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仿佛拖了很久结束,又仿佛不过佛陀的眨眼一瞬,翌日一大早,祁白露突然睁开眼睛——突然得像是被那颗迟迟不落的葡萄猛然砸了头。
他还真的去摸了摸头,但脑袋上什么也没有,枕头和被子上也什么没有。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他好像是做了一个不好说的梦,他梦到了郑昆玉。这也太没出息了。
房间里有浓郁的玫瑰香气,祁白露扭头看旁边的床头柜上的花瓶,他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但是片刻之后,忽然凝神把目光重新荡了回去。
这不是阮秋季买的那束花。虽然花与花都长得差不多,但祁白露就知道它不是。祁白露坐起来伸手去数花,却在床边的阳光中,看到自己的无名指上套了一个戒指。
他的手停在那里,手指上面有熠熠的光芒。
第58章 梦里梦外
祁白露有些愕然地把手伸回来,拿到眼前看。为什么,不是梦吗?他用右手去薅左手上的戒指,没想到戒指的尺寸刚好合适,没费多少力气就取了下来。很低调的窄款铂金戒指,没有镶钻,不管是日常还是工作都适合戴出去。
祁白露把玩着戒指,抬头四下里望了眼房间,这里还是不像郑昆玉来过。他心中微微一动,迎着阳光,捏着戒指慢慢翻转,果然发现内壁上有刻字,仔细分辨,刻的是一个英文花体的“Zheng”。
郑,他还真是简单粗暴。祁白露估计他也刻不出什么“love u”“love u forever”之类的字眼,如果真的刻了,想一想还有点惊悚。
祁白露摩挲着戒指的边缘,重新躺回了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时,他把戒指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可能因为他现在也有点那么想咬郑昆玉一口。
祁白露把戒指挨个在五个手指头上套着试了试,套在食指上也还可以,套在拇指上只会挂在指甲上。他已经打算把戒指收起来了,忽然想到说不定郑昆玉还在厦门等着抓他的错,便又重新戴回了无名指上,拿定主意翻身起床。
出乎他意料的是,郑昆玉真的不在,会客厅只有程文辉打着哈欠收拾背包。祁白露又疑心昨晚是个梦了,程文辉见他起床,道:“人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半个小时前,坐飞机回北京了。公司最近又新开了两个项目,正是最忙的时候。”
祁白露也知道郑昆玉忙,那他大半夜跑过来,就是为了说那一句话吗,他连他的面都没见到,不过,还有花……祁白露瞥见阮秋季送的那束玫瑰被扔在了茶几旁的垃圾桶里。
程文辉没敢吭声,他可不敢随便乱扔祁白露的东西,昨天他把这束花放在茶几上,今早起来就看到花“掉”进了垃圾桶。谁扔的,不好说。
祁白露看了几秒垃圾桶,又去看程文辉,程文辉以为他要问垃圾桶,祁白露却道:“他今早走的,昨晚一直在我房间里?”
总不可能在我房间里,程文辉心想。他对祁白露点了点头。
但是祁白露自己为什么一点也没察觉到,他仔细想了下,这才隐约记起好像是有人掀开被子躺在他旁边,搂住了他的腰,还用手把他肚皮上掀起的睡衣拽下去,重新盖住了肚脐。那只手滑过自己的肚子时,祁白露潜意识里一阵紧张,差点以为郑昆玉要搞睡奸。
程文辉拍了下他的肩膀,催促道:“收拾东西准备下去吃饭,今天工作量不小,多吃点。你最近怎么这么能睡?”
祁白露片刻后抬起头,“我最近睡得很多吗?”
程文辉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这样认真,道:“你是太累了吧?叫你也不容易醒。再坚持一下,下个月就能杀青了。”
祁白露的表情像是怔住,又不太很像,程文辉看他神色不对,忙道:“怎么?你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祁白露不说话,程文辉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叫了一声“小祁”。程文辉是何等聪明的人,很快又想到:“是不是因为你吃的药?”
