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到中年男人,应深立刻想起骚扰张丽灵的人,油头肥耳,有色心,但胆子又很小。他脑袋一阵抽痛,忍不住扶额,多个画面不停在脑海里闪现,越发混乱。
“先休息一下吧。”专家建议。
应深揉了揉太阳穴,“不用,现在时间紧迫,我记忆力很好,让我再想想。”
他沉默一会之后,再次开口,思路似乎理清了,将脑海里的人物容貌一点点描述出来。专家盯着电脑,操作键盘,凭着经验很快从资料库里调出相应的前额、眼、鼻、嘴及下巴等部位影像,拼出嫌犯的基本面相。
当专家把画好的肖像展示给应深看时,他指出,“这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年,你说他肤色白净,体格偏瘦,浓眉细眼,讲话时声音小,一直低着头,穿着连帽衫,深色长裤和黑色板鞋。”
应深看着,无意识抿嘴,说:“很像,但还是感觉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专家有所料到,又敲击键盘,熟练地进行修改,浓眉换成稍浅淡的细眉,嘴巴略收紧,又将连帽衫换成最常见的t恤。
“这样呢?”专家问。
应深一顿,忽的记忆里的画面变得更清晰一些,“浓眉的是嫌犯,穿连帽衫的也是他!”
那是他被打晕前最后看到的画面,但视野很狭窄,只注意到了对方浅褐色的眼。
画像专家将面部肖像提交。技术员在警员分析出的嫌犯的舒适范围内找符合画像特征的人。
应深坐在一旁,还是很执着回忆嫌犯的长相。
沈文钦却说:“应该说幸好没看到,不然犯人也不可能放过你,到时我得将你的尸体带回去,你爸妈岂不是想打死我的心都有了。第一次上门,就是传递这么糟糕的消息,我可不干。”
“我爸妈已经不在了。”应深听到,很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或许是事情过去多年,还是别的原因,他脸上并没有多少悲伤的情绪。
沈文钦哑言:“……原本只是开个玩笑,你来这么一句,让我怎么接话?”
沉默一会,他搭上应深的肩膀,另一只手展示空无一物的手心,然后合上,再张开时,变魔术一样,凭空出现一颗奶糖。
应深看了一眼,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看我像是三岁小孩吗?拿糖哄我?”
沈文钦干笑,素来他也觉得自己能说会道,长袖善舞,但一对上应深那张正经的脸,经常都不知说什么好,似乎怎么都不合适。现在连些安慰转移注意的话都说不顺。
“当然不是,只是你喜欢甜食嘛,就像上次,你不也接了,所以我觉得……”
话还没说完,应深已经拿了他手心的糖,撕开包装纸扔进嘴里吃了起来。
沈文钦顿住,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心情变得很不错。
应深瞥他一眼,嘴巴微动将糖球拨到一边,继续说:“我倒在地上时,嫌犯和张丽灵说了几句话,语气有些暴躁,好像是在训她怎么乱跑,搭理陌生人。根据他的行为分析,他更像是把自己定位在保护者的身份,像一个长辈。以前有父性移情的案子,犯罪者因为意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就会以类似的小孩为目标,把自己当做他们的父亲,以他认为的爱护方式,除去一切对孩子有伤害可能的人。”
“所以,你觉得嫌犯觉得他杀人是为了保护张丽灵?”
