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女士哪怕是在大院里闲着,就为店里平白无故带来了岁月的印记。
曾经在烤炉前忙活的是秦爸爸,在柜台收账和客人侃天的是苏春桃。而院子里,应该还有一个不多高,到处跑着,被客人逗着玩的秦尚。
这回忆存在在不少人心里。是冬日或暖夏时一段带着温度的记忆。
于是苏春桃在的这些日子,酒桌上怀旧的氛围尤盛。
而裴冀丁,也是在这一刻,悄悄感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苏春桃在店里,他连走路都紧张得不行。偏秦尚不是个注意言行的主。今日把他翘起的头发压下去,明天还要趁给他加衣服时搂着抱一下。
其实不是多出格的动作,但裴冀丁就是心虚。总下意识地去找苏春桃,生怕她看见什么。
这场盛大的怀旧盛典并没引起他什么美好的回忆。
客人问及他家人,以前干什么的时候,裴冀丁只能打个哈哈过去,或是秦尚把话接过去。
裴冀丁是个只能朝前看的人。他走过的路歪歪扭扭,崎岖陡峭,实在入不得眼。
再加上抢了别人儿子的心怀鬼胎,这几日裴冀丁都提心吊胆的。
好在苏春桃到底是病了,不能常日奔波,视察进行了一周多,就被秦尚揭竿起义,扭送回了家。
裴冀丁总算松了口气,在苏女士回家的那天晚上把自己扔在了沙发里。舒展开的海星一样扒在沙发上。
秦尚用膝盖磕着他小腿肚,说:“快洗漱去,我妈又不是洪水猛兽。看给吓得。”
裴冀丁朝他挥着手,示意他先去:“心理压力太大。”
等秦尚洗漱完,裴冀丁总算缓过些劲来,坐在沙发上问:“阿姨要是知道我把你拐跑了,会不会用店里切肉的刀砍了我。”
“少瞎想。”秦尚身上带着薄荷的清新气息,被冷水冲刷过的手冰凉,握在裴冀丁手上,让人打了个哆嗦,“不会把你卖给苏娘娘的。”
裴二少被自家老板无情地拉起来,并塞了一粒安心丸推进了卫生间,被迫老老实实刷牙洗脸。
而秦尚,在回答了裴冀丁的问题后,则显得沉默了不少。
第71章
苏春桃在家养了一段时间就闲不住,忙里忙外地撺掇起聚会来。叫了年轻时的一群朋友,还捎带上了白汎一家子。
李叔在赴约前几天就在店里嚷着备了好酒,要和老朋友好好喝一喝。
赴约的事苏春桃没有提裴冀丁,秦尚想了想也没准备带他。
这群朋友是秦爸爸的人脉,裴冀丁多半不认识,去了也是尴尬。
裴冀丁没觉得不舒服,反而松了口气。
苏春桃身体不好,没人敢让她做累活。而秦尚和白汎作为年轻主力军,则被一群热情的叔叔阿姨们扔在了厨房外面。
这是老一辈人的情谊,秦尚也不再讲究礼节,没去争厨房那一亩三分地。
苏春桃捧着茶在厨房门口指点江山,意气风发。转脸又笑呵呵地给忙活的众人倒茶。
备菜环节做好后,掌勺的还是苏春桃。
知交好友都熟悉这位前烧烤店老板娘的脾性,也馋她那手艺。便只嘱托着悠着劲,别累着身子,把厨房交给了摩拳擦掌的苏春桃。
白汎来时带来了自己女儿。小孩乖得厉害,甜甜的挨个叫人,笑得可爱极了。一瞬间动了不少已经做爷爷奶奶辈的心。
苏春桃耳聪目明,抽油烟机不妨碍她掌控全局,竖着耳朵听外面聊些什么。
大菜做好后,小炒是归属秦尚的。
加上白汎一家三口,一桌子不过十个人。菜品热菜凉菜,加一砂锅炖了很久的鲜鸡汤,倒也热闹。
李叔带来的好酒立马被开瓶。这个年纪的男人,没有不爱喝酒的。
即便三高或痛风多多少少要沾上一样,该喝的还是要喝。按照他们的话来讲,喝多喝少不重要,但喝不喝就是情分。
这顿饭食物的意义在于团聚。饭桌把这群天南海北,各自成家的老朋友聚在一起,聊聊当年,感慨一下如今。
秦尚和白汎全程只是陪着,提到了应承一句,这桌人的人生他们参与了不过三十年,更多的故事并不属于他们。
饭吃了大半,话题转向了下一代。苏春桃打着自己的算盘,举着没下多少的红酒杯要敬大家。
