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前一天,晚自习结束后,林瓒去了办公室。
“杨老师,这次考试之后会举办家长会吗?”他问班主任。四中常有重要考试之后举办家长会的传统,他想知道这次会不会也有。
杨老师向来喜欢他,和颜悦色道:“还不清楚,目前没接到通知。怎么啦?你也害怕家长会了?认真考试就行,你不存在什么问题。”
“不是,不担心。”林瓒笑笑,问,“要是也举办家长会的话,能要求两位家长都来吗?”
“这个啊,一般没有这样的要求的。我们也要考虑家长的时间安排,许多家长还特意请假来的。一般来说,只有高三开学时的家长会,我们才会请两位家长尽量都参加。”
“这样,”林瓒有点失望,还是很快抬起头笑了下,“我知道了。谢谢杨老师,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杨老师起了身,拍拍他的肩膀:“明天好好考啊。”
“我会的。”林瓒应着,等着他锁好办公室门,跟杨老师一起走出学校。
回到家后,林瓒开了灯,把书包扔到地毯上,自己坐到沙发上叹了口气。
他住到这儿来都快两个月了,爸妈只有在第一个月的时候分别来看过他。
林瓒觉得挺可笑的。发现父母感情出了问题的时候,他尝试了很多方法想要这两人重修旧好,但都无济于事。
他不明白爸爸妈妈到底在想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变,但好像一切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最开始是妈妈,加班次数越来越多,经常住酒店,没过多久林瓒就发现她自己在外面买了房子独居。然后是爸爸,不但日渐消沉,也开始更多地不问家事,只沉默地、专注地把一颗心扑到事业上。
他们一个人在律所不知疲倦地工作,忠诚地以合伙人身份建立业内口碑,一个在公司挥洒生命,好像目标是要一年内做到上市一般。
林瓒以为他们之间某个人有了不忠的行为,但一切的调查结果又证明,他们只有彼此。
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都不愿意告诉林瓒。
林瓒极度地渴望回到从前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生活的氛围,但他所热爱的东西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感到迷茫,任性地发脾气。
两个月前的一天,爸妈都没回家,他一个人从深夜待到清晨,一直没合眼,愤怒又悲伤。
他分别给两个人打了电话,声称他要搬出去一个人住。林瓒冷着脸说:“你们都不回来,我嫌房子太大,住着不舒服。”
可是小孩子的威胁对于大人来说,什么都不是。
他爸爸沉默地挂了电话,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以他的名义在学校附近买下一套房子。林瓒怒气冲冲地住进去,他妈妈又“体贴”地请了个室内设计师,帮他改动成任何他所希望的样子。
这房子买的还真是挺妙的,林瓒无法不讽刺地想,完完全全的单人住宅,一张多的床都没有。没什么人想来留宿,也没打算来。
其实他们家对他的教育一直很宽松自由,最大程度地满足他的要求,尽量培养他的独立能力。
但在现在这样的节点上,他们给予的这种“自由”只会让林瓒觉得不受重视。
林瓒砸了下手边的靠枕,独自生了会儿闷气。
气消了后,愤怒已然被酿成无力感,他从旋转式的楼梯上去,进了自己小小的工作间。
这儿摆着他做微缩模型的材料和工具,昨晚刚做好一件新作品,还没收拾,桌上一片凌乱。
他暂时没去管桌上的东西,而是走到角落的小沙发上坐下,这里有张小圆几,他打开放在上面的笔记本电脑,连接好声卡,再调整一下立在一旁的麦克风的位置,打开Cubase准备录音。
他在“EAR”App上的粉丝快到十万了,本来他无心经营账号,但大家都太热情了,期待着一个十万粉的福利,他无法忽视别人那样热烈的心愿。
最初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读一点喜欢的童话和诗歌,随便找了个平台当做存储站,没想到吸引了那么多人收听他的有声频道,评论里常有跟他探讨那些美丽的故事、动人的词句的听众,虽然也不乏上来就夸声音好听,叫他“老公”的奔放粉丝,但这里的气氛一直很令人愉快。
林瓒许诺的十万粉福利是唱一首歌。
他不打算今天就正式录制,毕竟这是可能真的会有十万人都来倾听的歌,他要把“礼物”尽可能做得庄重一点,会专门挑个时间来录制。不过练习是必须的。
虽然明天要考试,但对于他来说,考前紧张复习没有必要。反而要是唱歌的话,说不定还能缓解他糟糕的情绪,让他睡得好一些,应考状态就更佳。
这样有目标地做些事情,的确让他的心绪慢慢沉静下来,不知不觉就练习到很晚。
*
因为黎昭受了惊,少爷脾气一上来,生怕第一次考试考得太差丢了面子,为了陪他五人组在学校复习到很晚才回家。
方寻到家时,已经快十点。进了屋后没过几分钟,姜悦敲门,笑吟吟地给他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
“今天复习得这么晚啊?”她说,“你也别太累了,妈妈给你切了水果,你吃点,必要的维生素一定要补充的。”
方寻接过来放在桌上:“谢谢妈。”
姜悦送完吃的也没急着走,在他房间里转了转,四处打量着说:“好像你这屋子有点潮,要不要跟妈妈换一换?”
