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昆玉不理他。
他们俩刚才也太傻了。祁白露心想,该生气明明应该是自己才对,莫名其妙被他误会一场。
等他回到客厅,郑昆玉已经上楼去了,祁白露还是觉得这实在是太巧,郑昆玉不可能因为那条消息就突然误会了他。他摸出手机看消息,没有什么变化。
祁白露想了下,先点开跟阮秋季的对话框,接着又点开了阮秋季的朋友圈。
只见阮秋季的最新一条动态来自几个小时前,他那一排照片,拍的正是大溪地的海。从照片一角可以看出阮秋季是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这不是,巧了吗。
于是,两天之后,祁白露做梦也没想到这段旅行变成了非常“梦幻”之旅。当他跟林悦微躺在沙滩椅上,看着面前的郑昆玉跟阮秋季一边说话,一边各自抱着帆板往波光粼粼的海边走时,还是没怎么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准备下海玩帆板时,那两个人甚至还握了下手,相互鼓励……看来人后不管怎么相互撕咬,人前还是做足了场面。
林悦微戴着太阳镜,懒洋洋地看着两个男人走远了,随口对祁白露道:“欸,你觉得他们两个,谁的身材更好?”
祁白露抱着椰子,迟疑地想了片刻,阮秋季看起来的确很有吸引力,但郑昆玉摸起来也很……
“你觉得呢?”
祁白露吐出吸管,把烫手山芋丢给林悦微。
林悦微想了一下,分不出来,扭头道:“都挺好?”
第60章 望穿秋水
准备去大溪地的前夕,郑昆玉扔下他上楼之后就没了半点动静。祁白露吃完烧烤,琢磨了一下郑昆玉的心理活动,觉得他现在可能是真的恼了,便犹豫着想要不要哄他一下,但郑昆玉怎么可能那么好哄,于是祁白露迟迟不肯上楼,好不容易捱到了睡觉时间,姗姗往房间走。
经过郑昆玉房间时——说经过也不准确,因为他是直直地朝着自己的卧室走的,但他们俩的门就挨在一起,所以祁白露还没走到门扇前,就看到郑昆玉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收拾行李,行李箱摊开放在地板上。
祁白露靠着门框研究了片刻,郑昆玉在衣帽间,没看到他站在外面,过了一会儿,郑昆玉拎着衣架将一件衬衣扔在床上,回身推眼镜时,刚好发现了门口的祁白露。
他是要离家出走吗,祁白露心想。这可是件稀罕事。
郑昆玉脸上已经看不出方才嗔怒的痕迹,淡淡地说:“你去看,我有件黑色的泳裤,是不是在你那。”
原来不是离家出走,是要跟他私奔到天涯海角。祁白露沉默片刻,道:“你的泳裤怎么会在我那儿?”
衬衣、外套、袜子,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有可能放错,可泳裤这种东西平常都是收起来的,何况郑昆玉的衣服不是他的尺码。
郑昆玉看他一眼,又打开了一个柜子继续翻找,无果。祁白露看他找得辛苦,回去翻了一下,没想到真的在自己衣柜角落找到了。他苦苦想了很久,只零星有一点相关印象,好像是那次在楼下的泳池边上,水那么冷,他们俩还半个身子泡在里面,最后双双感了冒。
虽然是平角的,但是真的很薄,拿在手里没什么重量,他确定要穿这件……?祁白露拎着边缘,把泳裤给他扔进行李箱,道:“我已经答应了悦微,不可能跟她爽约。”
郑昆玉没说话,照旧坐在床边垂着眼皮叠自己的衣服,祁白露看他神情,迟疑道:“你不介意让她一起?你不是很忙吗?”
“所以你连问都没问我一声?”郑昆玉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眼神怎么看都有点锐利。
祁白露觉得不回答这个问题比较好,刻意转移话题道:“你买票了?”
郑昆玉还没回答,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先响了,郑昆玉折起那件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衫的袖子,朝祁白露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让他给自己拿过来。祁白露站起来去给他拿,等他拿到了递过去,郑昆玉又不伸手接,祁白露只好替他接起来,把手机竖在郑昆玉的耳边。
简直像伺候大爷,祁白露站着听他讲工作,郑昆玉一边叠衣服一边听对面的秘书汇报,等对方汇报结束,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始说刻薄话,没有半点留情面的意思,秘书似乎被骂傻了,大气不敢出一声,祁白露脸有些热,觉得那些话倒像是在指桑骂槐地刺他。
等通话一结束,祁白露立刻挂断,要把手机放在一旁,结果郑昆玉捏住他的手腕拽到自己面前,就着祁白露的手在屏幕上按了一会儿,等“嘟嘟”两声响起后就撒手不管了,又拿起另一件衣服开始叠。
祁白露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联系人,电话是打给了林悦微……等那边传来一声“喂”,郑昆玉给他一个眼神,意思是:开始解释吧。
第二天的飞机上,祁白露跟林悦微坐在一起,林悦微倒不介意多了一个郑昆玉,反正她是真心跑出来看风景,不是出来约会,她只怕祁白露为难。
空姐推着小车来送茶水,林悦微坐在靠窗的位置,探过身体去接,她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郑昆玉,靠回椅背对祁白露道:“你还是对他心软了?”
