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教师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个跟案情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其他几个年长的女教师。
那小姑娘的手指微微松开些许,这种跟她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小事让她打消了一点恐惧感,不自觉地跟着许暮洲的问题思路走。
“在……在宿舍楼门里面的墙边。”小姑娘声若蚊蝇:“就一进门,右手边就是了。”
“哦,那自动贩卖机里有卖可乐的吗?”许暮洲说:“易拉罐那种。”
“有的。”小姑娘点点头:“就是要比外面贵一点点,买三块五一听。”
“那你们宿管阿姨的值班地在什么地方?”许暮洲说:“我想找她问点问题。”
许是这位“警察叔叔”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她傅思涵的事情,小姑娘看起来不像方才那么紧张了,她从毯子里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地板的方向。
“宿管阿姨就在正门口。”小姑娘说:“自动贩卖机对面的地方。”
“谢谢。”许暮洲冲她笑了笑:“感谢你的帮忙。”
他说着站起身来,冲着身边的年轻女老师嘱咐了几句照顾好孩子之外,就转过身向外走去。
“有没有什么学校领导在?”许暮洲吩咐张悦道:“去查查看傅思涵的在校情况——她一个孤儿,如果至今没人收养,不可能付得起这么好的学习条件。我刚才问过了,傅思涵住的是全校最好的双人间,一学期的住宿费就三千六,加上水电还有管理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光住在这一学期就要花五千块钱。国际高中的奖学金一年评一次,金额只有一万块钱。加上她的成绩不算拔尖,不可能靠自己养活自己。”
张悦干脆利落地应了声,转头就去了。
其实话说到这,许暮洲自己也觉得蹊跷,在许康和傅思涵周遭都发现了扑克牌因素,唯一的区别就是许康那里的是凶手画上去的,而傅思涵这个确是她自己的。
许暮洲是不相信巧合这种东西的,而且仔细一想,其实除了同为孤儿之外,傅思涵和许康还有另一层意义上的相似。
——他们并不缺钱。
许康看似落魄,但因为齐远,所以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足够支撑他在家进行“艺术创作”,傅思涵就更别说了,作为一个毫无经济能力的未成年孤儿,她到底是哪来的钱念私立国际中学。
——而花色是方片的扑克牌到底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次接一次地出现在案发现场。
许暮洲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这个案件因为傅思涵的出现已经铁板钉钉要成为一桩连环杀人案,第二桩案件发生时许康才死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凶手也未免太着急了。
但许暮洲也清楚,这就说明他必须加快查案的步调,才能尽可能地赶在第三个受害者出现之前解决这件事。
傅思涵这种高三生比较受学校重视,住的楼层也比较矮。国际高中的住宿楼一共八层,其中一楼是各类活动室,二三四楼住的是高三生和一部分复读生,傅思涵的寝室就在二楼,正巧在楼下的值班室正上头。
案发现场第一发现人是傅思涵的室友,但报案人却是宿管阿姨。
值班室中灯火通明,做完笔录的宿管阿姨坐立不安地拧着手指,时不时还会往头上瞅瞅,满脸的忧心忡忡。
值班室正对着楼门的那堵墙中间三分之一被砸开做成了一个足有一米五长的玻璃隔间,正好能看清内外的情形。
许暮洲走到窗边,弯下腰敲了敲窗。
“傅思涵晚上回来后又被叫了出去,当时是你来告诉她消息的,对吧。”许暮洲问。
“我,是我叫的。”宿管阿姨无措地站起身,低着脑袋,满脸懊悔:“我也不知道会出这事儿,警察同志,我真的就只是跟她说一声而已。现在是放假时间,我们这经常有家长过来看孩——”
“我知道,你不要紧张。”许暮洲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问道:“是什么样的人来找的傅思涵,你还记得吗,对方长什么样子。”
“对方没进来。”宿管阿姨摇了摇头,指着桌面上一只座机说:“是直接打电话过来的,说她在门外等。但是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人,我还多问了一句,我说傅同学家里没什么人,她是哪门子亲戚。她说自己是傅同学小时候在孤儿院认识的姐姐,我当时也不敢贸然放她进来,就去问了问傅同学,谁知道她说自己知道,一溜烟就跑出去见了,谁知道……”
许暮洲回头看了看门外,又问道:“门口有监控吗?”
