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白马。那个人的身影在这个战场上干净到了引人注目的地步。
他简直无法想象一个正常的人怎麽会穿著那麽醒目的服装跑到这个不时就会有战争爆发的地方来。
根本就是给别人添麻烦。
段岳尧冷哼了一声。
然後就在他策马冲入敌阵的这个期间,那个骑在马上的白衣人忽然不见了,只有那匹白马在混乱的人群中奔跑了一阵,最终自己逃去了远方。
莫非是被杀了?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就没有继续往前的必要了。
猛地勒住马缰,段岳尧眯起眼仔细地看著前方。
在这个过程中他完全没有看身边的情况一眼,但是却轻松地挥舞著手中的剑在自己的身边创造出了一个旁人无法接近的领域。所向霹雳,无人可挡。
自己需不需要继续前进呢?
一边砍下准备偷袭自己的人一只手臂,段岳尧一边思索著。
这时他终於找到了那个在马匹穿梭所激起的烟尘中举步唯艰的人影。
一挥马鞭,段岳尧迅速地靠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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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倦飞此刻已经是几乎睁不开眼睛的状态。被掀起半天高的烟尘呛得一直咳嗽,他根本就已经是在凭著本能避开靠近自己身边的东西。
好在战场本来就混乱,没有人会刻意地去盯住他一个人追杀,所以不会武功的他才能好运气地支撑到现在。但是,也快要宣告无力了。
从马上跌下来时似乎摔伤了手臂,现在他的右手整只手臂都在火辣辣地痛著,剧烈的疼痛刺激得他的神经不断抽搐,脑海当中逐渐变得空白。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这时候忍不住羡慕起武功高绝的其他三个兄弟来。
是他以前把一切想得太好,认为武功对於文人来说是没有必要的东西,现在真的要用到的时候才明白学点防身之术的重要性。
凌厉的刀风扑面而来,秦倦飞已经能清楚感觉到那冰冷的杀意。
到此为止了。
他有些绝望地闭上眼,再睁开,想看清楚即将杀掉自己的是什麽样的人,却只来得及看到对方头颅被砍飞的情景。
发生了......什麽?
从他闭眼到睁眼不过是瞬间的事情,但是他身边的局势却在这一瞬间就被改变了?
环顾四周,刚才围在自己身边乱斗著的蚩尤士兵已经几乎被尽数挑落在地,而他甚至不知道事情是在什麽时候,以什麽样的方式发生的。
"别发呆,你想死麽。"
带点冰冷和不耐烦的声音敲击著耳膜直接传送到大脑中,秦倦飞的眼前逐渐由一片血雾变得清明起来。
那是一个战神般的男人。
他很英俊,五官完美得让人既爱慕又嫉妒,但是他的表情却很冰冷,冰冷得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一般。
男人穿著黑色的战甲,冷峻的神色使得好像连洒在他身上的阳光也被冻结了一般。他手中握著的长剑泛著寒光,那银白的剑身上不断滴落著绸红的血液。而男人身上却很干净,干净得像他是刚刚换好这身战甲,还没有上战场一般。
那双狭长的眼睛正沈默地盯著秦倦飞。
就是在这种仿佛对什麽都不感兴趣的眼神中,秦倦飞终於想起对方是什麽人。
"啊......"你是那天在河边遇到的那位。
他的话来不及说完,男人忽然伸出手拽住他,刹那间就把他拖到自己的马上。
感受到自己背後紧挨著的那个胸膛中沈稳的心跳,秦倦飞从发现自己误入战场就一直慌乱的心终於也一点一点的平静下来。
"多......多谢,那个......"
"别和我说话。"段岳尧抿紧嘴唇,在刚才秦倦飞犹豫地打量著他的脸的那段时间内,他们俩已经被蚩尤军队包围了。
见鬼!自己多管闲事地来救什麽人?!让他自生自灭不就好了?何必搞到现在连自己都落入险境的地步?
