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何迎寒和刚从浴室出来的许月面面相觑。许月一个人住惯了,出来时只围了条浴巾,可能是出来时身上水没擦干,濡湿了浴巾边缘。
何迎寒下意识转移视线,自若地打招呼:“好巧,原来你也住这里。”
许月背对何迎寒套好睡衣,“我一直住这。”
何迎寒:“那我,打扰了?”
许月:“嗯。”
“.......”何迎寒说,“四个月就走,你忍忍。”
“为什么不回家住?”像不感兴趣地随口一提,并不指望回答。许月指指下铺床上的行李接着说:“我不喜欢下铺有人。”
“好。”何迎寒看许月一脸严肃要给他立规矩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便也真的笑了起来,“还有呢?”
何迎寒的轻笑,传到许月的耳朵里变得刺耳,像侵略者占领领地后的嘲笑。许月不悦道:“很好笑么?”
“没有没有。还有呢,你的...规矩?”何迎寒收敛起笑意,仰头对斜上方的许月说,“只给你今晚的时间,以后再说我可就不听了。当然,我会尊重你的隐私。”
过了十来分钟,许月没回应,何迎寒自顾自说道:“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许月在半梦半醒间用被子捂住了头。
天还没亮,许月从梦中惊醒,翻身间望了一眼对面的床铺,空空如也。
阳台门是两扇开合的玻璃门,里面是遮光窗帘。何迎寒放轻脚步,抱着电脑回去。
“你好吵。”许月突然出声。
何迎寒一夜没睡,嗓音带着疲惫,“啊...抱歉。”
“不用。”许月说,“明天就搬走吧。”
“好,我去问问有没有空宿舍。”
第5章 代课
教导主任汪争是何迎寒父母的同学,在云桥中学任职多年。不知道在哪听说他回来了,有几个月空闲,教资也考过了,代个高中生物没问题。
打汪争电话没人接,何迎寒打算去办公室找人。早晨跑操音乐准时响起,他抬头一看,床上的人还蜷成一团。
何迎寒:“欸,起床了。”
他说话的时候手不小心打到铁床边缘,嗡鸣的震动瞬间钻进许月耳朵。许月猛地惊醒,怒道:“你他妈有病吧!”
何迎寒被吼得愣了愣,说:“你好像要迟到了。”
“关你屁事!”
何迎寒“啧”了一声,皱着眉头出去了。
一早上没见到汪争,何迎寒只好在办公室等。
云桥中学代课前,何迎寒在国外,为了某个项目没日没夜,好在终于提前完成了。
何迎寒奶奶早年丧夫,一手把儿子拉扯大,儿子儿媳工作也忙,经常不在家。
后来何迎寒投身科研,整日忙得昏天黑地。何奶奶既心疼又想念,一得知何迎寒学业完成得差不多了,立刻叫了回来。实验刚好告一段落,他也打算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陪陪家人。
一开始家里的气氛还轻松惬意。
何迎寒每天写写论文,陪奶奶看看偶像剧。
就在他以为在家最难熬的事是陪着八点档的狗血偶像剧时,何奶奶的小姐妹陆陆续续上门了。
何迎寒见得次数多了,也就熟悉起来,时常听她们唠嗑,打麻将三缺一时凑个数。
后来她们不一起来了,一次来一个,身后还会带个小尾巴。
老太太每次都很热心,左手抓着何迎寒,右手抓住人姑娘,问个不停:“阳夏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在大学里当辅导员。”
“老师啊,老师好啊。”说着拍拍一直不出声的何迎寒,“小寒你说话啊!”
何迎寒只好硬着头皮找话题,问她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她说云大。何迎寒再问,居然和自己同学校同专业。
“李教授的学生?”何迎寒问。
刘阳夏点头。
何迎寒向她伸手,“你好啊,小师妹。”
刘阳夏和他握手,“啊,师兄好...”好好看。
老太太看他们俩聊了起来,终于走开,何迎寒大大松了口气。
共同话题聊完,气氛很快陷入尴尬,恰好汪争来问有没有时间给学生代课,何迎寒一口答应下来。
感觉再不逃,奶奶下一步就要把我拎去民政局。
等了很久汪争也没出现。生物课排在上午第二节 ,按照陈妍妍给他的教学计划,何迎寒连夜写了教案。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方块字,何迎寒甩甩手,心里默默感慨:当老师还不如做实验。
上课铃一响,何迎寒准时出现,“同学们早上好。大家拿出生物选修一,今天我们讲传统发酵技术的应用......”
