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果然有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的,淡得像水上的薄雾一般,丝毫没有破坏他的美丽。那月似的眼睛里甚至还有孩子气的迷惘。
洛江城松开了他:"你可以走了。"
穆箫吟走后,西厢房里死一般的静。好一会儿,洛歆才微颤着开口:"馆主真的要把他带回清商馆?"洛江城冷冷地道:"自然。难保他一辈子在翡翠山庄安安份份地做大夫。若不带他走,日后对霰湖,难说不是心腹大患。如此好便为我所用,不好便杀了他,对我们便没有损失。"
洛歆答应一声"是",不再说话。他见那穆箫吟清秀温柔,颇有好感,但主人的话对他即是命令,一分一毫也违抗不得,再怎样也不敢为穆箫吟求情。
洛江城又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好了。"
洛歆答应一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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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小雪是学中医的,不趁这个机会卖弄一番,岂不是浪费资源,暴殄天物啊!!哈哈哈哈------
关于脏腑和音律地对应是这样的: 肝 心 脾 肺 肾
角 徵 宫 商 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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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小小的令牌在翡翠山庄庄主卿企喻手中颠来倒去了许久,冰冷的黄金早已焐得温热,那令牌上铸着的小小"湖"字,更是灼人一般。
湖,冼湖!那个富可敌国,统管全国无数大店铺的青年巨贾,"江南江北注一湖",卿企喻不是没听说过。而这块黄金湖字牌,就是他的信符,有了这个,在生意场上便是无往不利。就算只拥有一个月,翡翠山庄的生意能扩大多少倍,赚进的银子能翻几翻,都是难以预料之事。
耳边又响起那名叫洛歆的少年的话:"借他多长时候,这湖字牌便在翡翠山庄待多长时候。我们当然知道穆箫吟是庄主故友的爱徒,借他又是为了给在下主人治病,岂有不好好招待的道理。到送还之时,他若有一分一毫损伤,也决不讨回这湖字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又道:"这一两半黄金不值多少,难得是这上面的字。庄主三思。"
湖字牌......穆箫吟......他不是一直都想到庄外去么,趁此机会让他在外历练历练也好......只告诉他是为清商馆主治病便好,湖字牌的事不必让他知道......
正想着,便有人敲门。
卿企喻将湖字牌仔细放好,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卿飏。
卿企喻看着儿子,心里忽然一动,不等他说话,道:"伤好些了么?好好的怎么会受伤。"卿飏笑道:"敌人比往常的厉害些,还好有箫吟,已没什么大碍,爹不必担心。"卿企喻皱眉道:"以为爹什么都不知道么?若不是你带了不会武功的箫吟出去,怎会出事?爹知道你们从小便交好,可你借着任务带他出去游山玩水,也太过了。飏儿,你已是二十多岁的人,也该娶妻了,整天跟男人腻在一起,象什么话。我看......"
卿飏心道我若是天天跟女人腻在一起便象话了么,但他是心里有鬼之人,哪敢说出这话来,急道:"爹,您别怪箫吟,我以后不带他出去了便是。"卿企喻见儿子情急,目的达到,当下也不说话,"哼"了一声,半晌道:"你身上有伤,先去歇息吧,庄里的事,暂时不必管了。"卿飏不敢多说,答应一声退了出来。本想去看看箫吟,但听爹的话竟有把他遣走的意思,心想这当口还是不要给他惹麻烦的好。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穆箫吟重又回到葯苑,依旧给药草浇水,一面思量适才所遇之事。