心里面十分的不满,但是段岳尧知道著不能怪到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身上。毕竟对方没有求过他救他,一切也是他自己的决定和行为──但还是会不爽。
拉紧缰绳,段岳尧百忙之中抽空开口。
"你自己坐好,如果妨碍到我的话,我就立刻把你扔下去。"
认真的口气没有一点波澜,清楚知道对方是认真的,秦倦飞没有多说废话地抓紧马鞍,哪怕他右臂的伤现在让他痛不欲生。
但是即使是外行人的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势危急程度绝不比他刚才一个人时好上多少。
已经连累了这个救自己的男人一次,他不能再给这个人添一点麻烦──这麽想著时,即使疼痛让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秦倦飞依然咬紧了牙关,始终没有哼出一声。
段岳尧仅以目光就止住了那些围上来的蚩尤士兵们的动作。
他的眼神很阴冷,与之对上的那一瞬间就像自己已经被杀死了一般,所以那些士兵们围是围住了他,却没有一个人敢轻易靠近。
局势遂成僵局。
段岳尧不能随便冲突到外面,而对方也不敢贸然动手抓捕他。
时间渐渐流逝,远方的蚩尤军队的将领终於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
一刀削掉挡在自己马前的北溟兵头颅,蚩尤的将军火月向这边靠了过来──刚才是他太过松懈,居然没有发现敌军将领自己跑到己方阵营中来的这个好机会,不过,现在发现也不迟。
火月微微一笑,提刀策马。
围攻的士兵中有人忽然喊了一声,刚才勉强维持的平衡就在这一瞬间混乱起来,段岳尧忙著与这些猛然扑上来的蚩尤士兵们交手,一时间已经没有精力去注意其他地方。
混乱的刀光中有一股灼热的气流透了进来,被段岳尧护住的秦倦飞眼尖地看见了混在那些士兵杂乱的刀光中,有一把红色的刀刃正无声无息地靠近。
他用力拉了段岳尧一把──
"小心!"
乍然听见这一声呼喊,段岳尧本能地把剑一沈,险险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刀偷袭。
"啧......真可惜。"
有人以不该属於这个战场上的悠闲声音叹了一句,段岳尧发现自己身边的蚩尤士兵们就因为这句话脸色发白,迅速地把足以让两个人对决的空间让了出来。
红鬃马上骑著一个身披红甲的战将。
这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像火焰一般,耀眼而危险。
段岳尧知道这就是刚才偷袭自己未遂的人。绝对强劲的对手。
如果是平时他遇到这样的对手大概会很兴奋地与之一战,可惜的是今天他还带著自己刚才救的人,难免缚手缚脚。
视线紧盯住对方手中提著的刀,段岳尧完全没有回答对方的兴致。
"啊,你是刚才看见我那一刀的人吧?好眼力。"火月看著坐在段岳尧身前的秦倦飞,满眼欣赏。刚才那招是他的成名绝技之一,按道理来说,一般是无法看清的。
秦倦飞也没有回答。
他觉得眼前这个满脸笑容的蚩尤将领比冷漠的段岳尧还要危险。
周围的空气变得沈默而紧绷,战马们都开始不耐烦地跺起脚来,仿佛在催促著自己的主人一般。
段岳尧却在这个关头忽然收剑入鞘,对包围圈外喊了一声──
"韩渊!你要看戏看到什麽时候?!"
风声呼啸,周围的人都为他这话而感到迷惑,这时秦倦飞看不到的外围传来了一声慵懒的回应。
"知道了......那个,围著我们将军的蚩尤兵士你们都听好了,我军的弓箭队已经控制住外面,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放下手中的武器投降,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怎样?"火月十分感兴趣的一笑,回以同样的慵懒。"我如果就此抓下你们的将军,不也一样不会输?"
"这个嘛,他也不是那麽好抓的,你如果要坚持的话,我们的胜利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听了韩渊这句话,火月微微扬了扬手。
"那,今日便先撤退吧。"
他此话一出,蚩尤军队立刻迅速地退了开去,韩渊看了那些人离开的方向一眼,因为段岳尧没有说话,他也就放弃了叫人追赶的念头。
"从今天起加派士兵驻防。"
段岳尧只丢下这麽一句话,然後就自行驾马回城了。
"那个......请问您要带我去哪?"
