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轩的眼神让符朗胆战心惊,他的声音发颤,低声哀求:
“蚊香,你看看我啊,是我啊,朗子啊……”
听见符朗的名字,冯文轩微微一颤,那浑浊的眼球缓缓地转动着,视线终于落到了符朗身上。
“朗子……?”
“是我!”
“我当然知道是你,还有土豆,你们俩还陪了我嗨了一整晚,还没回去吗?哈哈哈哈……”
冯文轩的笑声沙哑,在安静的洗手间里回荡着,让符朗毛骨悚然。
冯文轩笑了一会,声音慢慢带上了哭腔:
“你们,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为什么要来找我?我求你们、呜、你们都回去吧,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冯文轩哭着哭着,忽然痛苦地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地呕吐。
他呕吐的动静很大,却只吐出了少量的淡黄的胃液,混着些许鲜红的液体。他本就因为情绪崩溃而不住抽噎,现在还被呕吐物呛得不住咳嗽,模样狼狈极了。
“文轩,你还好吗,冷静点,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符朗心急火燎,大着胆子上前拉着冯文轩的手臂,却被猛地甩开。
冯文轩吐完,神智似乎清醒了些许,仰面靠在墙上,低声说:
“回去?回不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我知道的,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很优秀,有梦想,有能力……而我,我只是个没人要的小孩,什么都没有,我只想待在这个地方,用酒精忘掉一切……”
冯文轩抬起手,注视着手中的小塑料袋里的白色的粉末。
他自嘲地笑笑,说:“昨晚,有人在我的杯子里加了东西……后来一整晚,我不知道他们给我吃了什么,吸了什么,打了什么……但我很快乐,我已经很久没有觉得那么快乐了……”
符朗呆滞地站在原地,冯文轩的话,让十七岁的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朗子,我回不去了。我好难受,浑身都好难受,但是我知道的,能让我解脱的,只有这些——”
冯文轩忽然昂起头,把白色粉末全吸进了鼻中。
等符朗回过神来冲上去阻止,冯文轩已经抛开了手中空空如也的小塑料袋,闭上眼,满足地倚在墙上。
符朗从未感到如此地无措。
他的好兄弟,在他的面前,在不归路上渐行渐远。
符朗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从不住抽搐的冯文轩的口袋中摸出他的手机,拨通了110。
符朗刚挂电话,原本表情放松的冯文轩忽然神情痛苦地捂着胸口,直直地倒在地上。
符朗吃了一惊,连忙把他扶起。
直接触到冯文轩的手,符朗才察觉到他的体温很高,并且肌肉紧绷,僵硬如铁。
符朗连忙又拿起手机,叫了救护车。
等到救护车到来的这几分钟,是符朗这辈子最漫长的几分钟。
“朗子……我头好痛,胸口好痛,浑身都好痛……”
“忍住,救护车马上来了。”
“朗子,你在哪,我看不见你,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冯文轩的声音微弱,却让符朗感到撕心裂肺地疼。顾不得冯文轩还浑身沾着秽物,符朗用力地揽住他。
“我在这,蚊香,我在这里。”
“朗子,我可能快死了,我好害怕……”
冯文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缓慢。
符朗满脸是泪,紧紧地抱着他。
冯文轩却笑了,努力抬起手,握成了拳,轻轻按在符朗的胸口,声音几不可闻:“替我,看好,土豆……千万,别让他,学我……”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心疼老冯 心疼朗哥 还有可怜的土豆 QAQ
第38章
警察比救护车早到了些许,控制了门口的花臂和酒吧里不省人事的醉汉之后,发现了洗手间里泣不成声的符朗。
而他怀里的少年,早已停止了呼吸。
救护车尽职地把冯文轩送到了抢救室,进行了长达三小时的抢救。
警方在发现两人之后就通知了学校,班主任在上午的监考结束后立即赶到了。
抢救中的红灯熄灭后,医生从抢救室中走出,怜悯地看着呆立在门口的符朗,低声宣布冯文轩不治身亡。
窗外的太阳,正是最灿烂的时候。
十七岁的符朗从未想过,那个意气风发的活泼少年,那个与他肝胆相照的至交好友,会在陪伴他的第十一个年头,以这种残酷的方式匆匆离开。
他们曾说好要当一辈子的兄弟,可没有人能想到,这一辈子竟会是如此地短暂。
