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不得已,秦倦飞最後也只好放弃。
"现在不说也行,可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告诉我。"
"你为什麽想要知道?"平日的锐气一时间削减了不少,段岳尧的声音除了冷静自制外,还多了些疲惫。
秦倦飞微微侧头想了一下,然後淡淡一笑。
"你不是说过,我是个很好奇的人麽?"
沈默。
"那你和你妹妹是怎麽回事,我问的话,你会说吗?"段岳尧直视著秦倦飞的眼睛,像要看透他的灵魂。
苦笑:"你别用这样的话来赶我,秦倦飞也不是那麽脆弱的。"
只不过是,被他提到这件事时,心里还是会有些抽痛罢了。
"你比我强。"段岳尧说著,站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再对秦倦飞伸出手。"我答应你,日後......我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此言一出,就是对对方的承诺。段岳尧知道,今後他与秦倦飞的关系,将再不相同。
"好。"不知对方的心思,秦倦飞握住他伸出的手,微微一笑。
气氛微妙。
一人若有所悟,一人还不知事态变迁,而敌人......却已经把一切,都留在计算之中了。
"赶路吧。"把秦倦飞拉起,段岳尧微微咳了一声。
秦倦飞这才想起昨晚他坐在自己身边时,那灼热的体温......
"你的病......?"看著段岳尧的脸色,他感觉实在不乐观。
"嘿,说句老实话,如果刚才火月在这里和我动手的话,我们肯定都已经死了。"极少生病,没想到病起来这麽难受。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全身都在酸痛,而且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所以我们得抓紧赶路,免得一会我意识不清了,又有心怀不轨的人追上来。"
秦倦飞却不同意。
用力地摇了摇头,他拉紧对方。
"休息。"秦倦飞吐字很轻,但是固执起来的气势完全不输给段岳尧。"如果是要遇上找茬的人,即使赶路也未必躲得掉;再说这修罗场不是一天两天能走出去的,你的病如果一直拖著不好好休息,以後遇到什麽意外时我们怎麽办?"
"就是为了避免意外才要......"
"火月料不到我们还会留在和昨天同样的地方。"秦倦飞说著,微微一笑。"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麽过节,但是那天跟踪我们的肯定是他的部下。火月昨天和我们相处一晚,料定我们今天会继续赶路,即使有暗茬应该也是安排在前面,却不会知道我们还会在原地停留一天,所以休息一下反而安全──你是行兵打仗的行家,不会连这点都不能理解吧?"
"......你还真是不择手段也要让我休息。"
段岳尧淡淡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他是否动怒。但是他停下了脚步是事实。
"激将法好就好在,即使有时候你明知道对方的意图却还是会上当。"说完,段岳尧转身进入昨天呆了一整个晚上的山洞。
秦倦飞照例把马山在洞口的断树桩上。
"你休息吧,我守著,有事再叫你。"
"倦飞......原来你也很霸道。"声音里透著笑意,段岳尧因为背对秦倦飞躺著,没有看到对方脸上因自己的话而浮起的尴尬。
也许是因为真正开始信任了秦倦飞,又或者是昨天晚上一直戒备著火月太累了,段岳尧几乎是一闭眼就直接进入了梦乡。
梦里,那个女子静立於水榭之内,粉衣白裙,温和可爱。他只知道那是自己未来的妻,却并无感受到任何特别。
那是他们初相遇,他十八,而她长他三岁。
女子始终安安分分笑,她只会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等,等他哪天回头,而他却从来没有让她如愿,因为他并不知道她所要的是什麽。
至少,希望梦里多少能给对方一点补偿......
他想著,伸手欲握住对方伸向自己的手──
下一刻,风云突变!女子脸上笑容不再恬淡,身後的水榭花台也全都失去了踪影。她披散著一头长发拉紧他的手,诅咒的眼神直看进他的心。
"岳尧......岳尧......我恨你......我诅咒你哪天爱上不该爱的人......让你也尝尝苦恋的滋味......"