应深点头,“从犯案手段来看,他每次下手都很狠,没有丝毫犹豫,应该是一个极其残忍冷血的杀人犯。但他为什么要放过我?特别是在知道我是警察之后,他让我活着,只会大大增加他被抓的风险。可就因为张丽灵告诉他,我没有伤害她,嫌犯选择放过我了。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失去过至亲之人,将张丽灵当做替代品保护,试图重现过去。他极其后悔当初没有能力或没有及时救下亲人,然后就产生了他现在的过度保护行为。”
“也就是说,一般人看到亲人被伤害,第一反应是上前护着,但同时因为有法律限制,理智牵制下,至多打伤对方,但嫌犯曾经遭遇过失去至亲的痛苦,现在他无法用理智压抑自己,暴怒和保护欲膨胀的后果就是下重手,造成不幸的死亡。”
模拟画像的比对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李顺,十三岁,同时还有他所在的家庭住址。
他们一收到消息,立即驱车前往。
警车一路疾驰,最后却被迫停在狭窄的巷子口。这里是老旧的居民区,灰扑扑的墙体剥落,褪了色的窗台栏杆,阳台上的木杆挂着衣物,整体的色调都是灰暗的,没什么人气。
应深他们下车,步行进入,都不需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就轻松地推开铁门,随着吱呀一声,简陋的水泥楼梯映入眼帘。走进去后,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阴阴凉,后背出的热汗泛起寒意,就像走进了空调房。
同行的警员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踏上台阶,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脚步声。
警员边走边开玩笑,“小时候走这些路害怕得不行,都是跑回家的,像大型鬼屋,长大了才发现不管是楼梯还是屋子,都非常小,没走几步就到了。”
沈文钦也抖着眉毛说:“我小时候最喜欢躲在门后面吓人,吓哭小孩之后,整栋楼的大人烦得都想打我,可我也是小孩啊,他们都下不了手。”
“然后你爸把你拉到大家面前,揍了你一顿。”应深接话。
“哈,那你就猜错了,他抓我,我不会跑啊?我爸追不上我,打不着。”
“听你的语气还挺得意。”
“一般一般,没有我爸陪练,我现在怎么能跑得这么快。”
警员笑着说:“有多少飞毛腿同僚是被老爸追着揍才练出来的。”
沈文钦抱拳,“过奖过奖。”
应深和警员笑着,同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知不觉,已经爬到四楼,上前敲403的大门,但敲了半天,都没有回应。反而是旁边的邻居可能是听到动静,打开了一条门缝,探头问:“干嘛呢?”
他们拿出证件,“警察。”
邻居好奇:“他们家犯什么事了?”
警员思索,上前问:“你了解他们家吗?人都出门了?”
“就住在隔壁,当然了解。都快晚饭时间了怎么可能出门,他们家就两老照顾五个小孩,现在肯定在睡觉咯,天塌下来都叫不醒的。”邻居很热情,探出身来,笑着说:“警察同志,有什么可以问我啊,我很乐意帮忙的,配合办案不就是老百姓的义务嘛。”
警员问:“他们家有个孩子,李顺是吧?”
邻居迫不及待回答:“哦,你说他啊,他是老李家最大的孙子,小时候挺聪明的,可惜后来疯了,成天嘀嘀咕咕啥的,低着个头,就是不搭理人。不过有时候也是正常的,能给老李他们帮点忙。”
“疯了,怎么疯的?”
“爸妈离婚接受不了呗,哭得跟个啥似的,第二天就变得不正常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装的,故意引他爸妈回来看他,可长期下来,才发现是真的,可怜哟。我以前还羡慕他比我家娃聪明,现在想想,太聪明也不好,想得太多,反而把自己折腾疯了。不就离个婚嘛,又不是天要塌了。”邻居双臂交叠,一脸语重心长。
“他什么时候疯的,你上次见到他又是什么时间?”
邻居捏着下巴回想,“差不多有一年时间了吧,我上次见他……二十天之前吧。”
“不见了那么久怎么都不报案?!”警员难以置信。
“因为他以前都知道回来啊。李顺那娃疯了之后,就被老李他们关在家里,但人是活的,会动的嘛,又那么多个小孩要照顾,哪看得过来。他隔段时间就消失几天,谁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邻居说着,越发感慨,“挺聪明伶俐的一孩子,现在却变成这副模样,真是造孽啊。你知道吗?以前那孩子的老师还特意上门来说他心理有问题,拿着他画的画,说他经常和动物说话,从来不画人。啧啧……我看着那孩子的眼神有时也觉得发毛,眼里一点活气都没有。之前啊,他还突然抱了只脏兮兮的流浪狗回来,打死都不肯松手,老李都要被他气死了,真是不省心啊。”
“狗?”沈文钦突然联想到了什么,“是拉布拉多吗?”
“什么拉多?”
“拉布拉多。”
“布什么多?”
沈文钦仰天叹气,“阿姨,你是故意整我呢?我还马冬梅呢。”
邻居不满:“是你说得太拗口了!”
警员和应深在旁边努力憋笑,拿出了照片递给邻居看。
邻居立刻长哦一声,“对对!就是长这样的狗!他好像还给它取了个名字,旺旺还是什么的。”
“旺财吗?”
