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的男生衣衫不整,两只手抓着郑青云的手腕挣扎了一会儿,听了宁宁的话,突然不动了,冷笑一声,一歪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窝囊娘们儿,”他鄙夷地看了一眼身旁瑟瑟发抖的女生,“瞧你这点出息。”
说完,他直勾勾地盯着郑青云,挑衅道:“对啊,我就是欺负向霜宁了,就看她不顺眼,怎样?”
郑青云气得整个人快炸了,怒吼一声,挥起拳头就要砸下去。宁宁吓得失了声,我怕他一拳真把口出狂言的男生打得鼻青脸肿,赶紧喊道:“郑青云!你冷静一下!”
郑青云拳头停在半空,我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这是在学校,你把人打伤了,不好收场。”
过不了多久,吃完饭的学生们就会陆续回到教室。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冷笑的男生,拍了拍郑青云的背,让他放开吓得直哆嗦的女生。
男生对上我的目光,勾了勾嘴角:“还知道这是在学校,你们不怕打人被监控摄像头录下来吗?”
说着,伸出食指朝着斜前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我死死地盯着他,没给监控摄像头一个眼神,脸凑近了些,平静地说:“小朋友,你才几岁啊,用一个坏了的监控摄像头吓唬叔叔,有意思吗?”
男生身子一抖,警惕地看着我,我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震惊和慌张,以胜利者的姿态朝他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他目光阴鸷。
郑青云也偏着头看我,气息比方才顺畅了一些。
我说:“如果摄像头还起作用,”我故意顿了一下,“那你就不会在教室里欺负向霜宁了,或者要不我们现在来看看,也许你真有那么蠢,自己把欺负同学的证据交给老师呢?”
从来没这样威胁和嘲讽过一个未成年,我有点别扭,但一想到宁宁遭遇霸凌,郑青云也因此动气,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连带着语气也重了很多。
男生的注意力彻底不在郑青云身上了,他破罐子破摔地躺在地上,看着我玩味地说:“你那么聪明,那你猜一猜,我为什么找向霜宁麻烦?”
宁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施暴者总是这样,仿佛可恶的残忍在他们眼中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游戏。
我冷漠地说:“我不猜,”瞥了一眼缩在角落抽噎的女生,“他不好好说话,那你来说。”
女生怔了一下,说话的声音细如蚊蝇:“因为他找向霜宁借笔记本,向霜宁没答应,他就想过来抢,还拉着我,如果我不和他一起,他就会继续揪我辫子……”
男生哼了一声:“向霜宁小气,连个笔记本都不借,怪得了谁?”
我听得气结,若不在学校,若不是他还是个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学生,我真想加入郑青云,把他打得爹妈不认。
施暴者总能将错误推到受害人身上,仿佛这样他们做的错事就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宁宁彻底忍不了他的颠倒黑白了,尖叫道:“你放屁!”她冲到门口,将窗帘拉上,门锁死,“上次我把笔记本借给你,你就把我的笔记全部涂花,还撕了几页,我一整个本子都没法看了!你这种人,谁愿意借你东西!”
郑青云力气大,又比男生高了许多,听了这话,直接抓着男生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哑着嗓子说:“走啊,你去老师面前讲讲你的理!”
男生双脚悬空,但浑然不怕似的,阴恻恻地扫了宁宁一眼,眯起眼睛看郑青云:“去啊,大不了我被教训一顿,再找个机会,把向霜宁绑到树林里强/奸了,看她还有没有脸面这样闹。”
整个教室骤然安静了一瞬。
下一秒,男生脸上落了个响亮的巴掌,宁宁目眦欲裂,捂住嘴害怕地颤抖着。我冰冷刺骨的目光剜着郑青云手里的人,忍住胸口澎湃的怒意,走过去,面无表情地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男生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我没满十四,就算杀了人,法律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这句话太熟悉了,像一把尖利的刀,准确地找到了几年前留下的狰狞的伤疤,狠狠地刺了下去。闭上眼,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涂脂抹粉的女人牵着笑容诡异的男孩,当时他们在法院门口,开口时,也是如此肆无忌惮。
我掐着他的下巴:“向霜宁也没满十四,现在我
让她杀了你,法律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我这句话吓了一跳,包括我自己。男生被我的狠戾震慑住了,呆愣愣地看着我,不甘心地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又失声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稳了稳心神,驱走脑袋里笑容猖狂的两个人,放开手:“你知道,做了这种事之后,你会遭到怎样的报复吗?”