“不潮,不用的。”
她也没怎么坚持,又把目光投向了他的床,“哎呀”一声,嗔怪道:“虽然天气回暖了,这几天还是有点冷的,你怎么就盖这么薄的被子?妈给你换一床好了,感冒了可怎么办。”
“我不冷。”方寻从椅子上起来,看着她说,“妈你别操心了。我去看看小选,估计她忘记把毛毯撤下了,天气热起来了。”
他走出房间,往方选的房间去了。
姜悦叹了口气,也没立刻离开,帮他扯直被角,又自顾自地拿清洁湿巾擦拭起他的书桌。还没忙活几分钟,她听到方寻急躁的脚步声,往其他房间去了。姜悦摇着头笑了下,这孩子,要帮他妹妹换毛毯也不用这么风风火火的啊。
方寻平常很爱干净,这里没什么可收拾的了,但是她还是蹲下身去,擦拭起桌脚。
突然,房间的门被大力撞开,方寻立在门口,急切地问:“小选没回来吗?”
姜悦一愣,慢慢站起来,迟疑地问:“小选……没回来吗?”
方寻感觉心头一凉,他攥住拳头,盯着姜悦再问了句:“你没看到她回来吗?”
“我,”姜悦慌神了,“我以为她回房间了啊,不……不在吗?”
拳头捏得更紧了,方寻在门口再站了三秒,拔腿往外跑去。他给小选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方寻觉得他的皮肤烧起来了,焦灼不安的情绪彻底躯体化。
姜悦回过神来,忙在后面叫了声:“方寻,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找!你先别冲动。”
方寻已经跑到玄关处,刚把鞋子穿好,本来他的状态还算稳定,听到他妈这句话,心脏活像被人捅了个对穿,他没忍住一拳砸在门上,吼了一声:“你能不能多关心她点!”
姜悦站在客厅里,被他的话震了下,脸色发白。她搓了搓手臂,往玄关边走边说:“妈只是说先别冲动,冷静一下想想她可能去哪儿了。”
走近了,姜悦抬起头却看到他因快速充血而通红的双眼。
方寻握得过紧的拳头都有些发颤,他闭了闭眼睛,别过头去说:“你怎么能冷静得下来。”
姜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寻便飞快地跑出去了,楼梯处很快传来他的凌乱不堪的脚步声。
姜悦在门口僵直了好一会儿,一阵冷风吹过来才让她清醒,她慌张地跑进客厅,拿起自己的手机。对,先给老师打个电话!
刚解锁,她看到短信图标上的一个红色的“1”,点进去就看到方选之前给她发的短信:
妈妈,我新认识了一个朋友,她约我晚自习结束一起去吃有家很好吃的章鱼小丸子,我晚点回家哦。回来给你们带章鱼小丸子~
姜悦一下子攥紧了手机,她腾地从沙发上起来,一边去追方寻一边给他打电话。
刚追到楼下,她就看到方选和方寻从小区门口过来了,应该是方寻一出去就碰到了回来的方选。
方选看到她,立刻跑着过来,笑得乖巧,献宝似的把打包好的小丸子打开:“妈妈你快吃一个,还是烫的,超级好吃。”
姜悦蹙眉,一抬手把外卖盒打掉,厉声道:“你还小吗?这么晚不回家,就为了吃个破章鱼小丸子。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多担心你!”
方选专门包在校服里保温的食物全都掉到地上了,她看到那些圆滚滚的小丸子上沾满了灰尘,委屈地说:“我只是新交了朋友,想跟她一起。”
“你能交什么朋友?”姜悦不耐烦地说,“你长那个心眼儿了吗?”