“或许吧。”
祁白露避重就轻,想把他糊弄过去,程文辉道:“你得戒掉这个习惯,我说过很多次……”
“我知道轻重。”
程文辉看着他站起来,对祁白露的背影道:“那你在其他事上也应该知道轻重。”
祁白露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他虽然嘴上那样说,可是心底里也存了个怀疑的影子,或许他真的应该下定决心不再依赖药物。
回到卧室刷牙洗脸,祁白露一时忘了手上还戴着戒指,洗完脸擦手时才想起来。他把戒指摘下来,把上面的水也擦干净,抬头看着镜子心道,或许一切都还不算晚。
到了六月,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夏天,凤凰花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泉水凶猛》在六月下旬杀青,剧组聚在一起吃了一场杀青宴,热热闹闹地告了别。
程文辉松了口气,因为这一下他们终于可以回北京了。祁白露说过会出门度假,这样自己也能放松几天回家陪老婆孩子。
要不是阮秋季提醒他,祁白露差点就忘了——阮秋季没空去杀青宴,在微信上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去大溪地。
什么什么时候,祁白露一片迷茫,随即想起今年二月底在关成珠生日宴会上的事。他还以为阮秋季只是随口一说。
虽然郑昆玉说过要带他去,但最后能不能去,还是要等他们见了面再做决定。飞机三个小时之后就要落地,祁白露望着舷窗外的北京,突然想到,除了生日那一次,他们足足有三个月没见面。
飞机落地时是傍晚,北京刚好有雨,没有一会儿就变成了特大暴雨。Lydia坐出租车走了,他跟程文辉去停车场坐程文辉妻子的车。祁白露本就不喜欢北京,望着泼墨似的乌黑云层以及半空中的雨流如注,更是觉得不喜欢,简直想返回厦门享受明媚的阳光。
伞撑在手里,几乎像池中伶仃的荷叶,挡不住狂乱的风和雨,祁白露的外套上沾了不少雨渍。或许真的是距离产生美,祁白露拖着行李箱经过一辆白色凯迪拉克时,这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是这一看,车子忽然开了大灯闪他。
两道直直的雪白的光柱射到脸上来,祁白露被强光一照,下意识抬手挡,他心中微恼,站在车灯光中驻足看车牌,但是隔着雾茫茫的斜飞的雨丝,什么都看不清,旁边的程文辉问道:“是郑总吧。”
如果真的是他,难道来机场接人都不知道提前告诉自己一声吗,一看就是后来跑过来的,都没占到停车楼里的位子。
雨刷不停推开倾泻在车前窗上的雨水,像湖水不停荡开波纹,祁白露看不清玻璃后面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只隐约认得出是个穿白衬衣的男人,那人倒很安然地端坐在驾驶座上。
明明没有任何目光交流,不知为何,这一下祁白露反而笃定是他。祁白露大步走近了,连车牌都没看就去拉副驾驶座的车门,他一只手拖行李,一只手拉车门,先把伞夹在了脖颈间,车门猛地一拉开,手扶着方向盘的郑昆玉早就侧过头在看他了。
夹在脖颈间的雨伞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哗啦往下淌,祁白露瞪着他,他也看着祁白露。
程文辉看他找到自己的“南瓜马车”了,扬声说自己先走了。祁白露直起身看了程文辉一眼,程文辉跑得比兔子还快,人消失在水泥柱后,已经不见影子了。
“后备箱。”
祁白露把目光移回来,短促地扔下这一句就拖着行李往后走。
等他打着伞跑回副驾驶,身上又被淋湿了一点,还好口袋里的手机没事。郑昆玉全身上下看起来干燥而温暖,而祁白露看起来倒像个狼狈的落汤鸡,祁白露一边擦脸上冰凉的雨水,一边看后视镜,心想,人比人,气死人。
“安全带。”
郑昆玉提醒,目光似有若无地从祁白露的前胸落到他的手上,找到那枚戒指后,很快收了回去。
祁白露瞟他一眼,低头继续玩手机,就在郑昆玉打着方向盘开出车位,等待前面的车先通过时,祁白露举起手里的手机去照郑昆玉的脸,手电筒微微泛黄的灯光照得郑昆玉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郑昆玉冷嗖嗖地瞅了他一眼,灯光下的瞳孔呈现琥珀一般的颜色,看祁白露没有收起来的意思,伸手来抢他的手机。祁白露眼疾手快地收起手机,朝正前方抬了抬下巴,意思是,看我干嘛,看路。
——活该,谁让他刚才拿大灯闪他。
第59章 莴苣姑娘
之前他们闹了那么一场,足足相互冷了三个月,三个月不见,祁白露本来对他有的那么一些思念之类的东西,过了一天之后一丝儿也不剩了,因为他觉得郑昆玉还是那么可恶,那么气人。第二天他躺在床上就没下来过。
(发不出来的一段)
“别撒娇。”郑昆玉道。
“ ……”
这算哪门子撒娇,祁白露要把脚抽走,这次郑昆玉不但松开手由着他跑路,而且真的拔了出去。祁白露动不了,懒得爬起来清理,躺着给自己揉大腿。郑昆玉坐在那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躺在他旁边,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发顶。电影刚杀青,祁白露的头发依旧短短的,摸上去像一个茂密的仙人球。
“这次留长发吧。”郑昆玉冷不丁道。
祁白露心想,他以为自己是莴苣姑娘吗?头发长了可以垂下来,拉他爬上塔楼。
祁白露不揉了,慢慢翻了个身面朝着他,郑昆玉也以同样的姿势瞧着他。祁白露看了他好一会儿,清亮的一双眼睛直盯着郑昆玉,眼底掠过了复杂的情绪,郑昆玉以为他要说什么,沉默地等着。
结果,最后祁白露只是训斥道:“别撒娇。”
“……”
郑昆玉难得陷入了沉默,眼神一下子立起来让他知道什么叫“凶狠”,但祁白露已经不吃他这一套了,闭上眼睛只装做看不到。
回北京一个多星期,郑昆玉一直没有提大溪地的事,祁白露觉得他肯定忘了,而且金河影视公司最近有点税务上的麻烦,郑昆玉忙着应酬,他们实际上见面的时间并不那么多,更别说再提出去度假的事情。
郑昆玉没有提,林悦微倒是先提了,正巧林悦微最近刚拍完一部电影,想要放松一下喘一口气,她知道祁白露杀青了,打电话问他想不想一起出去旅行。祁白露问道:“就你一个人吗?”
