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现代耽美]——BY:布洛卡区

作者:布洛卡区  录入:11-19

  但张沉没对他冒失的举动有任何反应,他今天有点感冒,兴致不高,一直耷拉着脑袋,偶尔说几句话嗓子也是半哑状态。
  海燕对他这幅样子早见惯不惯,路上随口问了他一句:“歌没做满意?”等看到旁边的张沉点头,又以一副家长口气训他:“通宵做歌,睡不了俩小时又去上班,上完班再闷头改,你又没两个脑子,天天跟自己较什么劲?
  就在程声以为她下一句要劝张沉别再做音乐时,海燕敲了一下张沉肩膀,正儿八经说:“不然你就别上班,辞职专心做音乐算了。”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Frank突然出声:“那可不行,他是程声新招的人,要和我们一起创业的。”
  这话使海燕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她似乎搞不明白张沉这出想干什么,搭在他肩上的手撂下来,小幅度打了他胳膊一下,嘟囔着:“不会吧你?”
  张沉带着他们找了家自己和海燕常去的粥铺,环境一般,只有几张桌子,天花板正中央有一台嗡嗡作响的大电扇不停歇往下送风。他们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海燕好像很纠结座位分配,把拐杖倚在墙边后皱着脸,苦恼许久才自告奋勇地说自己没见过外国人,要和Frank坐一起。
  可她坐下后又觉得自己做了件大错事,蹙着眉,手指不断在桌子上小声地敲。
  程声还记得下午被泼冷水的那条短信,此时和张沉挨着坐有些尴尬,肩不是肩,手不是手,做一点小动作都心慌。
  但张沉毫无下午短信里透出的冷漠劲儿,拿菜单主动问他想点什么,毫无芥蒂地给他介绍自己和海燕平时常点的菜。
  张沉问了三人意见,几人都说随便,于是他就一股脑点了四份皮蛋瘦肉粥,又加了盘凉菜和三瓶啤酒。
  等粥和小菜时,这四个人在桌上聊开了,你来我往聊了些酒桌话题,之后Frank终于问出路上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们三个怎么好像以前认识?”
  这问题让刚有些活跃的程声重新感到不安,手放在大腿上小幅度地敲,犹豫半天才说:“其实我不认识海燕。”
  他旁边的张沉不说话,但程声看得出他和自己一样不安,轻轻皱眉,桌子上的手一直摩擦桌子边缘。
  “我早就听说过程声了。”
  海燕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儿,先开口和对面的程声聊起来:“十年前吧,我那个死在矿里的朋友跟我提过你,他说去张沉家时遇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新朋友,很奇怪的一个男孩,长得文质彬彬,打扮得却像要进少管所的问题青年,听说是大学生,说起话来一套套,还会用电脑和打鼓,不知道怎么能跟张沉成为朋友。”
  一旁的Frank有些惊讶,问对面的程声:“十年前?你们怎么认识的?同学?”
  张沉脸色不大好,程声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大一暑假闯祸,被我爸赶出去,只好逃去我奶奶老家住了一夏天。”说到一半,他约摸着如今过得体面的张沉断不愿再提起自己从前那些事,识趣地没讲他们认识的前因后果,只含糊着说:“他家和我奶奶家关系好,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这回Frank懂了,“原来你们是老朋友。”可说完Frank又奇怪,“你怎么从没跟我提过新招的人是老朋友?”
  “不算老朋友。”
  一直没说话的张沉突然开口:“之前是意外,我们就认识不到两个月,暑假结束他就回北京上学去了,之后再也没联系过,这次也是意外。”
  听到自己被归结成意外,程声脑子里轰地一声,有些无措地捏了捏鼻梁骨,嗓子眼冒汗,磕巴着说:“其实不太熟,就见过几次……”
  旁边的张沉侧过头瞥他一眼,主动拿纸巾帮他擦面前油滋滋的桌子。
  粥和小菜上来了,他们几个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慢慢夹菜,连筷子都打结。海燕觉得憋屈,努力活跃气氛,见桌子旁一摞刚上的啤酒便随口刺了张沉一句:“你怎么点这么多酒?又喝不完,浪费。”她像终于找到切入点似的,不断向程声抛话:“我就没见过张沉这么爱乱花钱的人,爱买房也就算了,没准能增值,还爱买乐器,他现在弹的那把电吉他要好几万,一个地下乐队哪用得着专业演奏级的电吉他?”
  张沉听了不大高兴,“乐器这种东西买就要买最好的。”
  海燕还跟他犟:“那你买钢琴做什么?你又不怎么会弹。”说到这儿可有的是苦水吐,她仿佛已经把程声划入自己战线,如同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一样跟他抱怨:“他为了买他那棚乐器卖了三环一套房,房子换乐器,你说哪有人这样?”