我说:“我是律师,我来告诉你。”
郑青云放开男生,男生双脚落地,腿一软,重新瘫倒在地上,眼中恐惧更甚。
我坐在椅子上,俯身盯着他,轻声说:“我办过一个案子,受害者的父亲把强/奸他女儿的十三岁罪犯杀了,绑在树上,一刀一刀地划,放干了他的血。”
男生瞳孔一缩,不自觉地颤抖,对我吼道:“你骗人!他杀了人,自己也会死!”
我说:“对,他被判了死刑,但他不后悔,因为他把伤害他女儿的罪犯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郑青云抱着宁宁,轻声安慰着。我转过身摸了摸宁宁的头,郑青云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对他浅浅一笑,无声地告诉他不用担心。
我继续说:“还有一个例子,受害者的父母设了一个局,让罪犯成年以后再次犯罪,这次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了,罪犯被判了刑进了监狱。”
“强奸犯在监狱里也不被人待见,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问问,他们过得好不好。”
外面有人在敲门,吃饭的学生们陆续回来了。我站起来,让郑青云看着因为我一番话开始怀疑人生的男生,瞥了一眼角落的女生,说:“走吧,宁宁你带路,我们去找老师。”
两个霸凌者被请了家长,宁宁没上晚自习,跟着郑青云和我回了家,红着眼睛给一脸惊讶的姐夫说了整件事。这个生日,最后只能是四个人围着一个小蛋糕,各怀心事地草草了结。
郑青云送我下楼,看着我发动引擎,我突然熄了火,指了指副驾驶,说:“陪我坐坐吧,今天过得挺憋屈的。”
郑青云愣了一下,打开车门坐了进来。我关上车窗,打开暖空调,望着远处一团模糊的光,想要牵着郑青云的手,刚探出一厘米又收了回来。
他像一个被抽干了气的瘪气球,疲惫攀上他的眉梢,他偏着头对我一笑,连笑意都染上苍凉。
他说:“子骞,今天……谢谢你。如果你不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他捏了捏山根,叹气道:“我太冲动了,实在冷静不了,但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我见不得他脆弱的样子,将右手覆在他的左手手背上,车里温度那么高,他的手却还是凉的。
我说:“让宁宁转学吧,回来的时候她在楼梯上抱着我哭,说不想再去上学了。”
郑青云垂下头沉默着,半晌,喃喃说:“是我没用。”
他抽了抽鼻子,嗓子更哑了,像是被一块石头刮伤了声带,嘶哑而哀伤。
我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我有个朋友,教初中的,我请他帮个忙让宁宁转去他们学校,这不是难事。”
夜色愈浓,寂静难熬。
远方那团模糊的光越来越小了,最后消失在黑暗里,一点痕迹也不留,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郑青云抬头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眼睛灰蒙蒙的:“你今天下午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理解他的意思,他顿了一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说……你办过一个案子,受害者父亲杀了罪犯,这是真的,还是你只是想吓唬吓唬他?”
我没说话,握着他的手松了松。郑青云慌了,反手抓住我的手,五指滑进我的指缝:“对不起,不想说就不说了。”
我捏了捏他的手,嘴角扯出一抹笑:“没事。是真的,是我刚工作几个月碰到的案子。”
“那家人没钱,只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女儿在放学回家的时候被一个十三岁的畜生强/奸了,回家哭着告诉父母。”
“但父母知道了又能如何呢,罪犯没满十四,不能判刑。罪犯的父亲是上海的一个局长,关系网盘根错节,这种情况下,谁都无能为力。”
“他们找到了当时我在的律师事务所,但他们没钱,请不起资历更高的律师,那个时候我刚毕业,看他们可怜,所以自告奋勇接了这个案子。”快乐的记忆也许稍纵即逝,但沉重的往事总是挥之不去,“但······两天后,那个女孩跳楼自杀了。”
郑青云猛地转头看向我,瞳孔一缩,须臾,喃喃道:“所以·····所以······”
接下来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我不想再刺激他,无意再说。
然而隔了四五年的岁月,当年的沉痛再次滚成一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恶人得意洋洋的猖狂笑声和女孩父母凄厉的哭声仿佛犹在耳畔。我也曾被现实压迫得无法喘息,我也曾面对丑恶却无可奈何。
所以,当无边的阴影终于侵袭了我的领土,缓缓地将它的恶魔之爪伸向我爱的人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也要将其斩断。
郑青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卸了力瘫在座椅上:“好,我让宁宁转学。”
他打开窗户,点燃一根烟,嘴里吐出的白烟和他呼吸时的雾气聚成一团,须臾被风吹散。
烟燃尽的时候,他转身,目光落在我的膝盖上,吞吞吐吐道:“子骞,你······让我抱抱你好吗?”