又是东道主,又是病号的,一桌人赶紧站起来应和。
“一辈子过大半了,大半生都跟你们交缠。我和秦尚他爸开店那会真多亏几位帮忙。也不说什么了,敬大家一杯,以后长聚啊。”
苏春桃和每个人碰了杯,放下酒杯时适时地感叹:“咱们这个年纪也没别的可图,就图个后面这一辈安稳。哎,你们几个家里的基本都成家了吧,瞅瞅我们小白,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们家这个就没个动静。”
这话一提,刚好踩着叔叔阿姨们当月老的热心。秦尚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哎,秦尚三十了吧,是有点晚了哈。”
“人忙着店里的事呢,哪有功夫认识女孩子。”
“秦尚,阿姨倒是认识几个,回来见见呗。”
秦尚一时间脑袋大。他婉拒着叔叔阿姨,和苏春桃说,“妈,你急什么。”
“我怎么不急!”苏春桃敲着桌子,儿女成家是人生大事,他不急才怪了,“你问问别家孩子,哪有三十了还没个动静的。你爸走的时候就惦记着你成家立业,回来给他抱个孙子呢。”
“妈……”秦尚无奈地喊了一声,当着这么些人什么话都不好说,只想翻篇,“再说吧。”
“孩子有孩子自己的想法,强求不得啊!不过该见女孩还是见见,成不成再说。”
苏春桃看了秦尚一眼,“换话题,今天高兴,不聊这不开心的啊。”
饭后刷碗这活归秦尚。
白汎本要去帮忙,结果被苏春桃叫住了。
“你是客人,活让秦尚干去。”苏春桃没在笑,说,“你跟阿姨来,阿姨问你点事。”
白汎打说起秦尚的人生大事起就闭麦了。恨不得立刻带着老婆孩子回家,半点不想掺着蹚浑水。
怪不得让他带着林语涵和女儿,这是给秦尚上眼药用的。
苏娘娘老谋深算,白汎混了这么多年江湖,也招架不住一个苏春桃。
早年跟着秦爸爸走南闯北,哪能没点魄力。苏春桃不笑的时候严肃得很。瞧着人发怵。
“你告诉阿姨,秦尚关于结婚这事怎么想的。”
“这我哪知道去。”白汎措着辞,努力显得正常点,“秦哥这事没跟我聊过,就是没这心,您急也没用,顺其自然多好。”
苏春桃皱着眉,看着白汎,“小白,你知道秦尚他爸走得早,阿姨就没别的牵挂,就盼着秦尚能过得好,儿女双全。我这身体也不好,活着能享几年天伦之乐也满足了。”
“阿姨……”白汎说不下去了。
老人的心愿就这么些,一天天挂记着。但白汎知道苏春桃这个愿望总是实现不了的,他心虚,说不出半点虚假的安慰来。
“我不跟你绕弯。我就问你,秦尚和裴冀丁怎么回事。”
“没……没怎么回事!”白汎心里慌急了,脱口否认。身上冒着一层冷汗,干笑两声,“您什么意思啊这是?”
“不用瞒我。”苏春桃瞧着他,“他是不是当同性恋去了。”
苏娘娘语出惊人,把白汎吓得不清。
“同性恋”三个字一出口,白汎脸僵了片刻。
得亏他收债那段时间常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发愣也就不过一秒,赶忙找补道:“您给我吓着了都,这我可不清楚。裴冀丁就是阴差阳错跑店里打工的,秦尚帮了他不少。您生病的时候他可也挺尽心的。秦哥跟他关系不错,您是不是误会了啊。”
他圆得好极了。可惜苏春桃不是个好骗的主,白汎忐忑地看着苏春桃,生怕她看出破绽来。
看了他半晌没往下问,说:“行我知道了,是我想多了。给你吓着了啊,阿姨没别人好问,感情的事秦尚又不愿意跟我说,只能和你聊。别嫌阿姨烦。”
“哪能的。”白汎应着。
苏春桃的态度柔和的太快,给他一种虎口脱险的不切实际感,出了屋都心有余悸。
饭吃完了,大家就在外面喝茶。
白汎面不改色走到秦尚身边坐下,刚碰到沙发,身体就发软,吓得不轻。
他掐了秦尚一把,压着声音问:“你和你妈说小裴的事没!”
“没呢。”秦尚喝着茶,不知道他提这事干嘛,“刚把我拽进屋好一顿盘问!”