她说著,满面泪痕。他忽然感到慌张,欲退,女子的手劲却大得吓人。
段岳尧目光变冷,再抬头时,却看见眼前的女子变成了秦倦飞。
一张清秀的脸,永远温温和和,进退有度。却也如冰山下藏著火焰,一旦固执,无人能敌......温和的人,是否就往往是认真起来,比狠厉之人更加狠厉的?玉飞霞是,秦倦飞呢?
你哪天,是否也会变得用怨毒的目光看我......
睁开眼,眼前正是那刚刚出现在梦中的人。
秦倦飞低头看著段岳尧,一脸担忧──他本来是坐在洞口发呆,却隐约听见段岳尧睡得很不安稳,所以才进来看一看,却发现对方额头烫得像火在烧,全身都是冷汗。
修罗场内没有水源,马匹身上带的都是食水,必须节省,所以不能拿来给段岳尧擦拭。
如果对方的病情再这样恶化下去,该如何是好......
"你没事吧?可是我惊醒了你?"心里虽然在拼命想著办法,秦倦飞面上依然努力镇定,以免让还在病中的段岳尧又来担心自己。
段岳尧摇了摇头。
惊醒?的确是秦倦飞惊醒的他,只不过......是在梦里。
见他不说话,秦倦飞走出山洞,拿了一壶水进来。
非常时期,也顾不得那麽多了。
倒一些给段岳尧喝下,他再弄湿了布巾,敷在段岳尧头上。
"舒服些了吗?还需要我做些什麽?"说到底,段岳尧会变成这样他有莫大责任,秦倦飞越想越抱歉。
段岳尧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旁边,示意秦倦飞坐下。
"陪我......"
想也不想地点头坐下,秦倦飞握住对方的手。
小时候彩云生病时,他也常常这样陪著她,直到她安稳睡著,所以现在做起同样的事来驾轻就熟。
段岳尧深深看了秦倦飞一会,闭上眼睛。
他知道,秦倦飞对自己有很大的影响,从他们战场重逢的那天开始,他就不自觉地注意到了秦倦飞。
否则,他不会在战场上救他;不会借著要给孤桐找师傅的机会,再遇秦倦飞;不会去关心秦倦飞在北溟府是否住得习惯,更不会容许他呆在自己的身边,三天两头地给自己一些让自己觉得麻烦的建议......
破例太多,再去询问原因,只不过会让自己觉得欲盖弥彰的可笑罢了。
耳边又想起亡妻死前那诅咒般的话语,段岳尧虽然闭紧双眼,依然紧皱眉头。
飞霞,也许这一次,你的诅咒真要应验了。我欠你的,难道都要在倦飞身上一一讨回麽......
意识消失前,一张张脸庞在眼前晃动。
玉飞霞寂寞哀怨的脸,秦倦飞关心和善的脸,孤桐可怜兮兮的期待的脸......还有火月,不怀好意的脸。
再度熟睡前,段岳尧只於意识朦胧间感叹──情字,当真是世间最麻烦的东西。
他连睡著都不安稳。
陪著段岳尧哪也去不了,秦倦飞百无聊奈之际索性打量起对方的脸来。
熟悉的英俊轮廓,熟悉的冰冷气质,却因为这张脸的主人睡梦里依然紧皱的眉而让见者都忍不住跟著痛心。
"我若说自己觉得你可怜,你可会生气?"
很自然的,伸手拨开对方汗湿的发,秦倦飞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看段岳尧的目光是何等温柔。
他一向待人温和,但是温和不等於温柔。秦倦飞总是会和旁人隔出一些距离,看似接近,其实却是他不愿主动靠近对方,也不会让对方靠近自己。只有极亲近的人,才能真正得到他的"温柔"。
此时若是有人在旁边看著,怕是要溺死在秦倦飞的目光之中。
──说不出的情愫流转。
他一开始只是以为,自己会接近段岳尧,是因为段孤桐的关系,但是时间越久,他却越是无法确认自己的心意──当真是因为其他人,所以他才对段岳尧感兴趣麽?