“门口有是有的。”宿管阿姨点点头:“但是刚才有几位警官都过来看过一遍了,没拍到,只拍到了傅同学跑出去的样子。看方向,那人应该是站在门口的花坛底下,只是被树挡住了,黑灯瞎火的看不见。”
许暮洲沉吟片刻,道了声谢。他手机的电量有些不足,还得留着联系同事,于是从值班室借了一只手电,按照宿管阿姨的指示,准备去门口的花坛碰碰运气。
第176章 天黑请闭眼(十四)
在许康一案中,警方提取到的凶手脚印属于一个约有一米八左右的男人,但刚刚宿管阿姨却告诉许暮洲,打电话将傅思涵叫出去的是个年轻女人。
原本的凶杀案因为扑克牌的出现变得扑朔迷离,现在连凶手指向都变得不一样了。
许暮洲不能确定这究竟代表着团伙作案还是另有内情,只能寄希望于尽快找到那个女人。
正如宿管阿姨所说,宿舍楼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数量有限,范围也很窄,只能看见楼门口这一亩三分地,一般是用来抓晚归学生的。
那花坛离宿舍楼门口足有五六米,花坛宽一米五左右,长有个七八米,里面稀稀疏疏地栽着几棵营养不良的松柏。
许暮洲回想了一下监控中傅思涵出门时身体下意识倾斜的角度,又辨认了一下方位,觉得对方应是站在了第二和第三棵树中间。
但许暮洲依旧耐心地从第一棵树往后找起,他将手电拧亮,仔细地顺着花坛边缘查找着痕迹。
花坛中原本松软的泥土经过了雨水和低温的连续洗礼,冻的像一大块整冰一样坚硬。许暮洲上手按了按,遗憾地发现这个土地硬度几乎是不可能留下脚印的。
这附近没有留下脚印,想找到指纹的可能性也太过艰难。
许暮洲叹了口气,但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于是又转向了第二棵树。
但许是今天日子跟许暮洲八字相合,许暮洲还真的在第二棵树和第三棵树中间的地上找到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些非常细碎的晶体,许暮洲的手电晃过时他差点将其看成了碎冰的反光,后来觉得不对,才重新弯下腰查看的。
那些晶体的数量不多,落在泥地中很不起眼,但许暮洲蹲在旁边看了看,想起傅思涵死状狰狞的模样,没敢贸然伸手去碰。他将手电叼在嘴里,从兜里摸出一只随身携带的证物袋,然后将证物袋内侧翻过来套在手上,分别在晶体散落较多的地方捏起了几块泥土。
他谨慎地隔着一段距离闻了闻,没闻到那东西有什么味道。
许暮洲也拿不准这是什么东西,这晶体是透明模样,跟磨碎的塑料尺子质感看起来差不了多少,但许暮洲想了想,还是准备将其拿回去给人检测一下。
他站起身,将袋口封好,又用另一只袋子反向将其套好,确认袋子中的东西不会破损撒出来之后才站起身,准备回案发现场去看看其他人的询问工作怎么样了。
许暮洲还没走出几步,他的电话就响了。他挂上蓝牙耳机,按下通话键,一边往教学楼里走一边应道:“嗯?”
“许哥,查到了。”电话那头的张悦有些气喘吁吁,也不知道是上下跑了几层楼,说话语调都有些不稳:“我查了傅思涵的入学记录,她是中考时自己填志愿考进来的。私立高中没有贫困生补助计划,她的学费和住宿费都是自费,每年少说三万五。因为她是孤儿,所以老师什么的对她都挺有印象,平时也挺照顾的。但是听说这孩子生活得不错,日常生活水平不说顶尖,也在中游左右——而且我听说,她有个资助人。”
“资助人?”许暮洲问:“知道是谁吗?”
“老师们不知道。”张悦摇摇头:“听说很神秘。”
张悦翻找着手里的学生资料,将电话换到右手边,歪着脑袋夹住了,接着说道:“关于这个资助人,傅思涵自己也没说过,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资助人一定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资助她了——少说十年之前。”
许暮洲干脆也不进门了,站在教学楼门口的空地上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含糊地问:“为什么?”