“问什么?”秦尚看了眼苏春桃,他妈妈演技一流,和别人说笑着,没丁点异样。
“问什么?问你怎么没动静!是不是……”
“小白啊,你现在和语涵干什么呢。”白汎话说一半,被旁边坐的阿姨拉去唠嗑。
白汎给吓了一跳,递给秦尚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去说话了。
苏春桃身体不好,帮着收拾好家务后,大家就准备早点回去,不影响她休息。
直到人走净了,白汎也没找见机会和秦尚说话。
秦尚送走了客人,把家里的垃圾收拾了准备走的时候带下去,晚上还得开店。
门都开了,却被苏春桃拦了下来。
“不慌着走,躲你亲妈跟躲什么一样。我有点事跟你聊聊。”
有点事跟你聊聊。
这话打秦尚十八以后,就是大事发生的代名词。
记忆里最清晰地一次“聊聊”。是秦爸爸去世那段时间。苏春桃和他谈了一夜,一晚上如同老了好几岁。
秦尚看了他妈一会,放下了手中的袋子,说:“行。”
第72章
苏春桃活了五十多载,比秦尚多出的二十多年都是阅历和威严。
她接着聚餐这事提起了秦尚的感情问题,就代表早有预谋,织了张硕大的网,等着秦尚往里面进。
“刚说起来结婚的事,不是妈啰嗦。这事我想了好些年了。你安定下来了,妈也放心。”
“感情的事哪有说定就定的。”秦尚不动声色。
苏春桃最熟悉秦尚,知道他的敷衍。但既然今天挑了头,就证明她没想善终,“你这苗头一点都没见,也不让你阿姨介绍,是有别的打算?”
“……”秦尚抬眼看了看苏春桃,叹了口气,“我不想结婚。”
“什么意思。”
“我一个人挺好的。不说没遇着合适的吧,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过。”秦尚说着,他的借口和道理有很多,但不适用与苏春桃。
在苏春桃瞪着眼睛瞅着他的时候,秦尚知趣的闭嘴了。
“你小时候也挺叛逆,以为长大了懂事了就好了。怎么这事上犯糊涂。”苏春桃叨叨着,似在感慨,又似在失望。
秦尚皱着眉,摸索出来一些他母上的话外之音。
白汎未说完的“是不是”后面有很多猜想,最要命的一条直指真相,要揭他和裴冀丁的一层皮。
果不其然,秦尚听见苏春桃叹着气说:“你是不是和裴冀丁搞一块去要弄什么同性恋?”
“两个男人怎么过,结不成婚,要不成孩子。你早就过了追潮流,搞特例的年龄了,别跟着瞎混。去交个女朋友去。”
苏春桃向来不是客气的人,从小裴到裴冀丁的称呼转变来得轻而易举。语气里的不赞同是意料之中,但仍旧让秦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措。
苏春桃发现的太及时了。
悬崖勒马,浪子回头。她卡在秦尚和裴冀丁不过刚刚确立关系的时刻,按理说年轻人的一时冲动被大人规劝是普通戏码。
但秦尚知道,他如不了苏春桃的愿。
三十岁就是三十岁。十几年独立生活足够让一个人搞明白想要什么,要干什么。
“听见没?还有那个裴冀丁,我也没注意他家里是哪的,听白汎说的以前没个正经工作,也不靠谱。慎重交友。你俩的事情赶紧断了,省的耽误人家小孩。”苏春桃不满秦尚的态度,再此提点。
“冀丁的家庭,过去干了些什么我都知道。”秦尚说,“您也说了,我大了。这事准备瞒您一段时间的,既然都说出来了,那我也得表个态。我和裴冀丁是认真的。至少我是。不是冲动或者赶潮流,您放心。”
“长不长久这个事,妈,我没法保证。感情这东西都是看命。没道理跟女的就能长久。跟男的就长久不得。”秦尚最不擅长画大饼,哪有道理找个人就能安稳过一辈子的。他现在认准了裴冀丁,可能以后又分了。但那也没关系,至少现在他是随心的,是照着一辈子想的。
只是他随心了,苏春桃这里就安心不下来了。
任谁听着儿子把自己一辈子的说成“看命”,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苏春桃原觉着“小裴”,“冀丁”这么叫着亲切,如今听起来,心里头总是膈应,难受得要命。
“你让我放哪门子的心!”苏春桃没憋住喊起来。心里的气一阵阵往上冒。
他看着秦尚就跟看着一辆装了翡翠石货车盘山而上,本是去赚钱的,哪成想半路滑了坡。找着无底山崖下跌,拉都拉不住。
这车里的司机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亲儿子,哪能看着人就这么掉下去。
“少跟我说认真不认真,将来和人不合适,又错过了结婚,单身一辈子有你难受的!这事我不同意!你马上给我解决了去!”
苏春桃说着就收拾东西,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人是不是还给你家住着?赶紧分开。这事没商量!秦尚,你想干啥我不拦你,但当同性恋你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