今天被段岳尧拥著倒向地上的那一瞬间,心跳几乎停止,也让秦倦飞开始仔细的试探自己的心情。
他对段岳尧,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从最初的不满,到後来的不解,再到现在的不舍......不像朋友,却比朋友重要。
忽然,一个念头以光一般的速度闪过他的脑海。
自己可是,动了情?
被这个想法吓到,秦倦飞猛地挣开和段岳尧交握的手,退了几步,用力摇头。
不,不可能。且不说他和段岳尧同为男子,即使不在乎这一点,
他,秦倦飞也是不会对任何人动情的。不能,不会,不可以。
因为这都是,他的孽。
但是,真的没有动心?如果没有,看见段岳尧不适他为何会不安?如果没有,知道段岳尧还记著他的妻子,为何会觉得难受?如果没有,又为什麽,至今还记得那天那一个突来的,错误的......吻?
伸手按住自己的唇,秦倦飞忆起段岳尧熟睡前凝视自己的眼神,慌乱地跑出山洞。
大口呼吸著空气,仿佛不这样就会被自己的心绪压到窒息。
不会的,一切都是错觉,他只是朋友太少,才会错把自己对段岳尧的感觉当作情。
只是错觉。
一再对自己重复著同样的话,直到情绪终於平静下来。
发现自己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坐到了地上,秦倦飞微微苦笑一下,站起来拍了拍灰尘,再拉直衣服上的褶皱,转眼,又变成了那个一贯波澜不惊,待人温厚疏离的秦公子。
又在洞口站了很久,秦倦飞这才转身走了进去。
天色正黄昏,段岳尧已经醒了。
那双眼睛,看著自己时又变回了曾经的平静无波。
段岳尧看著秦倦飞一步一步走进来,知道在对方的身上,已经有什麽变得不再一样,却不明白在自己睡著的这段时间,是什麽改变了秦倦飞。
现在的秦倦飞,虽然对他微笑,虽然改口叫他岳尧,但是却让他觉得很遥远。
遥远得就像当初刚刚认识时,他逼他做孤桐的师傅那一天一样。
之前的秦倦飞,和他相处时多少会撤下在人前戴著的微笑面具,变得会喜会怒,会迷糊,也会尴尬......但是现在这些痕迹都已经不见了。
段岳尧用数月的时间,在秦倦飞身上留下的改变,就在他睡著的这短短几个时辰里,全被秦倦飞抛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觉得很不快。
怎麽允许,在自己都承认了他对自己的影响之後,再被他莫名其妙拒之心外?!
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段岳尧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这才开口问──
"我睡著时,发生了什麽?"
秦倦飞微微闪神,段岳尧没有漏过那一瞬间从他眼底滑过的心慌。
但是下一刻眼前的人却依然不对他坦白,只是摇了摇头,微笑。
"什麽都没有发生过。"是的,什麽都没有发生过,只除了他理清了自己的一些情绪,作下了一些决定而已。
"倦飞......"段岳尧自从早些时候开始,就不再唤秦倦飞的全名。"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耐心不好?"
秦倦飞听著他略带威胁的话语,却是镇定如常。
"没有,但是看得出来。"
"我不喜欢别人瞒我,尤其是我重视的人。"隐约似乎察觉到了什麽,段岳尧进一步试探。
他这是什麽意思?"我绝对没有瞒你,我们是朋友不是麽?"
笑著推搪,秦倦飞的表现无懈可击。
"可是我又对你做了什麽失礼的事?"他不说,段岳尧只好自己猜。
"没有。"
"或者是什麽东西影响了你的心情?"