对方骑马的速度很快,秦倦飞在凌厉的风声中好不容易才能开口说话。
"北溟府。"
"为什麽?啊,虽然我很感激大人您相救,可是草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耽搁的......"
段岳尧低头看了秦倦飞一眼。
"我要先查清楚你的身份,出现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的人,你以为可以说走就走?"真是够了,居然被他遇到这麽一个没有常识的人,简直是拣到的麻烦。
秦倦飞低头不语,他的确是几乎忘了自己之前在战场上的出现实在违反常理,会被留住调查也是无可奈何。现在只希望一切能够早点解决,因为秦家商队已经在来北溟的路上,不知道哪天就会到的。
"不会费你太多时间。"
仿佛读穿他此刻所想,段岳尧平稳地说了这麽一句。
秦倦飞感激一笑。段岳尧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笑容凝固──
"你以为我有多少时间陪你消耗?"
这是句,侮辱般的话语。他知道对方是大将军事务繁忙,可是这样的语气让人听在耳里实在是无法高兴起来。
他之前对於段岳尧的感激之心也就在这一刻淡了。
反正自己在对方看来只是麻烦,那麽就谨守著自己的本分,把该办的事办完以後,继续各走各的路,再不相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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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到了北溟府,段岳尧将坐骑交给下人拉走,自己带著秦倦飞进了书房。
把铠甲脱下丢在一边,段岳尧坐到书桌後,摆手示意秦倦飞也给自己找个位置坐下。
"你怎麽会出现在修罗场的?"
"为了探路。"
"探路?"这个词让段岳尧稍微多分了点注意到秦倦飞的回答上。
"草民家是做生意的,这次有一披货物要运往北荒,所以由我事先来查看一下地况。"
"你的名字是?"
"秦倦飞。"按著对方的示意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听见段岳尧轻轻"哦"了一声。"有什麽不对吗?"
"你有三个兄弟?"
段岳尧这个问题问得让人有些莫名,但秦倦飞还是点了点头。
"有什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麽?"
没有做任何解释,段岳尧继续发问。
"有,国都那边批示的通关令是否可以?"
秦倦飞从衣袖中拿出通关文书递上,段岳尧接过时偶然看了他的手一眼──好细的手腕,当真是男人?如果他没记错,秦家在玉照国度里面也算得上是前一、二名的富豪之家,怎麽他们的少爷会这般憔悴?
而且,秦家怎麽会放心让他们这个不会武功的少爷一个人到修罗场那种危险的地方去?
他默默思考著,一时忘了接秦倦飞手上的东西,这时对方却似乎发现了他在打量著自己的手腕,於是秦倦飞忽然把手中的文书放在桌上,猛地收回手拉低衣袖遮住手腕。
即使如此,段岳尧还是看到了那白皙的手腕上交错的刀痕。
不动声色地拿起通关文书查看,他没有进一步地追问秦倦飞手上的伤是怎麽得来的。反正对方只是个与他无关的人,没有必要多废心思。
文书上的细节写得很清楚,鲜红的官印也完全没有伪造的可能。
段岳尧把东西还给秦倦飞,冷淡地说了一句。
"你可以走了。"
就像在赶什麽碍事的东西一般......秦倦飞微微咬住下唇,连道别也不说地收好东西转身开门。
这个人的身边,他连一秒锺也不想再多呆。
拉开门,门外站著的孩子和他四目相对,忽然叫了一声──
"倦飞哥哥!"