祁白露捧着那杯果汁,并没有因为林悦微的这句话而惊讶,也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道:“你会看不起我吗?”
林悦微摸着杯子摇头,道:“这是你的个人选择,但你可以忘记过去吗?”
“我不知道。”祁白露仿佛自言自语,他停顿了好一会儿,表情有短暂的空白,“过去的事我没有忘。”
祁白露的声调渐渐低下去,听起来和缓而黯然,“他好时,又像是另一个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看不起自己,我知道我……”
不能,不应该,不可以,不被允许——
爱,爱他。
祁白露想说那个字,最后也没能说出口。他的爱就像是挂在元宵花灯上的一个字谜,挂在火树银花间,挂在如织人流的头顶上,好多年都没一个人猜出来,所以他自己也忘记了答案。爱这回事如果不提,是会一层一层落灰的。
林悦微知道他纠结什么,但她无法替祁白露做出选择,寂静在两个人之间持续了半分钟,林悦微低头问道:“那他呢?”
祁白露沉默了一会儿,轻声恨道:“他是个混蛋。”
说完之后,祁白露却仿佛轻松了一些,他知道郑昆玉多么坏,他记得他做过的每一件伤害他的事,伤心是真的,恨是真的,耳鬓厮磨也是真的,那么喜欢,即使一点点的喜欢,是从半真半假的吻里催生出来的吗。
林悦微不知如何发表议论,因为他们谈到了郑昆玉,她眼睛的余光不由向后瞥了一下当事人,道:“他在看你。”
看!光是看有什么用。祁白露回头望向自己的侧后方,目光探向手扶着葡萄酒杯的郑昆玉,这一看,祁白露怔了一下,因为他在郑昆玉的手指上看到了一枚指环,今天早上他们起晚了走得急急忙忙,祁白露并没有留意到。
所以光是看有什么用,视线往上抬,郑昆玉还是那副喜怒难测的表情,仿佛在说,我看你与你无关。
祁白露扭回头,道:“让他看。”反正自己不会换座坐过去,林悦微也不会把座位让出来。
这一次郑昆玉挺老实,没要求他换座,祁白露睡着之前,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是如何从后脑勺裹上来,蜂蜜一样浸渍他的梦境。
看可能是最没用的姿势,但祁白露还是从单纯的“看”中尝到了滋味,望梅止渴,望穿秋水。知道有一个人看了他这么久,就好像他的字谜被一双手摘下,那双手拂去了上头的满面灰尘,谜底字迹如新。
第61章 碧海蓝天
祁白露没问郑昆玉会不会跟阮秋季见面,毕竟他们俩是酒肉朋友,一个圈子低头不见抬头见,工作上总会有往来,面子上绝对要敷衍过去。但他还没提——他也不敢提,林悦微在飞机落地之前问他,你知道阮秋季也在大溪地吗。
知道。祁白露回答得干干巴巴。
他知道林悦微刚跟阮秋季结束一个项目的合作,阮秋季给她拨过去的资金相当于雪中送炭,既然在同一个地方碰见了,林悦微少不得过去跟他打招呼。
林悦微道:“我之前跟他提了一句,他说到时会来接我们,毕竟这里他比较熟悉。郑昆玉应该不会介意吧,我记得他们俩是朋友。”
“……”
郑昆玉介不介意他不知道,但祁白露自己挺介意的,毕竟他们见面再眼红,也只是两头的小饼干,不知道中间的夹心奶油的痛苦。
于是祁白露在飞机上做了个荒诞的梦,梦到自己真的变成了姜饼小人,梦里恍惚是电影《唐伯虎点秋香》的场景,他隔着鸳鸯红纱看他们来掀自己的盖头,结果盖头一拽走,底下只竖着一块姜饼……他们两个看着他沉默良久,阮秋季伸手把他拦腰掰成两截,郑昆玉拿走了其中一块……
这还没完,姜饼小人的胸口嵌了一块心形的巧克力,郑昆玉看到了,要换上面的那块,阮秋季不肯给,于是他听到他们一个说什么一日丧命散,一个说什么含笑半步颠。就在他们剑拔弩张准备发作时,一个声音叫道:“请旅客朋友们……”
祁白露一下子惊醒了。
醒来时飞机已经降落,机舱里的旅客走得七七八八,郑昆玉站在他旁边的过道上,给他拿架子上面的背包,林悦微也早就站在过道整理东西。
祁白露看了眼勒在腰上的安全带,伸手解开,他本来想对给自己递包的郑昆玉说“到了吗”,但是一张嘴,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带着颤音的“秋香”。
“秋香”的动作顿了一下,把背包丢进他怀里,旁边的林悦微暗暗发笑,掌不住笑出了声,郑昆玉俯视着他,沉声道:“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祁白露看清了人,站起来不作声,跟着郑昆玉往外走。他还记得林悦微说的,阮秋季会来接机。出了出口,他下意识地四下里看了看,没走两步,迎面看到戴着茶色墨镜穿夏威夷衫的阮秋季趴在栏杆上,对他们闲闲招手。
阮秋季走过来,他们三个走过去,火星撞地球一样。祁白露看着郑昆玉的后脑勺,郑昆玉没事人一样跟阮秋季并排走在一起,淡淡道:“来了?”