  对面的Frank无所事事靠在椅子上,听到这茬感兴趣,指着程声说:“那他俩正好相反,程声节俭得不像话,我们读硕士那会儿在外面租房,程声顿顿在家自己做饭,叫他出去下馆子他嫌贵,能走路绝不坐车,换台电脑要想好久,他爸给他生活费他不要,居然硬生生靠着奖学金活下来了。”
  张沉朝他这边快速看去一眼,快得转瞬即逝,程声还没分辨出那人究竟有没有看自己,眼前就只剩一个固定的侧面。
  粥上来了,Frank却接到一通电话,匆匆赶去店外,等再回来时一脸焦急,拎上椅子旁的包就要往外走。
  程声见他急成这样,喝粥的勺撂下,仰头问他:“怎么回事?”
  “高校合作那边出问题了,我赶紧过去和他们负责人见一面。”Frank把正往起站想和他一起走的程声按回椅子上,说:“你别去了,跟你老朋友们好好吃一顿饭,之后回家睡觉,这几天连轴转我真怕你晕倒在公司。”
  Frank这一走,桌上三个人之间的尴尬彻底消失,原本在喝粥的张沉忽然出声:“周五我一定过去报道。”
  程声苦笑:“你看到了吧,我们两个技术被逼得天天跑业务,原本打算九月上线,正好赶上学生们开学,去高校做做宣讲赶赶活动,现在很多手续没下来,合作只谈了几个,不知道要推后到什么时候。”
  这边因为工作卡在一半气氛骤降,海燕这个闲杂人士却丝毫感受不到,边夹菜边兴致满满地问程声:“程老板,你家不是很有钱吗?干嘛累死累活去创业?我要是有钱什么工作也不干,每天就在家混吃等死。”
  程声被刚刚那件糟心事磨得粥也喝不下去,气虚得快沉到桌子上,“那是我爸的东西,不是我的,我什么都没有,得靠自己挣才行。”
  海燕若有所思地“哦”了两声,忽然道:“那你这么累,我讲一件好笑的事情给你恢复元气吧。”
  她举着勺子吹了吹粥上的热气,并不在乎对面两人是否希望她讲,张口便侃侃而道:“有年除夕夜我和他们乐队一起过,张沉喝醉了,零点时忽然抱住他们乐队里的女鼓手,说了一堆神神叨叨的话,什么我很想你啦,我快要忘记你的脸啦,反正很恶心很肉麻的那种话,你肯定能想到。那女鼓手当了真,大年初一跟他表白,结果张沉不认账,你知道张沉不认账是什么样子吗?好像别人冒犯了他,我一个瞎子都能感受到,实在太好笑了,他们还差点因为这事打起来,哈哈哈……后来我听他们贝斯老刘说张沉总爱盯着那女鼓手看,人家不会错意也难。张沉这人真够坏的,你可要离远点。”
  海燕笑得咳嗽起来,想伸手去够旁边的纸巾,却发现身前的桌子猛然间抖了两抖。
  对面张沉腾地站起来,连带面前桌子跟着抖,他像被人踩在脚底再侮辱几番似的,气得连椅背上挂的包也没拎就快步往门外走。
  海燕拿纸巾捂嘴咳嗽,等咳清醒了才向对面满脸茫然的程声说:“脾气真大,事是他做的,还不准人说了,自欺欺人!”
  没过几秒,对面程声也腾地站起来,招呼没打就跟着那人的背影往外跑,桌上几碗粥剩了大半。
  海燕把碗放下,摇头感叹道:“老天爷,我都不知道这两个人长什么样,我要是没瞎就好了,真想看看他们两个的表情。”


第40章 重认
  程声在路口一排景观树旁找到张沉,那时候他正靠着树和一只粽耳朵比格交流,比格瞪着眼蹬着腿,朝他汪汪狂叫,而张沉低着头,在粗粝的树皮上跟随狗叫声一下下打节奏。
  整个画面观感奇异,一个穿运动服的生气男人在树皮上打节奏来为一只更生气的比格伴奏。
  程声走去把那只老比格赶跑,占了它的位置,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仰着脸看张沉。
  天逐渐黑下来。他们两个一上一下,就这样在明暗交接里对视了很久,还是程声先憋不住,问上面的张沉:“你是不是还记得我?”
  张沉说:“是。”但认真思考了几秒后转口说:“其实不记得长什么样。”
  这回程声没生气,还保持着仰脸看他的姿势,说:“我也是,上次在老秦酒吧差点没认出你,你变得实在太多,我没想到你现在打扮得这么年轻,像个明星一样,反倒衬得我很老成。”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扬手指指自己的脸,问:“我也变了很多吗?”