第二章 伤
好不容易从北溟府脱身,秦倦飞回到客栈时已经是深夜。
关好房门,慢慢地躺到床上,他终於能够松一口气。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可以说在他过去的二十二年岁月中还是头一次有这麽繁忙的一天。
抬起手看了一下,上面似乎还残留著那个舍不得让自己走的小男孩的温暖。
本来白天在战场上相遇时秦倦飞已经认出了段岳尧是自己之前陪他玩了一下午的小孩的父亲,但是後来却因为事情太多而忘记了。没想到却在临离开北溟府时遇到了段孤桐。
那是个很寂寞的孩子,秦倦飞从第一次看到段孤桐的时候就知道。所以他才会陪这个孩子说话,陪他玩。他那时就想这个孩子一定有一个很不负责任的家长,结果今日看了段岳尧对段孤桐的态度,果然如此。
他还没见过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孩子那麽凶的......不,说凶也不太合适,应该说段岳尧对於段孤桐几乎没有一点亲情的反应。
段岳尧看段孤桐的眼神冷得和看陌生人没多大区别,甚至该说,比看陌生人还要严厉。
秦倦飞也是出生富贵人家,他知道有钱有势的人家对於自己的子女管教自然会很严格,但是段岳尧的态度已经不是用严格可以概括过去的了,他纯粹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麻烦。
他看段孤桐的眼神就像......对了,就像白天他说要调查秦倦飞的身份时的眼神一样。
例行公事般的淡漠。
秦倦飞想起段岳尧的眼神不禁叹息得更重。
他并不怕段岳尧,因为他看著一个像段岳尧这样冷酷的人看了整整二十二年──他的大哥就是段岳尧这样的人,所以他已经习惯了,完全不觉得可怕。
他只是觉得悲哀而已。
不懂得爱的人很悲哀,尤其是不懂得爱自己的人。
段岳尧就是一个不会爱自己的人,秦倦飞光看他对他的儿子的态度就知道;因为段岳尧不会爱自己,所以他也不会去爱段孤桐,也因此段孤桐比起同龄的孩子来得成熟,来得寂寞。
这对父子......都是让人放心不下的人。
想到这里,秦倦飞忽然一笑,翻了个身。
自己究竟在想什麽呢?对方只是偶然和自己有交集的两个人,以後既然也不会再遇见了,又何必去想那麽多呢?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其他的人,也只能够选择旁观而已。
但是即使这样想了,一闭上眼睛,段岳尧那双沈默的眼睛和段孤桐畏惧地看著他的父亲时的眼神就会在秦倦飞脑海中浮现,让他彻夜难眠。
自己为什麽要这麽在意这对父子呢?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总是不忍心把寂寞的人丢在一边?还是因为段孤桐太像一个人......扪心自问,他蓦然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场悲剧,不禁浑身一颤──当年如果不是他太过懦弱地想要置身事外,那麽......
细细地卷起袖子,秦倦飞琉璃色的眼珠牢牢地盯著自己手腕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
那样绝望狰狞的伤痕出现在像他这样温和的人手上,诡异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这是他过去给自己的惩罚,而今後这些痕迹也会一直伴随著他的一生。
北溟府书房内有微黄的灯光摇晃,段岳尧正在就著灯光查看北溟地图。今天白天交手的那个蚩尤将领让他的心里面直觉地感到不安,而他对於敌人的直觉一贯是很准确的。
不久之後北溟就会有一场"风暴"来临,段岳尧的直觉是这麽告诉他的。
人们只道北溟将军百战百胜,却不知道他为了这百战百胜费了多少的心力──就比如现在,连军师的韩渊都去休息了,他却依然在揣摩著局势,预演著战况。
而他在这麽繁忙的过程中还要抽空来管理自己的家事。
想到这里,段岳尧只觉得头痛。
对他而言军机大事只是信手拈来,但是关於孤桐的事情却比军机大事还要让他为难百倍。
孤桐已经七岁,正是对任何事情都好奇的时候。他常常会拿一些问题来问段岳尧,那些问题虽然解答起来很简单,但是段岳尧却觉得回答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可是想到对孤桐母亲的承诺,他又不能不答。
所以今天韩渊对他提议给孤桐找个老师的办法时他认真地考虑了很久,最终却还是没有决定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