“中午好,车在外面等着了。”
看他们的反应,像是早就知道会跟对方在今天碰面,甚至有可能提前通过话。
祁白露不动声色地跟林悦微落在后面,跟着阮秋季来的司机是当地人,手里拎着花环热情地递给他们三个新来的,这是本地迎客的风俗,林悦微低头让他给自己套上花环,用英文说了声谢谢,祁白露也一样。
他抬头正好看到郑昆玉微皱眉心,手里拎着花环,看起来并不想把它挂在脖子上。祁白露看这花开得素雅清新,问这是什么花,阮秋季回头,微笑说:“大溪地栀子花。适合你。”
郑昆玉一声不吭地回身,同样盯着祁白露看,像是研究出了怎么处理手里的多余物,他抬手把自己的花环像套圈一样套在了祁白露的脖子上。祁白露用眼神发了个叹号,郑昆玉拉着花环,把他拽得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才松手。
花环有点歪,郑昆玉给他调整了一下,他这一句话都不说,反而比说了一千句一万句都要……温馨?
阮秋季旁观他们互动,脸上的表情出现了波动,林悦微都看出来了,他不可能没看出来,看出祁白露跟郑昆玉之间,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在酒店共进午饭之后,阮秋季邀请他们下午出海钓鱼,乘坐他朋友的私人游艇。他们冒着烈日步行去码头,阮秋季跟郑昆玉走在前头,两人都穿夏威夷衫,大面积的繁复的印花,从背后一看很容易看花眼。他们两个人在讨论本地酒店的经营,祁白露无言以对,学着林悦微的样子把手搭在前额上,看远处波光粼粼、栀杆林立的港湾。
酷烈的阳光罩下来,祁白露很快觉得自己的脸被晒得发烫,虽然走之前涂过了防晒油,但这样好的太阳还是让人怀疑自己会被晒掉一层皮。海风拂在脸上,像一只温暖而温柔的手在轻抚。放眼望去,停泊的船艇像是一枚一枚白色的贝壳,漂浮在广阔的蓝色海水的表层。
船长已经在游艇上等他们,阮秋季熟稔地跟他打招呼,祁白露进到船舱里,看到里面什么都有,还扔着一件阮秋季的外套。阮秋季给他们每人都倒了一杯利口酒,看着外面翻涌的波浪,道:“这几天都没什么收获,希望今天可以钓上一条大鱼。”
林悦微和祁白露都对钓鱼没什么兴趣,两个人便坐在船头说话,祁白露半躺在甲板上,觉得就这么躺着只看看天上的云也很好。一开始游艇向前疾驰,于是那些云像流窜的小鱼一样,也跟着向前疾驰,云的影子在墨镜上哗啦啦飞过去。
远离了国内的纷纷扰扰,在谁都不相识的他乡异国,祁白露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最后游艇开到了深海区,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停下来轻轻摇荡,于是云彩也几乎跟着停下来,变成了在天空上扎根的棉花团。
耳边是中英文混杂的说话声,夹杂在哗哗的海水声中,讨论的都是发电机、航向、鱼,这一放松,祁白露就枕着一只向后的手臂,躺在阳光底下慢慢睡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能睡,一睡就睡了很久,自然醒过来时林悦微已经不在身边,他有些口渴,伸手去拿自己的酒杯,他记得睡觉之前酒水还有一半,结果这伸手一摸,酒杯不在那里了,只摸到了什么人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