的是,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为了信誉和名声,毒蜂必然会用实际行动来兑现自己的承诺。”
“那不是正好么?不引他出来,怎么抓他?”
“做诱捕毒蜂的饵……”林冬皱眉嗤笑,“你就不怕死么?”
本想握住林冬置于档位上的手,但唐喆学犹豫片刻,还是抑制住这份冲动,说:“说不怕死是假的,我还没活够呢,可是组长,你要真的全心全意喜欢过一个人,就该能体会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
“我没有——”林冬顿了顿,似乎是在想着如何解释自己之前的话,然而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重复道:“我没全心全意地喜欢过谁。”
唐喆学倍感疑惑:“你之前不是在加拿大处过个对象么?”
红灯亮起,车头齐线停下。驾驶座传来声沉重的叹息,是林冬惯有的那种。
“我在加拿大谈的朋友……是个男的,注定没有结果的恋情,那一年的相处不过是场轻狂的放纵。”林冬的话令唐喆学连呼吸都静止了片刻,“我从很小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但我妈我爸他们……他们失去过一个儿子,我不能再在他们伤痕累累的心上捅刀了。”
—
车往前又开了十几个红绿灯,直到拐入小区停到路边,唐喆学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
“我前面还有个哥哥,九岁那年失踪了,两年后宣告死亡,爸妈才要的我……其实他们不愿意承认他死了,可他们都是公职人员,生育政策必须遵守,想要再要一个孩子只能做这个选择。”
路灯光线落在林冬脸上,照亮他的表情,并不落寞,只是有些无奈:“从我懂事开始,就听到妈经常喊我喊错成‘阳阳’,那是我哥的小名,而我叫林冬,是因为我哥失踪那天是冬至……事实上当警察并不是我的意愿而是我哥的梦想,我不能让爸妈失望,他们会比较,比较我和林阳的一切……我拿到公大录取通知书后,爸带着我去墓地看妈,痛哭流涕地对着墓碑说‘你看见了么,咱阳阳要当警察了’…… 那时我才知道,从我存在的那一刻起,就是在替林阳活着。”
“我不认识林阳,我就认识你林冬。”唐喆学压紧牙根,抓住林冬的手臂,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在我这,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我知道,谢谢。”浓睫轻颤,林冬用力抽走胳膊,嘴角勾起苦涩的弧度,“我父母对我的期望很高,尽管他们都不在了,可我依旧不能违背他们的意愿,随心所欲地活着……直到我去加拿大留学,置身于一个完全没人认识我、指摘我的环境,我才敢尝试接触和我一样的人……我没有齐昊那样的勇气,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我把前途和名誉看得太重,拼了命的让自己出类拔萃,所以出事之后,谁骂我,我都忍着,因为他们没说错,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迎着路灯的光亮,他望向唐喆学。镜片后的眼中闪烁着似有似无的悲哀,像个站在被告席上等待审判降临的囚徒。
“这样的我,根本不值得一份真挚的感情。”
TBC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其实这卷有俩失踪人口~
这篇的基调比猎证要沉重,估计也是没多少人愿意看的主要因素吧……可人设就是这人设,我尽量让二吉和楠哥他们多带点欢声笑语吧,不行就给楠哥按地上强迫他听“为什么没有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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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推门下车, 唐喆学站到路灯底下, 点上支烟。寒气混合着尼古丁, 刺激了灼闷的呼吸道, 他呛咳几声,皱眉往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按灭只抽了一口的香烟。
林冬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他再坚持也只能成为第二个齐昊, 幸运的话,也许不会死。但那时的林冬正处于上升期, 是颗熠熠发光的新星,面对可能对前途声誉造成阻碍的个人问题产生逃避心理实属正常——某些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人, 必然会抓住一切把柄来打掉林冬这颗绊脚石。
但现在呢?他隔窗望向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的林冬, 脑海中交错闪现着一幕幕对方经历的、足以把正常人逼疯的画面,下颌绷出锋利的线条。
林冬什么都没了, 就剩下一条命而已。被毒蜂夺走的一切永远也回不来了,坚持,无非是为了复仇。而当一切结束, 亲眼看着毒蜂伏法过后, 唐喆学无法想象,林冬将如何背负着愧疚和遗憾继续活下去。
除非给他点盼头。
下定决心,唐喆学拉门上车,抬手伸向林冬。猝不及防被勾住后颈,林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带着烟味和寒气的嘴唇吻住。
这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吻,尽管一方步步紧逼一方抗拒闪躲,但唇瓣紧紧贴合, 柔软,湿润。赶在林冬兜头给自己一巴掌之前,唐喆学抓住他的双腕,死死压进座椅,继而倾身向前,把人挤进驾驶座和车门之间的夹角之中。
身处无处可逃的狭小空间里,林冬使劲偏过头,脸贴着窗玻璃急促喘息。唐喆学贴着他另一侧滚烫的脸颊,胸腔叠在一起,同样剧烈起伏。他还抓着他的手,掌中的手指早已攥握成拳,并微微发抖。
“咱俩订个远期合同,这算订金。”调动全部的意志力压下继续亲吻林冬的冲动,他在对方耳边斩钉截铁地说出自己的决定,“等抓到毒蜂再付尾款,你要敢一货卖两家,我就去砸店。”
林冬瞪着车窗外摇摇晃晃的绿化灌木,咬牙挤出声音:“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喜欢你?”
