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远说着拿出一枚小小的U盘搁在桌上,微笑着伸手示意。
“我已经提前把会议记录拷贝到这里了。”齐远放松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说道:“但是我有个要求,因为会议记录涉及我公司机密,所以我要求现场检验,不留备份——许警官,我现在只是有嫌疑,又不是罪犯,这点正当要求不过分吧。”
他这套动作和说辞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现在更是连“证据”都主动拿出来了,显然是早在这个口子等着他们了。
齐远那张“温和有礼”的皮终于嵌出了缝,露出底下的有恃无恐来。许暮洲的神色也冷下来,连皮上的笑意都没有了。
许暮洲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进了这个屋,哪怕面前坐着的是他自己的亲爹他也照查不误,何况只是个有钱点的商人。在他眼里,一律都得按“嫌疑人”处理。
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到齐远面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想要去拿桌上的U盘。
齐远一把按住那小小的金属块,微笑道:“我说了,这是公司机密,要查看需要在我面前——”
“很抱歉。”许暮洲轻飘飘地荡开他的手,将那只微凉的金属U盘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拒绝道:“我需要拿去专业部门鉴定,如果您觉得不放心,我可以使用执法记录仪全程记录鉴定过程——如果您还是觉得不行,那可以叫律师来现场谈,这也是您应有的权利。”
齐远面色不善地看着他,许暮洲一挑眉,毫不示弱地对视回去,他将手中的金属U盘往半空中一抛,又顺手接住。
他二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眼瞅着就要崩出火星子,齐远却忽然退了一步。
“好吧。”齐远说:“那麻烦许警官了。”
许暮洲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捏着那只U盘转头出了门。
技侦今晚留下加班的是个矮矮胖胖的年轻男孩,去年才调进来,面相和善又自来熟,见谁都叫哥,跟沈双还是个本家,叫沈淼。
“许哥。”沈淼放下手里的泡面,忙说:“还忙着呢?”
“嗯。”许暮洲也把手里的U盘递给对方,说:“这里面应该有个线上会议记录,查一下是不是伪造的。”
“哎。”沈淼把吃了一半的泡面往旁边推了推,接过U盘插在电脑上。
文件夹里果然只放了一个视频文件,沈淼一打开,就被那时长惊呆了。
“嚯,这么长。”沈淼说:“开的什么罗圈会。”
他一边抱怨,手下的动作却没挺,熟练地将视频和音频拖进软件中,点击了一下播放。
视频画面中一共出现了四个摄像镜头,除了右下角的齐远之外,剩下三个都是外国人。
这个跨国线上会议是全英文版的,其中有个哥们儿也不知道是哪的人,说话一嘴口音,好好的英文愣是被他说得跟西班牙语一个调调。
视频的连贯性没问题,看起来没有掉帧和剪辑过的情况。
许暮洲倚在桌边跟着看了半天,忽然提出了一个新的可能性:“如果视频没问题,有没有可能是后配的音?”
“应该不是。”沈淼摇摇头,他按下暂停,然后拉高了音量,递给许暮洲一只耳机,将音频的频谱拉开,又把视频往回倒了三分来钟,然后重新按下播放键。
“你看,在这里,右上角的男人有个喝水的动作,左下角的男人抽了一根雪茄——”沈淼一一指给许暮洲看,说道:“在音频的背景音中,这些细微的声音都存在,而且与视频重合,确实是实时被收录的。而且把声音拉高之后能很清楚地听见几个人的背景底噪音——包括变换姿势时候的衣料摩擦声和椅子挪动声。如果想要后期配音成这样,几乎不太可能。”
视频中齐远的背景很黑,只靠着幽幽的手机反射光照亮了脸部的一小圈,看起来是在一个非常狭窄的地方,不像是书房一类的地方。
许暮洲仔细地盯着他的背景看了一会儿,直到这场会议开到九十多分钟的时候,许暮洲忽然叫了一声停。
沈淼手比脑子快,点了暂停。
许暮洲指了指齐远左上方的的一个空角落,说:“这里能不能放大。”