“对对,就是这个名儿,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取些洋气的名儿吗?什么伊丽白,安德烈,乔克啥的。”
他们对视一眼。
第25章 哥哥
便利店。
一如往常,几个客人在商品架前走动,拿到需要的东西便走去门口的收银台付账。天花板的角落,有很显眼的监控摄像头,拍摄到的店内画面也很直观地显示在了收银台的电脑上,店员偶尔看一眼,以防出现商品少了的状况,否则就得自己掏腰包了。
冰箱旁,一对母女站着,小孩看着一个个精致漂亮的小蛋糕,奶油的香气仿佛都透过塑料外壳飘了出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妈妈,我想吃蛋糕。”
“好吧,看你今天那么乖,不过只能选一个。”
“耶!”
小孩趴在玻璃上,认真地细细挑选,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定,双手捧着蛋糕蹭蹭蹭地跑去收银台。
“别跑那么快,掉了就没得吃啦。”母亲脸上带笑,无奈又宠溺。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女孩直直地望着他们,双眼无神,似在发呆,又看着像是羡慕的样子。
下一秒,一只大手就覆在她头顶,猛地用力把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避开摄像头,同时低骂:“蠢啊,注意点。”
女孩愣了一下,才呆呆点头。
收银台的店员用余光在电脑上瞄到这一幕,心里暗叹——现在的小屁孩要不要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亲密地抱在一起,买东西就认真买东西好吗?!
“买个蛋糕给你,要不要?”男青年搭着女孩的肩问。
“为什么?”女孩盯着蛋糕。
“你不想吃吗?”
“谁生日?”
“没谁,想吃就吃。”
“……哦。”
最终,两人拿着蛋糕走到收银台买单,店员看了他们一眼,才发现他们年纪都挺小的,觉得刚才自己想太多,就多嘴问了一句:“你们是兄妹吗?”
女孩低着头不出声,很怕生的样子。
青年拿着现金,嗯了一声。
店员又问:“是妹妹生日吗?几岁了?要几根蜡烛?是免费的哦。”
青年将钱按在桌上,盯着他,冷淡说:“不用。”
明明看着年纪比自己小不少,店员却被他渗人的眼神狠狠地吓了一跳,背后头顶的空调风呼呼吹下来,背脊发凉。
“那、那……算了,”店员迅速把蜡烛收回来,都没心思看钱够不够,就勉强笑道,“多谢惠顾,请慢走。”
青年提起塑料袋,拉着女孩走出便利店。
一路上,女孩都低着头,戴着帽子,看不清模样。
回到住所后,青年关上门,径直走向厨房,把蛋糕放桌上,其余物品塞进柜子里。
女孩顿了一下,慢吞吞,正准备走去客厅,和沙发上的少年一起看电视。
“过来,两个都是。”
沉默之中,电视依旧响着,餐桌跟前的一张椅子被拉开,摩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只有女孩听话地坐下了。
青年手里拿着洗干净的尖头菜刀,水沿着刀刃滑下,滴落在桌面上,水珠绽开。他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少年依旧专心地看着电视,一动不动。他向前迈开一步,又忽的停住,在女孩对面坐了下来。
青年盯着她,语气并算不上好,很冷淡,“刚才在店里为什么盯着别人看?我不是告诉过你,出门不准离我太远,不准乱跑,不准理会陌生人吗?”
三个不准接连说出,显得十分强势专.制。
女孩抠着衣服边缘的线头,扯着,揉巴成一团,低着头不吭声。
“说话。”青年语气冷硬。
女孩小声地说:“……想喝可乐。”
“你当我跟你一样是傻的吗?”青年捏着刀,熟练地挥动着,锋利的刀刃折射出森冷的光。他微微眯眼,沉声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被骗。”
空气凝滞,重重地压下来,让人感觉胸口发闷,难以呼吸。
女孩捏紧衣角,出现层层褶皱,指尖泛白。
“我想回家……”
看着别人母女在一起,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是有个妈妈的,但脑子里一片模糊,像是把什么都塞进去的搅拌机,乱七八糟。
她话一出口,青年的脸色瞬间沉下,不屑冷哼:“你知道你家在哪里吗?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女孩深深皱眉,怎么都没办法从脑子里挖出点相应的讯息,答不出来。
青年却很满意,拿起刀,利索地切下,将蛋糕分成三块,将有草莓的那一份放到女孩跟前,温和宠溺说:“你叫陶怡,是我的妹妹,我会一直保护你。这是你最爱吃的草莓,快吃吧。”
女孩看着蛋糕,有些迷茫。浓郁发腻的奶油香气让她脑袋阵阵发晕,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