他与那清商馆主仅是一面之缘,也不懂他在想什么。天下聪明之人何止千万,难道他要一个个杀了或是带走。他只明白一件事:他一定会被那人带离翡翠山庄。他看着那双冰结的湖面一样毫无情绪的眼睛时,读到了这句话。
那人是清商馆主,是与巨商冼湖有一丝神秘联系的清商馆的主人。而他不过是小小一个大夫,翡翠山庄怎会为了他得罪清商馆。
若是卿飏知道了......想到这里,穆箫吟不禁微微苦笑,他不知道卿飏到底会怎样,但无论怎样都留不住他。
后来穆箫吟曾向洛江城问起今日之事,洛江城笑着跟他解释道:"天下聪明之人固多,一种是锋芒外露,若办大事,见了便叫人不由得提防;一种含而不露,说话做事,与面上神气差距甚大,也只掩饰的了一时;还有便是你这样的,怎样看都不太聪明,但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却总不会错。"又道:"我阅人无数,这等人却也只见过两个。"穆箫吟微哂道:"那另一个,你是说你自己么。"洛江城笑道:"我便这般厚脸皮么。我是说霰湖。我只是个笨人罢了。不然不会看不出你聪明不用在正途上,不过是个医痴,还巴巴用湖字牌换了你带了回来。"穆箫吟叹道:"你若是笨人,天下人都是傻子了。"又道:"我怎地不用在正途上,若我杀了你将清商馆据为己有,便是正途了?"洛江城轻笑着搂了他:"好罢,我不和你争,你怎样说都对。"
当夜卿飏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看他。
被庄主阻住了吧,穆箫吟想,也好,多见一次,于他,分别时便多一分留恋不舍。
第二天一早,穆箫吟毫不吃惊地听着仆役传庄主的令说,命他跟随清商馆众人离去,待那馆主病愈便可回来。马车正在庄门等候,即刻便行。
穆箫吟将院内东西收拾整齐方才跟着仆役出来,半路上道:"少庄主还在练武场么?等他回来,你替我道声别吧。"那仆役答应了。
到了庄门,果见马车已在等着。
穆箫吟轻叹一声,便要掀帘上车。自师父死后,他对此地便无留恋。但要他跟那洛江城离去,却也是不愿。
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怒道:"站住!"
穆箫吟回过头,看那人一身短打扮,额头微汗,正是刚从练武场赶来的卿飏。他几步上前,将穆箫吟扯到身边,望着车内凛然道:"馆主既是身有微恙,便请留下调理。翡翠山庄自当竭力施为,箫吟也会尽心调治。想要带他走,却是不能。"
在前驾车的洛韵洛韶听得他说,齐齐出声。一个道:"凭你们也想留下馆主么?"一个道:"他走得走不得,说了算的是庄主,不是你少庄主。"洛江城在车内道:"不得无礼。"又赞道:"少年人倒有血性。"却不下车。
卿飏不理会,拉了穆箫吟道:"箫吟,我们回去。"回身便走。穆箫吟轻轻挣脱了。卿飏奇道:"你怎么了?"又去拉他,这次被他避过。卿飏一伸手,抓紧了他,急道:"箫吟!"
穆箫吟眸子一寒,道:"少庄主。"
卿飏一愣,知道他是提醒自己不可在人前失态,慢慢松了手,低声道:"你......"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卿飏看着穆箫吟的眸子渐渐转柔,他何尝不知箫吟非走不可,但心里始终抱着万一希望,待看着他又是温柔又是忧伤的眼睛,终是知道无可挽回,一时只想大哭。泥塑木偶般看箫吟上了车,渐渐远去不见,仍是不肯离去。
庄门外是桃林,暮春三月,红艳艳的桃花时时飘下枝头,随风四散,很是好看。落到人脸上,丝缎般柔软轻滑。可卿飏只觉得冬雪般寒入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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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转歌
马车行得甚快。片刻,翡翠山庄便已连一片屋角也看不见了。穆箫吟仍是侧靠在车厢窗上,眼睛看着来路。坐在他对面的洛江城初时还欣赏他侧脸略显单薄却不失柔和的美丽线条,久了便觉得他实在是无礼放肆,目中无人。袍袖一拂,运劲切断拢住窗帘的帷绳,帘子落下来遮住了车窗。