他的眼睛厉得很,沈淼依言将那个地方放大,才发现那里出现了一个光点。沈淼将视频放慢速度,往回倒了五秒钟重新播放,发现这个光点是动态的,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不是墙,是玻璃。”许暮洲说:“贴了单向膜的那种车玻璃。”
“他在车里开会?”沈淼奇怪地说。
怪不得他的背景那么黑,许暮洲皱着眉,说:“再放。”
正如齐远所说,这一个会开了足有三个小时,中间有两次中场休息,一次五分钟,一次二十五分钟,还都是别人主动提出要暂停休整。而且在会议间隙的休息时间内,虽然关闭了摄像头,但话筒一直开着,偶尔齐远也会跟对方闲聊几句。
沈淼将没有画面的音频片段都单独截了出来,将他们每一次超过三十秒的沉默时间编号裁开,发现最长的一次沉默也只有六分半左右。
——这世间太短了,不可能足够杀掉许康。
在车内开会虽然是个疑点,但因为休息时间太短且一直在语音过程中,所以也能勉强算作不在场证明。
毕竟哪怕再利落,想要在六分钟之内完成那样的案发现场,也着实难了一点。
这会议记录看一遍少说三个小时,许暮洲和沈淼翻来覆去地把这东西看了好几遍,算上中间加速和暂停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齐远那边有张悦安排,但最多也只能留他二十四小时。
许暮洲的指尖点了点膝盖,怎么看怎么不甘心。
齐远明显与这事有关联,但他这不在场证明又实在很有效,如果找不到更多证据证明他与许康之间还有其他联系,恐怕他也很难再撬开齐远的嘴。
“确定这个视频没问题吗?”许暮洲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没问题。”沈淼说:“确实是真的。”
许暮洲看了眼时间,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说:“……算了,明天看记录调一下他的行车路线。”
“还有,既然齐远自己提到了秦怀,就也得找她问问看了。”许暮洲点开通话记录往下滑,一边找着沈双的电话一边随口道:“希望她自己嘴紧一点别弄出什么幺蛾子,我可怕了那些什么都敢写的娱乐记者。”
“明星啊。”沈淼站起身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只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递给许暮洲:“挺麻烦的吧。”
“麻烦也得查。”许暮洲说。
他说着调出了沈双的电话,正准备按下通话键,屏幕上却突然跳出了新的通话页面。
许暮洲微微一愣,接了起来。
“许副队。”电话那边的女声说:“宝林区分局转过来一桩案子。”
许暮洲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什么案子?”
“一桩凶杀案。”电话那头接着说:“死者是一个高中女学生,被人发现死在宿舍里……转案的原因是因为在现场也发现了一张扑克牌,入档后发现跟你们在办的案子有相似,就干脆转过来了。”
许暮洲噌得一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抓着外套就往外走,冷声问道:“什么花色?”
“方片7。”电话对面说。
——又是方片。
宝林区与市中心是邻区,离得不远。凌晨两点半,大街上连个车影都没有,许暮洲挂着耳机听情况,眉头越皱越紧,张悦在副驾驶替他导航。
案发地在申城市国际高中,这是一个条件不错的住宿制私立中学,据说第一发现人是死者的同班舍友,半夜起来倒水喝发现她倒在客厅里,本来以为人是昏过去了,结果推了半天也不见醒,一摸发现人断气了,顿时给吓得不轻,吵吵嚷嚷地惊动了宿管阿姨,才报的警。
从在许康房间里看到那副方片4时,许暮洲就已经做好了心里觉悟,但他实在没想到,第二张扑克牌来得这样快。
而且新的死者是个高三学生,平日里除了上课还是上课,跟许康这种人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们一定有什么联系,许暮洲咬了咬牙。
“死者叫傅思涵,高三学生。”耳机对面的分局同事跟他报备着基本信息:“死因是中毒身亡,具体是什么药物还不确定。我们查了她出入校门的记录,发现她晚上有过一次离校,但在十点半查寝之前回来了,具体的出行路径还在调查,如果有消息会直接传给你们。”
许暮洲嗯了一声,然后侧头冲着张悦问了一句:“户籍那边给消息了吗?”