“就我一个。”林悦微回答得痛痛快快,“想去海边了,怎么样,走不走,或者你想去别的地方?”
祁白露有点心动,反正郑昆玉这么忙,看起来还要忙个十天半个月,于是他就这样跟林悦微订下了去大溪地的行程。
晚上郑昆玉没说过不过来,祁白露就默认他不过来,高高兴兴点了烧烤吃,因为郑昆玉不喜欢吃烧烤,导致祁白露跟他待在一块时,都没多少机会吃垃圾食品。
现在比较流行的就是“说走就走的旅行”,于是这个说走就走,祁白露就跟林悦微放在了明天。祁白露行李都收拾好了,在等外卖送来之前,他给郑昆玉发了消息说自己明天的飞机去大溪地。
他忘了跟郑昆玉解释一句自己是跟林悦微去,放下手机便埋头去找自己的护照,过了不久之后,门铃响了,他当是外卖员来了,开了门下去,结果到地方一看,郑昆玉的车正在缓缓倒进车库,哪里有半点外卖员的影子。
郑昆玉停好了车,从车里走下来,祁白露眼睁睁看着这时有辆摩托车停在了门口,穿制服的小哥确认了一下门牌号,看到郑昆玉站在那,好心地远远打招呼道:“嗨,你的烧烤?”
郑昆玉顿住了脚步,看了眼被树丛挡住的祁白露,祁白露心想,不,是你的烧烤。他忙从黑漆漆的树荫里走出来,走到外卖员的视野中接了货。
送走了外卖员,祁白露关上门,看郑昆玉站在那等他,道:“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话还没说完时,祁白露就从郑昆玉脸上的表情看出:他不但看到了,而且还有点生气。
“我也是突然决定的。”祁白露解释。
“你是要跟他一起吧?”
“对,跟她约好了。”
郑昆玉似乎没想到他承认得那么直接,眯起了眼睛,他的表情改变得很直接,冷冷道:“你以为瞒得住我吗?”
“我没想瞒你。”
这一句反而让郑昆玉变了色,因为在他眼里,祁白露满脸都是没什么所谓的自在的表情。他走到祁白露面前,逼视着他,冷声道:“那你这几天装成那样,可真是辛苦了。”
祁白露不知道他突然这么刻薄是发什么疯,问道:“你是怪我没跟你打招呼吗?”
祁白露的声音越平静,在郑昆玉听来就更是挑衅和漠然,郑昆玉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过来一点,死死盯着他,“没想到你真的敢——”
“你干嘛吃她的醋?”
郑昆玉掐住他的胳膊,眼神恨不得把他碾碎了,仿佛他说了一句极其残忍的话,两人对峙了一会儿,祁白露被他抓疼了,缩着肩膀挣扎,道:“我跟悦微上次出去,你也没反对!”
听到林悦微的名字时,郑昆玉看着他,表情一时变得古怪,就好像他脸上刚才戴的其实是一副冷硬的面具,表情一下子变成了浮在表层的符号化的东西。
祁白露也觉得古怪,抬头去看郑昆玉的脸。两道视线碰在一起,像两段不同频的信号撞上了,半天才翻译出对方的语言。
“你说的他不会是……”
祁白露刚发出阮的“R”音,郑昆玉胸膛微微起伏,将他猛地往后一推,制止了他的话。祁白露拎着烧烤悟了几秒钟,郑昆玉面无表情转身就走,祁白露跟上去,拖着调子道:“郑昆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