他今天第一次上课,学生觉得有新鲜感,都很配合他,除了许月。
视线再三停留,睡觉的人毫无所觉。
“许月。睡醒了没?”何迎寒蓦地停了下来,敲了敲桌子。
许月换了个姿势趴着,“没有。”
这明显是找茬了,何迎寒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擅于应付这种场面,但这么多人看着,他只好说:“要么回去睡,要么认真听。”
台阶都递到脚下了,许月没接,椅子猛地向后一移直接把台阶一踢,顺带哗啦啦碰倒后桌一排书。
后桌敢怒不敢言,忿忿瞪他一眼。他视若未睹,把校服拉链拉到最上面,遮住半个脸,从前门大摇大摆出去。
“好酷。”有个女生小声道。
“酷个屁。”前桌的男生幸灾乐祸道,“你看着好了,大汪已经在路上了,挡着脸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逮...”
一语成谶,许月才出教室没几步,和汪主任在楼梯上来了个狭路相逢。彼时离下课还有十分钟。
“去哪儿?”
“回寝室睡觉。”
“哦。”
许月以为他默许了,正抬脚,身后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干什么去!”
许月脚步顿住,只见汪争快步冲到他面前,试图拎住他衣领。然而眼前少年实在是比他高出不少,比划了两下放弃了,说:“滚回去上课,哪儿都别想去!”
赶人回去不久,下课铃响,汪争去了何迎寒办公室。
何迎寒站起来喊人:“汪主任。”
汪争按按他肩膀,说:“听说你想换宿舍。”
何迎寒点头,“我作息不规律,怕吵着室友睡觉,给您添麻烦了。”
“不存在的事。只不过...”汪争犹豫着说,“原本想着你脾气好,一个屋檐下能看着他点。这样,你直接住我家去,我家离这儿近,出门右拐就是。”
“那我还是看着他点。”何迎寒哭笑不得,同样是听长辈碎碎念,去他家和回自己家没有区别啊。
转眼到了国庆前一天晚上,何迎寒回宿舍拿资料,许月摊在椅子上玩手游。
“你怎么还在学校?”何迎寒问他。
许月瞥了一眼,依旧注视屏幕。自从何迎寒出尔反尔,赖着不走,两人就没有成功交流过一次。何迎寒总是被无视,许月偶尔给点反应都算难得。
比如今天。
“你为什么总这么多问题?”屏幕跳出醒目的“Defeat”,许月砰地放下手机,“真的很讨人厌。”
行吧,满打满算还有三个月,何迎寒安慰自己说。
本以为至少有一周不去招人烦,没想到回去第二天傍晚就接到了宿管大爷的电话。
他在两个小时后匆匆赶到学校。受伤的男生坐在值班室,头耷拉着,看起来既沮丧又委屈。男生脸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有些地方涂了碘伏。更明显的在脖子上,红红紫紫一片,显得格外惨烈。
“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何迎寒问他。
男生低着头,怯懦地说:“5班,程、程阳。”
何迎寒点头,接着说:“我带你去医院。”
程阳急忙摆手,“不、不用了,我没事。”
何迎寒心里松了口气,还算有点轻重,这个小崽子...脾气又差又不好讲话,为什么会遇到他?