“你听李媛跟我发嗲,不高兴了。”唐喆学放开手又扳过他的脸,四目相对凝望彼此,突然坏坏地勾起嘴角,“你没听见后车怎么按喇叭么?我可听见了。身为一名合格的侦查员,通过嫌疑人的一举一动来判断对方的心理状态是——??”
突然被林冬快准狠地掐住脖子按到副驾驶座上,唐喆学条件反射地去掰对方的手,同时促声道:“组长!”
“记着,这就是偷袭我的下场。”林冬的手指正压在他的迷走神经上,力道并不比对待试图逃跑的嫌犯更仁慈,“唐二吉,你别以为喜欢男人的就一定是下面那个,在我面前展现男子气概,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唐喆学是真委屈,他不过是想再表白一次让林冬感受到自己的真诚,又没别的意思,怎么能一下想到那边去了?
诶,不对,等等。
从尾椎骨“嗖”的抽上股凉气,他望着林冬目光犀利的乌眸,使劲咽了口唾沫。
——这以后不得打一架分上下啊?
—
一天被林冬伤了两回心,唐喆学化悲愤为食欲,吃晚饭时一口气干了四十多个饺子。袁丹是东北人,包的饺子馅大皮薄,猪肉木耳虾仁鸡蛋香菇,俩饺子就有一两重。
其他人看他这么个吃法,都没好意思怎么朝盘子里下筷子。
他终于亲眼见到了那位被林冬称为霍哥的网红,和在视频里的感觉差不多,从头到脚一身黑X会气质。胳膊上都是纹身,身材高大壮实,谈吐豪迈,以唐喆学从警这些年的经验来看,应该是在道上混过。
不过嗓音是真好听,不扯着嗓子喊“666,老铁双击点个赞”,正常说话就跟听现场版的《舌尖上的中国》旁白那样。难怪能做情感主播,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见唐喆学终于撂下筷子,霍哥递了根烟给他,笑问:“哥们儿,吃饱了么?”
“撑了,丹姐手艺太棒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唐喆学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眼瞅着袁丹起身收拾碗盘,赶忙放下烟帮忙。
袁丹听他说自己手艺好,高兴,用胳膊肘顶开他的手说:“行了你别沾手了,喜欢吃以后常来,饺子管够。”
“坐下坐下,一天天累的要死,踏实歇会儿。”霍哥也朝他招手,转脸问林冬,“车不用了?”
“嗯,今天用一次就行。”林冬点头。
“再用说话,甭跟我客气,要不你直接拿把钥匙走。”
“不用,可以了。”
“什么案子?”
“失踪案。”
“多少年了?”
“十年。”
“嚯,那怎么找?”
“慢慢找,线索都是一点点挖掘出来的。”林冬低头看了眼表,将目光投向一直低头闷声不说话的唐喆学,“八点半了,咱先回去吧,霍哥九点还有直播。”
唐喆学应声起身,朝霍哥点了下头说:“今儿麻烦您了,改天请您和丹姐吃饭。”
起身送他俩出门,霍哥爽朗地笑着:“别客气,到这就跟到家一样。”
“走了,嫂子。”
林冬朝屋里喊了一声,转脸走下台阶去取车。唐喆学也冲从厨房里探头出来的袁丹招招手,正要走,被霍哥轻声喊住。
“小唐,你跟你们组长多久了?”他看出这俩人之前的气氛怪怪的,从进屋到现在,俩人就没视线和对话交流。
唐喆学说:“没多久,不到俩月。”
“你知道他都经过什么事么?”
“知道。”
“那就行,冬子这人脾气倔,遇事你多照应着点,别让他钻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