穆箫吟转过头来看他,脸上是淡淡的惊讶。洛江城冷冷地道:"这般不舍。翡翠山庄待你很好么。莫不是‘马后桃花马前雪,教人哪得不回头'。"穆箫吟浅浅笑道:"馆主说笑了。清商馆是曲遏行云,袖回飞雪之地,与那苦寒塞北,何止是云泥之判。"他笑得甚是好看,话语也颇为得体,只是避重就轻,一字不涉翡翠山庄。洛江城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以为我会让你留在清商馆么。"穆箫吟微微一惊,道:"箫吟既已来了,自是听由馆主安排。"洛江城便无话。穆箫吟也不再重拢起帘子,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纠结的手指,脸上神色很是乖顺。
洛江城想想自己确也怪他怪得可笑,以两人现在身份,他无事自是不能同自己闲聊,自己又不理他,在这小小车厢之中,他也只有观赏路边风景一事可做。顺着他的眼光去看他手指,修长白皙,莹然柔润,隐隐看得见脉络,便如织着暗纹的白纻一般。心道,这双手用来诊脉煮葯,当真是暴殄天物。问他道:"你名字叫做箫吟,可会吹箫么?"穆箫吟道:"箫吟的名字,是先师取自于词牌‘凤箫吟',于音律并不知晓。"洛江城道:"如今你也算半个清商馆中人。等安置下来,我教你吹箫,免得在外辱没了我清商馆名号。"穆箫吟不明所以,也不便问,只是答应着。
洛韵洛韶在外驾车。洛韶见洛韵一直闷闷的,逗她道:"韵儿,你怎么了?难道是在外面玩野了,不想回馆去?"洛韵不说话,小手托着粉桃似的腮,露水样的眼睛看着洛韶。半晌,随手抽了道旁草木一鞭,小声道:"月哥哥好可怜。馆主为什么把他赶回去?"洛韶更加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见昨晚馆主生他的气。"
两人都不再说话,思量片刻,忽又一齐小声道:"难道是......"又一齐住声。洛韵先道:"是不是月哥哥不想让那大夫跟着,惹馆主生气了?"洛韶道:"应该便是。月大哥一直喜欢馆主的罢?"洛韵点头道:"可是馆主似乎不喜欢他,在我们三人里对他最严厉。就是湖哥哥,又聪明又能干,馆主也不喜欢。"洛韶道:"我们从跟馆主到现在,一直没见他喜欢谁。"
洛韵正待接口时,车内微咳了一声,吓得两人赶紧闭严了嘴巴。
如此几日后回到杭州,洛江城命洛韶洛韵将穆箫吟送到西溪的流影别筑,自己一人回了清商馆。
清商馆的小小石室中,洛江城将手中的鞭子挂回墙上,道:"歆月,你知道哪里做错了么。"
洛歆双手扶地跪着,脸色惨白,欠血色的嘴唇不住微颤。他的白衣,背上渗着纵横交错四道血痕,那红色还在逐渐扩大。他颤声道:"歆月知道。歆月本该不借出湖字牌便将穆大夫带回来。歆月不该无端给馆主和霰湖大哥添麻烦。"
洛江城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只是道:"你知道便好。回房去罢。"
洛歆只是不动。
洛江城道:"你还有事么。"
洛歆抬起了头来,石室昏暗的光线下,隐隐看得到他眼里的水光:"请馆主把歆月送到霰湖大哥那里。"洛江城想起几日前在马车上听到洛韵洛韶的"密谈",温言道:"月儿,我打了你,你生气么。"洛歆微微哽咽道:"月儿怎么会生气。月儿是三个人中年纪最大的,本该给馆主分忧解难,却没一次做对事情,因此想到霰湖大哥身边历练些时候,学些道理。下次便不会做错事让馆主生气。"
洛江城看他单薄的瑟缩着,轻轻道:"月儿,难为你了。"又道:"我到流影别筑住些日子,这段时间,馆里的事情便由你来主持。"
洛歆答一声"是",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洛江城已经离去了。水声如春风般柔柔拂过耳廓,船下的水波,碧沉可爱,看得见荇藻轻轻的摇摆和小梭鱼的出没。适才岸边水乡女子槌衣的一声声还在耳旁,青瓦白墙小桥流水如在眼前,转瞬已是水光浩淼,眼中除了菱花藕叶,水雾烟光,再无他物。
穆箫吟低头看看船舷边聚着的绿萍,轻轻叹了一声。
身世飘零,风吹落絮,雨打浮萍。他自幼孤苦无依,受尽欺凌,稍大后被白秋人收为弟子,又跟着他四处躲避仇家追杀,颠沛流离。到翡翠山庄后,日子总算是安定下来了,但翡翠山庄规矩极严,庄内已是不许随处乱走,更不要提出庄游玩。在庄里的十年时光,几乎尽是困在小小的葯苑中度过的,形同软禁。白秋人死后,庄中一双双势利眼又怎肯给这孤身少年好脸色看。一直,是心逐云雁,身如囚系......