"也没有。"
"那你该死的为什麽要用这种生疏的态度对我?!!"一掌拍上山壁,掌印竟然陷进了岩石几寸。
秦倦飞脸色一白,下意识地退後一步。
段岳尧因为他的闪避而失神。
他吓到对方了。很清楚自己刚才的情绪失控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影响,段岳尧有些後悔。但是秦倦飞即使被他吓到脸色发白,却是依然咬紧嘴唇不肯吐露只言片语。
最後段岳尧终於叹息似的说了一句──
"算了。"
自己究竟在急什麽呢?难道只因为自己觉得对方特别,就一定要对方也回以同样的态度吗?那样未免,太霸道。
段岳尧转过身,不再看秦倦飞,也不再逼问对方。
然後他清楚的听见秦倦飞松了一口气。当下竟不知道自己那刹那间是什麽样的心情。
第九章 北荒武林大会
也许是因为那天两人之间的尴尬,接下来的行程段岳尧和秦倦飞几乎没有任何交谈。
这几日借著每天日出日落的时间确定方位,总算是在快走出修罗场时遇上了秦家来迎接的人,省去不少麻烦。
被迎进秦家在北荒大镇之一的罗素城的酒楼里,连秦倦飞都惊讶自己家的生意什麽时候发展得这麽快了。
"难怪你会说,北荒的情形你比我清楚。"
一脚跨进这个规模不小的酒楼,段岳尧四下打量之後也不禁在心里欣赏秦家的大当家秦无心的商业手腕之强。
秦倦飞没有说话,事实上,他那天说自己了解这边的情况只是一时的权益之计,哪里知道秦家才半年多的时间已经有了属於自己的情报网还把事业扩大到现在这个规模?当然,这些话不能让北溟的王总管知道,否则他大概会哭──毕竟这边的收支帐本秦倦飞可是也处理了两个月,居然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叫来管事的,比起段岳尧不慌不忙,坐观其变的闲适,秦倦飞却是急著打听秦出岫的下落。
"这麽说,他一次也没有来过这里?"
"是,二爷只有刚到罗素的那天过来过一次,之後就没有消息了,小的本来以为他已经回去北溟了,没想到......"
段岳尧看见秦倦飞的脸色变得黯淡起来。
"没有人和他一起来吗?"即使是贸然插嘴,段岳尧那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也让人无从责怪。
管事的奇怪地看了这个陪主子来的陌生男子一眼,虽然不知道段岳尧的身份,却也能凭自己阅人的经验判断出这个人不好惹,从而即使满心疑惑,也按段岳尧的问题仔细回忆起来。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他总算是想起了点什麽。
"对了,那天虽然没人陪二爷进来,但是门外似乎有个人是在等他的。"
秦倦飞端茶的手猛地一震。
"真的?那人长什麽模样?你可知道他的身份?!"压抑了数个月的焦灼总算是有了点眉目,秦倦飞忍不住语气急切起来。
管事看著他期待的表情,有些愧疚地摇了摇头。
"小的什麽也不知道......那个人只是站在门口等二爷,我们只来得及看了他几眼,是个年轻男人,戴著斗笠看不清楚他的脸,当时没想到後来会出事,所以我也没有多留心......"这个管事虽然是第一次见倦飞的面,但是他之前待人温和的态度叫他忍不住心生好感,如今给了对方希望又让他失望,管事著实感到过意不去。
段岳尧安慰般握了握秦倦飞的手,然後为感受到的冰冷体温皱眉。
"他们有没有说过些什麽?"知道倦飞现在的情况根本没精神自己询问,段岳尧索性就喧宾夺主了。
"有,但是声音太低都听不清,只记得好像提过两天以後的武林大会......"
知道这点就够了!
"你......怎麽看?"听著楼上楼下的喧哗声,秦倦飞坐在段岳尧房里,表情有些不安。
"你指哪方面?"
"都有,关於我二哥的,还有就是......武林大会的。"慢慢转著手中的茶杯,秦倦飞低声说著。"我对於朝廷的事、江湖的事一向兴趣不大,所以也不敢断言,但是今天知道的这些情报,实在是很奇怪。"
段岳尧目光里透著欣赏。
"的确是奇怪,而这其中最奇怪的就是那个管事──一会说完全不知道秦出岫的事,一会又说回忆起他刚来那天的情况;一边说著秦出岫和那个陪他的人说话的声音低得听不清,一边又能听见他们说起‘武林大会',前後实在是自相矛盾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