符朗的胸口仿佛破开了一个大洞。
他握紧拳头,抿紧唇,可眼泪还是失控地流了下来,再也止不住了,一滴滴地从他的下巴滑落到地上。
班主任忽然抱住了他。
这位比他矮了半个头的中年男人,让摇摇欲坠的少年伏在了自己瘦削的胸前,却搂着他的头,嚎啕大哭。
在班主任的怀抱里,符朗终于忍耐不住,痛哭出声。
符朗失魂落魄地站在太平间里。警察联系不上冯文轩的父母,但遗体的身份却需要有人确认。
蒙在少年脸上的白布被徐徐拉下。
他的好兄弟,安静地躺在冰冷的铁床上,表情平静。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像小时候那样,忽然睁开眼怪叫一声,把他和杨逾吓一跳,然后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可无论符朗怎么等,那双调皮的眼睛都不会睁开了。
“对不起,老师不该让你去的,可是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去面对他……对不起……”
班主任候在太平间门口,见符朗出来,哽咽着朝他道歉。
符朗一声不吭,轻轻地拍了拍班主任的肩。
他的鼻子发酸,很想哭,双眼的泪却像是流干了,涩得发疼。
这时,他口袋里的冯文轩的手机响了。
符朗木讷地拿起手机,看清来电显示上的“土豆”两字,心里一阵揪痛,眼前忽然模糊了。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本能地接通了电话。
可听到杨逾声音的那一刻,他又蓦地清醒了过来。
“蚊香!你上午考咋样了啊?我听朗子说了啊,你可别让人留级了啊!”
“土豆……是我。”
“咦?朗子?诶?我没打错啊?怎么是你?蚊香呢?”
符朗深吸了几口气,才艰难地控制住了语气,平静地说:“刚考完试,他去厕所了……”
“好吧,可是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
“我没事,你好好训练,今天专心比赛。”
“好的嘞!我快要出发去比赛场地了,可蚊香还没跟我说加油呢,虽然他昨晚说过了,但那是昨天的份,今天的还没呢……”
符朗的泪水无声地涌了出来,他咬紧牙关,强忍着痛哭的冲动,说:“我替他说,加油,土豆。”
杨逾奇怪地问:“你到底是咋了?吃饭噎着了?哎哟不好,教练来抓人了,我得溜了……”
杨逾匆匆地挂掉电话,符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泪水也伺机滑了下来。
警察找符朗录了口供。因为与毒品有关,冯文轩的手机和所有随身物品被警察收走调查取证了。
到了下午,班主任终于和冯文轩的母亲取得了联系。
符朗安静地坐在太平间门口,女人痛彻心扉的哭声,再次把他的心撕成了碎片。
冯文轩的母亲,符朗并不陌生。在冯文轩小学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全职主妇,符朗去冯文轩家玩时常常能遇见她。
可那时那个带着和蔼笑容招呼他留下来吃饭的女人,此时却失去了理智,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了他的手臂里,歇斯底里地哭叫着:
“轩轩…他怎么会这样…他还是个孩子啊!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班主任企图上前制止这个崩溃的母亲,却导致她更激动了,死死抠着符朗不放,深陷的指甲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许多道鲜血淋漓的痕迹。
“李女士,你冷静点。医生说小冯的死怀疑是急性毒品中毒,这件事情跟小符没关系,你先放开他。”
李荷听到“毒品”两字,倏地转过头,遍布血丝的双眼遍布绝望和困惑,忽然扑到班主任的跟前,恶狠狠地揪着他的衣领。
“毒品?你不要胡说!他是个好孩子,他不可能会去吸'毒!他不会的!他不会……”
最后尸检结果表明,冯文轩的体内有多种毒品成分,死因是氯胺酮过量引起的呼吸衰竭。
证据确凿,警方立即行动了起来,控制了酒吧的老板,并根据他的口供,捣毁了一个贩毒集团。
符朗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中。
家里的灯是柔和的淡黄色,他的母亲吴玥早已准备好了饭菜,熟悉的饭菜香气让他疲惫的神经彻底松弛了下来。
吴玥正在把菜盘子往餐桌上端,听见他进门,也没回头,就说:
“回来啦?今天还是这么晚啊?考试完老师们还给你开小灶了?今天考得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换来符朗的一个回答,吴玥疑惑地回过头,顿时吓了一跳,说:
“阿朗?你手怎么了?衣服怎么这么脏?”