眼前飘过一片又一片水雾,穆箫吟又想起洛江城的话:"治不好,我杀了你;若治得好,是死是活,看你的造化。"
当真是冷酷霸道之极,以后,却必须习惯。
......以后......是进入了一个真正的牢笼了吧......
同船的两个少年显然没他这许多心思。
洛韶点着篙,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洛韵说话。洛韵抱膝坐在船尾,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两人都没理会穆箫吟。
洛韶同洛歆素来便好,又认定是穆箫吟害他受罚,自金陵一路上别说说话,就是看也没朝他看一眼。洛韵也一样喜欢洛歆,这个大夫同洛歆一样又温柔又时常微笑,她也是喜欢的。只是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她时不时看他一下,每次都见他神色虽柔和,却是眸如明月,淡染愁烟。
一路拂花分水,水雾渐浓,隐约可见眼前一带绵延小丘。小船划近了,才看清竟是极精致的水榭亭台。洛韶将小船停在一道石阶前。
洛韵道:"这里便是流影别筑,没有馆主允许不许擅入,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又拿出一包刚在杭州城买的糕点,孩子气地道:"这是给你的。"
穆箫吟接过,微笑道:"谢谢你。"又对洛韶笑了一下,拾阶而上。
洛韶本不理他,但他笑容温煦美丽,如微风拂柳,春水漾波,让人不觉沉浸其间,不由得就回了他一个傻乎乎的笑。心里似乎对他也没那么厌恶了。
本以为是个牢笼般的水阁,没想到竟是如此清朗别致。
曲折的长长水廊绕着一块平地,春草芊芊,却没有花,只有一个太湖石砌的池子,养着些睡莲,还有一眼从水底引上来的清泉。池边是两间寻常青瓦房,穆箫吟进去,见一间是卧室,一间是琴室,都是布置得风流随意。琴室里各样乐器都有,也有几架书,却尽是他看不懂的乐谱。屋后是平齐水面的青石板路,在尚且稚嫩的卷卷荷角中蜿蜒。那路有许多分岔,走了几步不见尽头,穆箫吟也就转了回来。想来到得六月,定是莲叶连天,荷花如面,看花归来时,暗香染袖。
没有围墙,连篱笆也没有一道,却是最好的牢笼。四面水光,人迹绝至,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即使听到看到,也没办法说出去。
穆箫吟轻轻的笑。
牢笼里的的生活,他早已习惯了。而这个地方,他很喜欢。
倚在水廊的凉亭里,打开洛韵送给他的糕点,吃了半块,又把剩下的半块掐碎了喂鱼,一边晒着太阳。春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气息,不知不觉,他依着栏杆睡着了。
一直到傍晚,洛江城过来时,他都没有醒。
洛江城是带着一个提食盒的婢女过来的,看见穆箫吟时,他微微地怔住了。
那少年睡得正沉,清秀的脸在袖子的衣褶上压出了细细的红痕,平添了几分妩媚。秀气的眉毛微蹙着,略欠血色的薄唇轻轻抿着,不知梦见了什么。他的一只手垂在栏杆外,柔和得像一枝垂柳,细细看去,指间还夹着小半块糕点。再看他身旁,也放着一包拆开的糕点。
恍惚间,有些许幻觉,这少年,是无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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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江城轻声吩咐道:"就摆在这里吧。"
婢女领命摆好碗碟,退了下去。
瓷器与桌面相触的轻微声响惊扰了睡梦中的人。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清亮的眼睛迷蒙地睁了开,便如云散月出,犹自笼着轻烟。那眸子慢慢转到洛江城身上后,一下子变得清透分明。修长却嫌有些稚嫩的身体立了起来:"馆主。"声音里还带着些春困初醒的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