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迎寒冷眼看他,“嗯,那你现在又是做什么?”
许月不答,再一次走了过去,不似刚刚疾风骤雨,而是小而慢的迈步。
眼看越来越近,何迎寒下意识往后移。然而空间只有这么大,几秒后,许月凑到何迎寒眼前,手指在他的侧脸流连。
温热皮肤散发的沁人青柠味再次钻进鼻腔,许月闭着眼深吸一口,说:“别怕,我只是......太想你了。”
何迎寒厌恶地闭眼别过头。想象中的事情没有发生,随着耳边“啪”的一声,他倏然睁眼,发现小窗被关上了。
许月低头嗅着指尖残留的味道,笑着说:“跟你说了,别怕。”
说完,许月后退半步转身开门,说:“再见。”
晚上回去后,许月兴奋得整夜没睡着。打刘阳夏的电话没人接,不过没关系,她是他们系辅导员,总会找到人。
周一天色微明,他提早去进了教室。本以为教室门不会开,要在外面等,没料到六点多教室就有人了。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门口响起脚步声,来人头也不抬地进了教室,瞥到后座有人身影,随口说:“早。”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何迎寒移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
许月知道找刘阳夏就能找到何迎寒,但他还没去找,何迎寒就主动出现了。他即激动又满足,走到最后一排靠墙坐下,一如当年。
铃声响起前一刻,汪舟匆忙进教室。班上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何迎寒看了他一眼,点开了PPT。
汪舟边平复呼吸边说:“差点迟到。”
许月说:“你昨晚没回来。”
汪舟小声“嗯”了声,“昨天我女朋友来了...”
许月直直盯着讲台上的人,思绪不知飞到了哪儿,汪舟拍了下他手臂。
许月:“?”
汪舟指指课桌上摊开的笔记,“笔记借我看看。”
许月递给他,汪舟翻开一看,说:“什么嘛,你一个字也没写啊。”看到许月在玩手机,汪舟又接着说:“今年不拿奖学金了?也不知道新来的老师严不严......”
许月:“他的课应该还好,考试不会难。”
汪舟松了口气,他爸是他高中教导主任,向来严厉,今年要是拿不到奖学金,过年回家又是一通臭骂。
恰好这时传来后桌一惊一乍地嘀咕,钻进了汪舟耳朵。
“吓老子一跳,你能不能别突然拍我肩膀!想知道啥,没有我包打听不知道的事。何教授啊...”后桌议论着,许月本来没有在听,此时听闻何迎寒名字,他突然抬起头,身体微微往后靠。
“他刚来我们学校,带我们这届生化课。”后排的继续说,“额...据说他履历很牛逼,博士毕业没多久就评上教授了。今年多大来着,27还是28...反正就是很厉害。”
“还有呢?”
“没了啊!”
“我管他牛不牛逼,你就说考勤严不严,期末考难不难,挂科率高不高,净扯一堆没用的。”
“亲,那是另外的价格,要加钱的亲。”
“滚犊子...”
这人声音太大,引得四周同学纷纷回头。讲台上的何迎寒本来不打算管,这时也不好当做没看到,一脸严肃让所有人好好听课。
玩手机的都抬起头,许月和何迎寒目光短暂接触,讲台上的人好像皱了下眉,看向了别处。
第一次课很轻松,讲的是现代生物发展史,PPT很快翻到最后一页,名字下面是漂亮的履历,许月一目十行看完了。
上面密密麻麻的论文和成果,许月又觉得,当时何迎寒的离开或许是正确选择。
快下课时汪舟记完笔记,冷不丁地开口:“你和何教授认识吧”
许月:“?”
汪舟推了下眼镜,说:“我是近视,又不是瞎子,你瞧瞧你看他的眼神哦,恨不得把人给吃了,我觉得你俩不仅认识,还有仇。”
许月:“嗯,仇深似海。这辈子忘不掉。你没见过他?他和你爸关系不错。”
汪舟愣怔,说:“没印象。”反应过来后猛地转头,结巴着说:“那他他他不会跟我爸告我状吧?我刚刚没玩手机没走神吧?我昨天还逃课,还和高中生谈恋爱,我爸知道了铁定拿扫帚抽死我,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许月拍拍他肩膀,说:“嗯,替你收尸。”
下课铃响起,人流涌出,汪舟的女朋友在外面等他,只好下次单独去找何迎寒探探口风。
很快,整个教室只剩下许月和何迎寒。许月动作故意放慢,余光看向讲台。
窗外漏进来的阳光下,能清晰看到何迎寒额角的细小绒毛...以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疤痕很深,略微凹陷下去,仿佛所有的光芒被积聚在那里,吸引了许月的目光。
再往下看是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有漂亮的重睑。这样的眼睛若是看人是微微向下,便隐含着天然的笑意。
但在短暂的两次重逢中,许月一次也没见何迎寒笑过。台下的目光直射过来,让何迎寒装电脑的手顿了一顿,他冷声问:“同学,有事么?”