吴玥的关切让符朗鼻子一酸。
如果冯文轩的妈妈也是这般在意他,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儿子?你还好吗?到底怎么啦?”
“妈……”符朗艰难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话,“文轩他…死了…”
符朗第一次感觉到,“死”这一字竟是如此地沉重。
曾经他以为自己与它是遥远的。
可如今它却突如其来地与自己的好兄弟联系在一起了。
符朗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在母亲的面前潸然泪下。
吴玥已经许多年没见过符朗哭泣的样子了。
她花了几秒,才消化了符朗的话,伸出双手,抱住了在不知不觉中长得这般高大的儿子。
“可惜了,文轩是个好孩子。别哭了,他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
来自最信任的人的温暖拥抱,轻易地摧毁了十七岁少年的心防。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让他自己回家……如果我多在意他一点,他就不会这样了……”
“那个时候……他很害怕,很痛苦……他一定很希望我能救救他……”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符朗啜泣着,抱紧了他的母亲,“我只能、这样、抱着他……”
“我知道的……他在救护车来前、就已经走了……”
“他好冷……妈……他好冷啊……”
第39章
符朗哭得累了,慢慢止住了啜泣,木讷地伏在吴玥的肩上。
吴玥拍了拍慢慢儿子的背,柔声道:
“饿了吗?快去洗个澡吃饭吧,一会妈妈给你的手抹点药。”
符朗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少年的灵魂仿佛被源源不断的眼泪带走了,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吴玥心疼坏了,但她明白,安慰的话,在死亡的阴影面前,是那么地苍白无力。
“儿子,坚强点。”吴玥把符朗轻轻推开,伸出手,按在他的胸口,“只要你坚强,文轩就会永远在这里。”
胸前那只手,很轻,却充满了温暖的爱意,如同冯文轩嘱咐他时那般,将他从浑噩之中唤醒了。
符朗握住母亲的手,问:
“妈……今天土豆的比赛怎样了?”
“连赢了两场,晋级明天决赛了。杨逾那孩子,平时吊儿郎当笑嘻嘻的,没想到打起架来这么狠的啊……”
符朗抬起头,露出这一天的第一个笑容:
“那不是打架,是体育竞技。”
从杨逾登上决赛擂台的那一刻起,符朗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过去杨逾登台,总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豹子,带着自信的笑容,兴致勃勃地注视着他的猎物。
那是一股独属于少年人的傲气。
可今天的杨逾,却像只被困笼中的斗兽,用那双通红的眼,凶狠地瞪着对手。
他的对手是个身材矮小的十七八岁的青年,赤'裸的上身大方地显露着饱满的肌肉,赫然便是一副成熟阳刚的男性躯体。
相比之下,杨逾虽然长得高大,身上也有些许精壮的肌肉,仍是一副略显青涩的少年躯体。
然而比赛铃响后,杨逾就像一只愤怒的猛兽,气势汹汹地抢先发动进攻。
在技术与气势的压制下,体格上占优势的青年竟陷入了劣势。
那拼命般的攻势持续了整整三个回合,才随着杨逾的体力不支渐渐减弱。
被压着打了三局的青年终于得到喘气的机会,开始反击。
可杨逾虽然早已是强弩之末,气势却丝毫不减,虽是一味挨打,得分部位却防得滴水不漏,青年竟奈何不了他。
比赛只剩最后的一分钟,青年明显开始急躁了。忽然,青年朝杨逾脸上挥出一拳,趁着他举起拳套遮挡的那一刹那,猛地一转身,从杨逾的视线死角处飞起一脚,踢向他的颈侧。
脖子本是自由搏击比赛中的禁击部位,而青年这一记转身后摆踢来得猝不及防,等杨逾惊觉时已经快要被踢中了。
倘若杨逾的体力没有在前三局里胡乱挥霍,本可接下这一脚,甚至抱住对方的腿把他反摔在地上。
然而杨逾早已精疲力竭,只来得及勉强退开一小步,上身微微后仰,脖子堪堪避过了致命的伤害,那记不留余力的踢腿就重重地踹在了他的左侧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