方选的眼泪一颗颗砸了下去,她低下头,哽咽着道歉:“对不起。”
这时方寻走了过来,站到方选身后。姜悦抬头看到他,说:“你看,这不回来了,大晚上的你往外跑多危险。”
方选垂着头,自己抬起袖子悄悄擦了眼泪。
姜悦笑着说:“咱们回去吧?”
方寻一言未发,他看了他妈一眼,只觉脑子里有无数铁丝,不停地碰撞、缠绕,吵嚷至极,同时还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揽住方选的肩膀,轻轻推着她往楼上走去。
这么晚了。有时候觉得这句话,冷漠得让人发寒。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的文风真的好平淡好没意思。苦恼挠头
第8章
方选没有哭闹,静静地流了一会儿眼泪,自己又把它擦掉。回了房间,她就又笑了出来:“幸好一见到哥哥就给你喂了一个小丸子,好吃吧?”
“好吃,”方寻摸摸她的头发,“下次哥哥再带你去吃。”
方选点点头,把自己的书包从哥哥肩上拿下来放到椅子上。她沉默一小会儿,又拽拽方寻的衣角,小声说:“哥哥不要生小选的气,下次我不会这么晚回来了。”
方寻很快回答说:“我没有生气,小选又没做错什么。”顿了下又告诉她,“只是以后晚上要出去玩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去接你,知道吗?”
“恩。”方选又露出小酒窝,兴奋地说,“哥哥我有新朋友了!我们隔壁班的,她好厉害,知道好多好吃的地方,还说之后放假了带我去吃烧烤呢。”
她怪不好意思地埋下头:“还没有过同学邀请我周末也一起去玩儿呢。”
方寻听到她这话有点难受,有心想再问问她的新朋友的事,判断是否可信,但还是没忍心浇灭她的热情,只笑着说:“邀请你去玩儿就去吧,哥哥送你过去,请你们吃东西。”
“好!”方选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从她房间离开后,方寻脸上的笑意却没了。方选一直很渴望友情,但她没交到过什么好朋友。
念幼儿园和小学时,还有一些天真的孩子陪着她一起玩儿,不嫌她笨笨的。但大家都住得远,毕业了就没人主动联系过她。上了中学情况就更不乐观了,她长得漂亮,招男生喜欢,有的小女生就要嫉妒她。偏偏她还傻乎乎的,听不懂别人话里有话,稀里糊涂地得罪了许多人。
本来也不至于大家都不理她,只是方寻实在怕她受欺负,经常为了她打架,大家都知道她有个不好惹的哥哥,那些对她有点好感的也对她敬而远之了。
方寻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妥当,可他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性子又骄傲,许多人情上的弯弯绕绕他还做不来。
明明知道方选渴望的是什么,却没有办法帮她实现,甚至不能把从母亲那儿多分走的亲情还给她一点,这些都叫方寻感到无力。
他回房间修了会图,但始终心浮气躁的,沉不下心,干脆抱起放在角落里的篮球下了楼。
凌晨将至,小区里一片寂静,偶尔有躲在草丛里的流浪猫喵呜几声。
这边的休闲区有个小型篮球场,路灯在篮板后边,昏黄的光映亮了这小片区域。
方寻稍微热了下身,就独自打起篮球。
篮球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十分清晰,衬得这一片小小的天地也空旷起来。他打了一会儿,身上出了汗,开始微微喘息。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运动,这感觉让他变得充实了一点。跳跃起来时,他听见流动的风声,掷出篮球,又收到来自篮板或地面的回应。他的皮肤表面升温,他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一切都真实存在。
至少在这个夜晚,这些东西通通都是属于他的,他活着。
可是这时候的确也很晚了,睡得着的人都进入了属于他们的梦乡。小区不算很大,有的房子隔音不好,就要受到他的干扰。
“这么晚打你妈的篮球啊艹,还让不让人睡觉!”愤怒的吼声从楼上传下来,方寻手一松,篮球落到了地上,无力地弹跳了几下。
他站在原地看着篮球一路滚向草丛,过了几分钟才走过去把球捡起来,默默上了楼。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他十岁时的事情。
那时候爸妈刚离婚,他妈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根本不管他们兄妹。方寻在那个时候学会了做家务,踩着小凳子做菜,把一家人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去洗,再一件件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