  天彻底黑下来,附近路灯的光洒在程声仰着的脸上,张沉从他额头打量到下巴颏,看得仔细,等细细看完一遍后走去他旁边蹲下,从口袋里掏出盒烟,随便抽出一支点上,沉默了一会才在呛人的烟雾里说:“我已经不记得你以前长什么样了,怎么对比?”
  几阵风把烟雾吹到程声那边,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低下头拍着胸口缓了大半天,小声说:“刚刚海燕说……”
  “你不用把她的话当真。”张沉突然出声打断他,“她最喜欢逗别人,唯恐天下不乱。”
  程声把手搭在裤子上乱拍,长长“哦”了一声后说:“你现在比小时候冰多了,以前总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但心起码还能捂热,现在看着倒是好相处,心可比以前冷得多,火点到你身上都要被你熄灭。”
  张沉还在抽烟,没说话。
  程声又说:“上次在酒吧见过你之后,我回去把你们乐队发的每张专辑都听了一遍,第一张还有点人情味,传递迷茫和痛苦么,我能理解。但再往后听我发现我已经不认识你了,我想象不出你写的歌这么冷冰冰,不认识你的人还以为你在冰窖里生活。”
  张沉低头笑了一下,转头去看程声的侧脸,随口说道:“那你还给我发意味不明的短信,不怕被冻死?”
  “我贱呗。”程声自嘲地笑了笑,“我就喜欢死皮赖脸地倒贴,再做些疯疯癫癫的举动引你注意,等你注意到我之后我就放开了勾引,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旁边的张沉想到以前的事,垂着眼说:“你现在很正常,一点都不疯癫,家境学历工作履历全都没得挑,还一表人才,看着风光无限。”
  程声坐在马路牙子上,手肘抵着腿,还在低着头自嘲地笑:“我还风光无限?我明明像条丧家犬一样。你知道吗,我从云城回去之后总觉得自己是罪人,不光我,我有时甚至觉得我们全家都是罪人,我一旦买些贵的东西就要想起那座什么都没有的破城,想起那些下岗工人,想起你来我奶奶家修完东西后我奶奶递给你的几块十几块钱。我在美国不敢坐车不敢下馆子,更不敢要我爸的钱,换台电脑买件衣服我觉得自己在犯罪,附近企业来我们学校开招聘会,我去人家那里蹭吃蹭喝,看着干净的会场还要想,我是不是过得太好了?你在这边是不是连饭也吃不上?”
  张沉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等程声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张沉才叹了口气,“真不像你。”
  “那我以前是什么样?我以前的样子连我自己都忘了。”
  这个问题张沉好像很有兴趣,他最后吸了几口烟,起身把烟头扔去附近的垃圾桶,重新回来站在程声旁边,看着前面零星几辆飞驰的汽车陷入久远的回忆里,想着想着竟然连嘴角都带了笑。“很活泼很可爱的一个人,做事随心所欲爱恨分明,有时候很讨厌,有时候很荒唐,有时候又让人喜欢。”
  程声还坐在马路牙子上,猛然间听到这话竟有些不敢相信,但他很快明白了什么,有些哽咽:“所以海燕说的事是真的,我那么讨厌以前幼稚又蛮不讲理的自己,但你喜欢对不对?我现在变成一个死气沉沉的普通人,你不喜欢了是吗?你就喜欢为你要死要活发疯发狂满身都是缺点的人是吗?”
  张沉沉默了很久,迎着夜晚凉飕飕的风说:“我只是很想他。”
  这次程声不再说话,从张沉手里抢过他的烟盒和打火机,一连抽了将近半盒也没停下来。
  他们在马路边吹了许久夜风,吹得两个人头发都乱糟糟。张沉仍然站在程声旁边,胳膊垂着,手指时不时能碰到他的头发和耳朵,有几次他实在没忍住,手在程声的毛茸茸的头发间摸了摸,再挪下去碰了碰他如今光溜溜的耳垂。
  隔了一会儿,程声忽然伸手去拽身边那只胳膊,仰着头,故意漫不经心地问:“你家在哪?晚上我不想回家,想直接去你家。”
  “我不回家,一直在录音棚睡。”
  程声知道这是拒绝,仍不松口,拉着他的手继续问:“那你录音棚在哪?我和你一起回去。”
  张沉低头看他一眼,“你不要这样行不行?”
  但程声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执拗地说:“你告诉我,我自己带东西上门服务,结束就开车回自己家,谁也不会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用享受。”
  他拉着张沉的手,还想说些什么为自己添筹加码,但安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笃笃声,程声抬头去看,发现海燕站在马路对面,身上挎了两个男士包,有些焦躁地朝对面喊:“你们出来快一个小时了!天都要黑了!我等得实在受不了才提前结账出来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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