“昨晚的事很抱歉。”许月说,“今天你有空吗?想请你吃顿饭就当赔礼。”
何迎寒把电脑包拉链拉上,头也不抬地说:“没空。”
许月:“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工作时间我不谈私事。”
“那你什么时候下班,我等你......”
何迎寒打断他:“——能帮我个忙么?”
许月摁下话头,对他颔首。
电脑包旁边有张教室门卡,何迎寒递给他,说:“左转办公室给郑老师。”
说完,何迎寒关上门离开。许月的声音落在身后,“好。”
卡上贴着张胶条,上面写着归还办公室。许月敲门走了进去,他刚打算把递出去,下一刻又收回了手心。
“请问何迎寒教授在这个办公室吗?”他问道。
郑老师回头看他一眼,说:“不在,要找他去3号楼401。”
许月到401时办公室已经上锁了。他低头看手里的卡,顺手扔进走廊垃圾桶,心想:那就只能等你来找我了。
第3章 尖刺
已是九月,暑气却还未消退。
办公室内空调嗡嗡作响,何迎寒同事这周出差,让他帮忙给自己研究生开周会。
他的办公室不大,容纳五六个人有点挤。旁边的会议室刚好被占用,于是何迎寒把他们叫去给学生上课的实验室。
何迎寒刚来,大家不清楚他的脾气,不敢上前跟他搭话,三三两两地跟在他后面。
推门进去,正中间第一排摆着没清洗的用具,他刚绕过去,弯腰找东西的许月突然起身。
许月愕然地看着他,问:“你来找我?”
跟在何迎寒后面的学生鱼贯而入,纷纷看着他俩。
“你哪位?”说完,何迎寒让所有学生坐在靠窗那排。
许月手里没停,边制胶边分心听边上的动静。何迎寒按自己的习惯让他们汇报近期情况...
“这些外文文献今天之内发你们邮箱,注意查收。下次汇报我想听听你们的理解。今天就到这里吧,有问题来找我。”
众人纷纷点头。临出门时,何迎寒忽然指着许月问身后一群人:“你们谁在带他?”
走在最后的大高个男生站了出来,“我在带,他平时不在这里,可能我走的时候把我们实验室门锁了。”
何迎寒“嗯”了声,说:“平时带本科生上点心,实验室操作规范要遵守。”
“好的教授。”大高个很快应道。
所有人都走完了,大高个和许月两个人留在实验室。大高个从抽屉拿出个一次性橡胶手套递给许月,无奈地说:“你怎么不戴手套。”
许月的心思早就飘走了,哪里注意到这种细节。他手上没停,在分离胶上缓慢注入蒸馏水,说:“忘记了。”
做完一个步骤,许月把手套带上,彬彬有礼地对大高个抱歉道:“不好意思师兄,连累你被讲。”
师兄说没事,让他下次注意,毕竟都是有机试剂,对身体有害。
正说着话,楼下传来嗡嗡嗡的电钻声。学校趁着实验楼今天没人上课,开始噼噼啪啪换教师风采栏。
何迎寒的照片被放了上去。他的长相在一众中年老师里很出挑,毕竟他才28岁,乍一看像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教学严谨一丝不苟——介绍里对何迎寒的评价。许月低笑:“他明明最好说话。”
至少四年前是这样。
四年前事情发生得太快。许月擦不干净手上的血,留不住怀里的人。他失去了理智,认为何迎寒是始作俑者,理应承受他的愤怒。挥刀的人不是何迎寒,许月却把他钉在了审判席。
可何迎寒认下了。他的尖刺是朝内长的,总把铺着尖端的一面留给自己,光滑无害那面留给别人。
那天元宵,雪下得极大,覆满了何迎寒头顶。
他说:“你说得对,我是帮凶,我杀了你母亲。”
“我不是来拯救你的,我是来摧毁你的。”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许月全程没有反应,只是目送。那人的脚印印在雪地里,渐行渐远。
等他终于从悲痛里清醒,何迎寒的手机变成了空号,南峰的公寓里空无一人,甚至他家也人去楼空。
何迎寒干干净净地消失在了许月的世界。仿佛他们的爱情只是一场短暂而荒诞的梦境。
梦境骤然消散,许月固执地抓着它的残像,却化做梦魇,夜夜不得安眠。
第4章 室友
许月第一次见到何迎寒是在自己宿舍。
那是个周日下午,许月进门后一眼看到对面的床边的红色行李箱,上面搭着件黑色牛仔外套。他黑着脸一言不发把行李箱拖到门外,并反手锁上门。
晚自习发了试卷,学生埋头写题,教室里落针可闻。
许月坐在窗边,看着干干净净的卷面,眼皮越来越重...同桌陆潜忽然撞了他一下。
“嗯?”