张悦把手里的资料翻的哗啦哗啦响,最后停在一页“过往教育记录”上。
“因为从傅思涵小学开始,她就一直在念很贵的学校。什么双语幼儿园,国际中学附小。”张悦说:“我跟你说许哥,我看着她的学生资料都怀疑我们是不是查错户籍情况了——这哪是一孤儿,这简直一富二代。”
电话那头的许暮洲皱了皱眉,方才进屋时他也多看了一眼傅思涵的遗体,虽然对方身上的衣服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但从脚上那双鞋来看,确实过得还不错。
张悦那边的翻页声停止了,说话声也顿了顿,有明显的脚步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而且许哥,我听说,这孩子有点奇怪。”张悦说。
许暮洲眼皮一跳,有些烦躁地说:“哪儿奇怪?”
“听老师们讲,这孩子有点自私。”张悦低声说。
许暮洲觉得有点奇怪:“这么大孩子都或多或少有点吧,何况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
“不是,许哥——”张悦停了下来,犹豫着怎么措辞:“她比较特殊——哎,算了,我就在你隔壁楼,我马上过来,当面跟你说。”
张悦说完就撂了电话,许暮洲料想她身边应该还有别人说话不方便,于是也没在意,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许副队,您在这呢?”
许暮洲回过头,发现宝林区分局的刑警队长正从大厅里走出来。
“找了你有一会儿了,我们正准备收队,但是刚才我这边去查看宿舍楼和学校大门附近监控的人刚传了信息回来,正好你没走,就交给你了。”男人说:“宿舍楼外面的操场边缘监控中抓拍到了来找傅思涵的人,刚刚传了清晰截图回来,视频也正在拷贝……”
男人话音未落,许暮洲的电话又催命一样地响了起来。
好在都是同行,大家半斤八两,互相理解起来毫无嫌隙。
许暮洲按了下耳机接通通话,冲着男人示意他继续说。
他们这种人一向都是忙起来脚不沾地,一个人掰成八瓣使,一个人同时听好几方消息是常有的事,于是男人也不见怪,摸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图片举到许暮洲眼前,方便他看。
“就是这个女人。”男人说:“只是监控中没有参照物,拍不太清晰身高,面部信息也有点不清晰——”
于此同时,电话里同步传来了沈双的声音,他应该是已经忙完了手上的事儿回了市局,背景音里有市局独有的加班多重奏——键盘声和脚步声噼里啪啦,还有隐隐约约说话的人声。
“许哥,你叫查的那个女人有结果了。”沈双说:“托高清大图的福,查的很快。那女人叫贺北北,今年二十五岁,知名高校毕业,是学生物工程的。具体工作的话——现在应该也是某个研究小组的人。”
“而且。”沈双说:“她跟许康一样,也是孤儿。”
在沈双说出这句话的前一秒,许暮洲就已经对这个结果不意外了。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屏幕上,屏幕上的人影齐肩短发,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长款外套。画面中的女人低着头,左边的短发挽到耳后,露出耳垂上反光的银色耳饰。
“我知道她是谁。”许暮洲说。
面前的男人面露疑色,耳机里的沈双也疑惑地啊了一声,追问许暮洲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然而许暮洲对耳边的吱哇乱叫充耳不闻,他眼神落在面前屏幕上,那上面的女人跟许暮洲手机中存着的截图在这一瞬间忽而重合,是同一个人。
——是贺北北。
许暮洲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匆匆跟面前的男人说了一句劳烦把资料发我,随即就按着耳机,语气急促地吩咐沈双赶紧去查贺北北的住址和工作单位。
面前的刑侦队长只来得及听清他的前半句话,许暮洲说话的功夫已经窜出去三四米远,尾音都被外面的寒风吹得扭曲了,活像是屁股后头有火在燎他。
许暮洲的车停在校门外,他在往外走的半路上遇见了查完资料来找他的张悦,他像是猫追狗撵一样,一把薅住张悦的胳膊,脚步不停地拽着她往外面跑。
张悦比他矮了大半头,一时间跟不上他的脚步,差点被拽了个跟头。
但好歹小姑娘在许暮洲手底下也绝地求生了这么多年,见他表情实在难看,踉跄几步也跟上了。
“许,许哥……”张悦说:“怎么了?”
“我怀疑有第三个隐藏受害者出现了。”许暮洲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张悦塞进去,自己转到驾驶座上,语气沉重:“——也有可能是凶手,我不确定。”
时隔十几个小时就出现了第二个有扑克牌象征的受害者,张悦也明白这其中利害,不由得正色道:“是有什么新线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