第6章 有病
室内一片阒静,窗帘把光源挡在外面。床上被子微微隆起,把里面的人整个覆盖住,留了只手露在外面。
宿舍楼年久,二楼潮湿,墙角的漆已经开裂。何迎寒摁亮灯,室内骤然明亮起来。他抬眼往许月扣完的那片墙皮看,深的地方几乎能看到裸露的水泥,浅的地方有明显划痕,以及...星星点点血迹。
许月把裂开的墙漆剥下来,丢进床和墙间的缝隙。白茫茫的,铺满了下铺床板。
“许月。”
床上的人背朝何迎寒,怎么叫都不搭理。何迎寒沿着梯子爬上去,掀开许月遮脸的被子。
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许月的五官在他面前放大。
他心想:这人长得真是极英气的,长眉入鬓,斜长的眼睛微微上挑,撩起眼皮一瞥,便有十足的冷意。
何迎寒心说,有什么用,脾气这么差。
许月脸上没有明显伤口,何迎寒伸手拉他想看除了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手刚一碰到许月,许月倏地抽回去,发出低沉的声音:“走开。”
两人离得极近,一丝丝血腥气钻进何迎寒鼻腔。何迎寒沉默着抓起许月手腕,拽着他下到地面。
等他松开时,指头上沾了些血,他低头去看许月手臂。半条手臂上不均匀地分布着形状不一的红色血痂,仔细看像利器的划伤。
而何迎寒握过的地方,伤口没有结痂,血液夹杂着组织液正汩汩往外冒。
和何迎寒想象的大相径庭,许月看起来不会打不过程阳那个小身板。直到他看到地上的碎玻璃——带着新鲜的血迹。
原来他连自己也讨厌,何迎寒心想。
何迎寒想起小时候有次忘记关乌龟笼子,那时小乌龟只有他几根手指大,慢慢吞吞地爬啊爬,好不容易爬到厨房里装肉的盘子边。
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就被一跃而下的猫摁住了背,眼睁睁看着猫边摁着它边吃,顺便舔干净了碗。猫摁它的力气太大,它使足劲咬了猫一口。
猫哈地一声瞬间炸毛,一巴掌把它拍出去老远,险些摔碎龟壳。
猫脚被咬了一口居然发炎了,何奶奶很生气,以为自己家猫被别人家欺负了,立刻带它去诊所,回头还喂了好些猫罐头。
只有何迎寒惦记家里的小乌龟,调出监控找了半天,在角落里找到了——尸体。
“我们去医院。”何迎寒拿纸巾擦许月手上的血迹,见他不出声接着说,“不许说不。”
许月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任由何迎寒带着他往宿舍楼下走。路过值班室时,何迎寒让许月等一下。
宿管大爷坐在值班室门口,等在那里的男生不见踪影。
“大爷,刚刚那个学生呢?”何迎寒问。
“哦,回去了。”
“那这件事...”
大爷“嗐”了声。“估计那孩子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叫家长,小孩子嘛小打小闹也正常。”见何迎寒不作声,他又说,“怎么?人被打的都不追究了,许月那小子还不愿意啊,可是他先动的手。”
何迎寒讪讪地闭了嘴,笑说:“麻烦您了,这些学生真不让人省心。”
说完带着许月往停车场走。许月慢吞吞跟在何迎寒身后,何迎寒伸手拉住他,生怕他跑了。晚上急诊人少,很快值班医生带许月去处理伤口。
何迎寒在门外坐在门外长椅上,等了半天里面也没个动静,恰好有护士递缴费单给他。等他回来时许月已经出来了,伤口不深但划痕多,做了简单处理。伤了的手垂在腿边,另只手握着手机,正靠在墙上讲电话。
瞥到何迎寒过来,许月顺手拿过何迎寒手里的收据,说:“多少钱?我转你。”
“好。”
“手机号?”
顶着空白头像的微信号很快把钱转了过来,何迎寒收了,转头问:“要送你回家么?”
“不用,我......”
“——用的。”
何迎寒坚持要送他,许月不情不愿坐上车,在何迎寒问地址时说他不回家,要不放他下来,要不送他回学校。
“那好吧。”何迎寒妥协,“安全带系好。”
医院洗手液的青柠味沾在何迎寒指尖,散在狭小空间里。许月啪嗒一声扣好了安全带,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一路畅通,半个小时后许月看到了学校大门。然而没有停车,疾驰而过转眼上了高速。
许月:“学校开过了。”
何迎寒:“把你一个人放学校我不放心,所以这个假期委屈你跟着我了。”不等许月反驳,何迎寒又说,“放你回去你又跟别人打架怎么办?我年纪大了,深更半夜起不来床。”
许月平静地睨他一眼,“不用你管。”
何迎寒直接让他气笑了,“忘恩负义的小崽子,你信不信我找个荒郊野外把你丢那儿。”
窗外夜色给苍穹蒙上块漆黑幕布,月色冷冷地照在荒野。肆意生长的野草连成一片,晚风一吹,摇曳出半遮半掩的神秘。
于是许月指着那说:“你看这里够不够荒?”
何迎寒噎了个彻底,心说总有一天给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给。”何迎寒从鞋柜里拿出拖鞋递给许月,见他不动,“愣着干什么,要我帮你?”
“这是你家?”
何迎寒想了想,说:“只是个落脚的地方,我家在郊区,这会儿回去太晚。”
公寓是简单的灰白配色,客厅收拾得很整齐。许月接过何迎寒递给他的水喝了口,放杯子时手指蹭上了茶几上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