“给了。”张悦在平板上点了点,调出一张截图页面,翻给许暮洲。
许暮洲匆忙瞥了一眼,忽而一怔。
傅思涵成绩优良,平时的教师评价也很好,怎么看怎么都跟许康这种颓废款艺术家搭不上边。
——但唯一的相似之处是,是她跟许康一样,都是孤儿。
第175章 天黑请闭眼(十三)
宝林区国际高中一直以自由办学和安全住宿为宣传主打标语,现在莫名其妙在校园里出了凶杀案,连宿管老师带班主任全都被大半夜从家里薅了起来,浩浩荡荡地在走廊上站了一拍,像是等着被翻牌子的嫔妃一样等着被问话。
傅思涵的住宿条件很好,住的是二人间,跟传统的上床下桌的寝室布局不一样,她的寝室更加类似于公寓布局,两室一厅一卫,玄关处的洗手池下还带着个小冰箱。
进门左手边是她同学的卧室,右手边是傅思涵的卧室,傅思涵的尸体扭曲地躺在客厅地板上,暂时还没有挪动过。
“许副队。”宝林区的刑侦人员先是冲外面的人摆了摆手,示意将尸体拉回去,然后才向许暮洲打了招呼,说道:“死者傅思涵,今年高三,刚满十八岁,放寒假没有回家,而是申请了留校……问过老师们了,死者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孩子,学习成绩不错,认识的大多都是同学,没听说有什么外来社交圈。”
“今晚她在晚上六点钟申请出校门,申请理由是外出购物,在不到十点的时候回到了学校。”对方继续说道:“当时她的室友还没有睡觉,见她回来还打了个招呼。据她所说,那时候傅思涵看起来还很正常。”
“慢性毒?”许暮洲问。
“要化验才知道。”宝林区的警察说:“不过据那学生说,在傅思涵回来之后不久——大概也就是个十来分钟的样子,宿管就来敲她的门,又把她叫出去了。”
“嗯?”许暮洲问:“出去做什么了?”
“说是有人找她。”那警察说:“因为当时傅思涵出门走得急,连手机都忘在了客厅茶几上。他前脚刚走,手机后脚就疯狂弹消息,那学生又不知道傅思涵的手机密码,就想出去送一下,结果刚走到一楼半,还没等下去呢,就见傅思涵自己折了回来,情绪有点不好——哦对。”
那男的说着走了几步,带着手套从茶几上拿过一听可乐递给许暮洲。
“这是傅思涵最后喝过的东西。”男人说:“屋里的那学生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但是楼下有个自动贩卖机,可能是从那买的也说不定。里面的东西我们已经提取了样本,不知道会不会检测出毒物。”
“不是说找到了扑克牌吗。”许暮洲问:“牌呢?”
“这呢。”男人拿出一个证物袋交给许暮洲,说道:“其实不能算作扑克牌,只能算作扑克图案,被傅思涵握在手里的。”
证物袋里装得是半个巴掌大小的钥匙扣,傅思涵应该用了很大的力气,钥匙扣上的金属环已经变形拉长,成为了椭圆形。
那上面是个亚克力材料的透明吊坠,只在上面比对着排面挖出形状,又填了红色,做成了扑克牌的样子。
“那学生见到来找傅思涵的人了吗?”许暮洲问。
“没有。”对方耸了耸肩,说:“小姑娘吓坏了,说话颠三倒四,她老师正在里头安抚她呢。”
许暮洲来时痕检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他闻言往客厅左边那间我是看了看,发现卧室门半掩着,里面似乎还站着几个人。
“我去看看。”许暮洲说:“这就先麻烦你们了。”
他说着走向左侧那间卧室门,站在门口屈指敲了敲,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窸窸窣窣地响起细微的声响,随即有个女声应道:“请进。”
许暮洲推门而进,发现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惨白着一张脸正坐在床上,身上披着宽大的毯子,被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抱在怀里。
屋中还有几个年岁稍大的女老师,应该都是进来安抚这个吓坏的学生的。
“您好,市刑侦二队的。”许暮洲拿出证件在几人面前晃了晃,公事公办地问道:“有些事情想要问问这位小朋友,方便吗?”
“这——”靠近门边的一位女老师有些为难,说:“不是不配合,孩子确实吓坏了,问什么也就只会哭……我们这边已经通知她家长过来了,您看要不然您有事问我们,我们一定好好回答?”
“不要怕,只是问几个简单的问题。”许暮洲说着走到床边,单膝跪了下来,自动放低了姿态,抬头看着那小姑娘,温声道:“小姑娘,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小姑娘的手指紧张地抓紧了毯子边缘,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向他,没有回答。
“警察叔叔想问你,你知不知道楼下的自动售货机在哪?”许暮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