今天之前,他还温柔、体贴,在我面前偶尔还会闹闹脾气,现在,他却敏感、疲惫,和我说话都斟酌字句小心翼翼。
叫人怎能不心疼。
“好。”
我下了车,从前方绕了半圈,打开郑青云那边的车门,将他从车里捞了出来,按在了怀里。
#郑青云 会打架的小美人#
第35章
“在此我爱你,而地平线徒劳地将你遮掩。置身这些冰冷的东西中我依然爱你。”
——巴勃罗.聂鲁达
我找到了我那位朋友,请他帮忙让宁宁转到了他任职的学校。郑青云担心她转校以后不适应,陪着她住了一周,后来发现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活泼开朗,并没有受太多霸凌事件的影响,才放下心来让她住校。
郑青云的姐夫因为这事对我更加感激,经常邀请我去家里吃饭做客。毕竟都是要做生意的人,我和郑青云只能早些打烊,去家里吃晚饭,一来二往,竟是我对他家熟悉得多。
一个很平常的周四晚上,我十点才回了家。我妈在厨房里忙活,给自己做点心吃。她听到开门的声音,探头出来瞥了我一眼,说:“哟,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魂儿都丢了,有了心上人就忘记老母亲咯!”
是回来得晚了点,以前都是八点就到家了。我给我妈说明了情况,她一脸“年轻人追爱我能理解”的表情,朝我招了招手:“过来帮忙,蛋挞都烤好了,只需要你端出去。”
我进厨房,打开烤箱把金黄泛光的蛋挞连着盘子端了出来,霎时香气四溢。我妈坐在餐桌旁邀功,得意洋洋地说:“我烤了三次,这次终于没烤糊了,快点快点,你怎么端个东西出来都那么慢!”
我缩着身子,装出一副捧着无价之宝的小心模样:“别急别急,好东西都是最后才拿出来的!”
我妈笑着骂我,从盘子里拿了个蛋挞,也没顾着烫就直接塞到嘴里,连声说真香。我们围着桌子一起吃蛋挞,吊灯莹莹的光落在桌上,给黑夜都染上几分暖意。
这是我最喜欢的家的感觉,柔情不必用嘴说出来,它藏在食物的香气里和流逝的时间里,历久弥新。
我看着我妈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吃东西还狼吞虎咽,忍不住嘲笑她,她瞪了我一眼,悠悠地说:“你现在还在乎吃相,是因为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失了面子,你妈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在乎的只有食物好不好吃。”
真是一语中的。盘子里还有几个蛋挞,没刚端出来时候那么烫了,恰好可以入口的温度,香味不减。我突然觉得有些遗憾,这样好的时候,配上这样美味的食物,若郑青云在,还会再添许多欢乐。
我渴望一个温馨的家,想做一个平凡的人,我妈从未离开过,而我希望郑青云愿意成为这个家的一员。我同样希望,这个家可以越来越大,不仅有我们三个人,还可以有宁宁,有郑青云的姐夫,如果我妈以后有一段黄昏恋,还可以······
我做梦似的幻想着,一阵手机铃声叮铃铃响起来,将我从美梦里唤醒。我妈看了眼放在一旁不停震动的手机,疑惑地皱了皱眉,喃喃道:“怎么又有陌生号码······不会又是推销的吧?”
她接通电话,礼貌地说:“喂,你好,我是卓婉华,请问有什么事?”
我坐在她对面,没太在意这通突然打来的电话,悠闲地嚼着蛋挞。直到又吃完了一个,我才察觉到房里已经安静许久了,不寻常的气氛悄然将方才的温馨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妈不是在打电话吗,为什么那么久都不说话?
我满腹狐疑地抬头,恰好对上她严肃的眼神,她盯着我,右手举着电话,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我心中疑虑更甚,但我妈接电话没开免提,我听不清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只能干坐着,顺手又拿了个蛋挞放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