陆潜让他往右边窗户看。许月一转头,猛地和教生物的陈妍妍来了个对视。
陈妍妍严厉地看他一眼,扶着后腰进了前门,“同学们笔停一下听我讲两句。”
“是这样,因为我身体原因,学校找了个代课老师,这几个月带你们生物课。”
陈妍妍往边上走了两步,让何迎寒站到讲台中间。何迎寒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说:“同学们好,我是何迎寒,接下来几个月带我们班的课,多多指教。”
许月在被陈妍妍眼神警告过后,没再趴着,整个人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半眯起眼睛看台上的人。
书生气很重,看起来很好欺负。
被打断了睡意,恰好陆潜拿出手机招呼他一起看电影。
陆潜打量四周,用叠起来的课本挡住讲台视线,另一叠放到窗边。
“搞定!”陆潜说。
许月拒绝:“你自己自己看着点老师,我要睡觉。”
陆潜递过去只耳机,“别啊,我一个人多无聊。”
下课铃声响起,电影正在高潮部分。男主被亲信背叛后精神失常,错手杀了自己妻子。
妻子并不怪他,临死前摸着他的脸笑得很温柔,“你回来了...有你照顾孩子,我、我很放心...”男主还没来得及悲痛,亲信带领叛军杀了过来。
漫天黄沙狂卷,男主奋力厮杀,铮——暗箭突然而至!
——啪!男主反身格挡,潜藏在暗处的敌人趁机涌出,无数把尖枪刺入他身体,染红了镜头。
许月和陆潜脸上印着红光,在漆黑教室里格外显眼。何迎寒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旁边,手机手电筒还亮着。
刚刚不是格挡声,是灯的开关声。
“打扰了您二位,您觉得咱这影院观影体验怎么样啊?”何迎寒说。
陆潜眼睛还停留在屏幕上,随口道:“我觉得不太行,灯光不行,说坏就坏。”
“那我给您打开?”
“那谢谢。”
何迎寒还没摁到开光,许月啪嗒一声把平板合上,问陆潜:“你被没收过几个手机了?”
陆潜迟疑着说:“三、三五个?”
“......”许月边说边背上包,“那你可以看看下一个买什么了。”说完从后门出去了。
陆潜想刚跟上去,被何迎寒环住肩膀,问道:“你俩经常自习课看电影啊?”
陆潜边藏手机边否认:“不是没有你别瞎说。”
何迎寒挑挑眉,说:“嗯,我信了。”
教学楼下的大槐树矗立在男寝和女寝宿舍楼岔路口。树下落了一地叶子,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陆潜转向左边岔路,何迎寒不假思索把他带到右边。
“你来这是正经代课的吗?”陆潜说,“看着不太像。”
“嗯?”何迎寒不解。
已经到了宿舍楼下,墙上瓷砖泛着月光,阳台晾着的白色内衣裤朦胧可见。
这时候晚上十点多,宿舍灯熄了灯。宿管门口灯光悠悠地探出来,映出她微睁的眼睛。
“你们哪个班的?大半夜站女寝楼下想干什么?”
何迎寒被吼得一愣,若无其事转身。陆潜一路上憋笑憋得很辛苦,这会儿边笑边问:“不认路啊?”
何迎寒双手一摊,坦然说:“是啊,初来乍到,你们不要欺负我。”
沾了何迎寒的光,太晚回去没被讲。楼道熄了灯,墙壁下方应急灯发着绿光。陆潜熟门熟路地进了宿舍,还没来得及问何迎寒住哪里,眼睁睁看他进了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