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潜不满:“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许月拿出手机在他面前晃晃,说:“我手机关机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
寝室里还是走前的样子,许月进门时顺手插上了饮水机插座。充电器连上手机,刚开机,何迎寒的微信消息蹦了出来:
【到学校跟我说一声。】
许月打了两个字又删了,索性关了对话框。饮水机咕嘟咕嘟响起来,然后从抽屉里找了桶泡面丢给瘫在椅子上的陆潜。
陆潜边打哈欠边撕开调料包,“你和程阳怎么回事?宿管大爷说你也受伤了,就他?”
手臂上的伤痕藏在长袖里,许月拉上外套拉链,否认:“没有。”
见许月不说实话,陆潜突然来了脾气,把泡面碗砰地一放,说:“没有啥?没有?宿管大爷看得一清二楚,刚还在说。你他妈就是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把不把我当朋友?!”
许月愣怔,宿管大爷那里估计是何迎寒添油加醋说的。既然大家都动了手,也没出大事,没必要小事化大。
“抱歉。”许月这才想起陆潜还气着,跟他说,“以后别管我了。”
陆潜好几天没理他,今天刚想原谅他,听了火更大了,噼里啪啦就是一顿:“什么叫以后别管你,你还光着屁股我就认识你了,我不管你谁管你...”
上课铃适时响起,压制住了陆潜的怒气。他把一叠书往两人课桌中间一推,脸上阴云密布。
原本的体育课改了自习。课代表拿着沓生物试卷传了下去,说5班老师要赶进度,所以占了这节课,以后会还给大家。
许月拿着试卷正反面看了一遍,最后翻回来填了个名字。下午总是容易犯困,许月刚想打个盹,脑中忽然闪现何迎寒看到白卷的样子,胡乱填完了选择题。
简答题题目是遗传学:番茄中红果、黄果是一对相对性状,D控制显性性状,d控制隐性性状,如下图所示...
一道题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太会......
几分钟后,每个空都被他用红笔画了个小番茄。下意识想涂掉,身后响起含笑的声音,“谁教你这么做题的?”
何迎寒的笑声模糊在喉咙里,余光瞥见他还没来得及下落的唇角,许月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这人今天少见的穿着卫衣和牛仔裤,一手提着电脑,一手拿著书。可能是下了车一路跑过来的,额头隐隐有汗湿痕迹。
“大家下午好,抱歉,上个月没能来学校,接下来两个月我会每天来。”
学生们齐齐“嗯...”了声。
何迎寒给他们上课没几天,除了许月和陆潜和他熟一点,其他人都没什么大的反应,况且这节课原本是体育课。于是他说:“既然这节课换成了我的,那下节课大家自由活动吧,不过声音...”
“好耶!!”
“——声音要小些。”
“没问题!!好的!”
男生一窝蜂地往外跑,还不忘让体育委员陆潜去借器材室钥匙。课间十分钟,操场上没什么人,班上男生几乎都在篮球场,许月坐在台阶上,兴致缺缺地看着。
球砰地弹到了许月边上,许月抬眼一看,陆潜现在他斜对面,不冷不热地问要不要一起打球。
许月摇头,把球扔了回去。今日操场的风有些大,衣服被吹得鼓起来,冷风就顺着钻进去,蹭得手臂上的伤疤隐隐发痒。
教室里几乎都是女生在作业上写题,遇到不会的就去问讲台上的何迎寒,看他没有架子,她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
“老师你上个月为什么没来啊?”
“家里有点事。”
“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老黄说大汪没跟你签合同,管不住你。”
何迎寒笑着说:“你们汪主任知道这事儿。我也不会说走就走,你们听谁说的?”
有个高挑的女孩子叫徐盈然,数她话最多:“陆潜呀,他说许月东西都帮你收拾好了。”
教室门陡地从外面打开,程阳往里面探了探。刚刚还在和徐盈然说笑的女生顿时哄笑起来。徐盈然十分尴尬,别开脸只装作没看到。
“你还是去讲清楚吧。”她同桌小声说,“还在看你呐。”
徐盈然长相甜美,成绩优异,待人温和有礼,从高一开始就有不少追求者。不过她都以耽误学习为由一一拒绝。
几次三番,程阳信了这番说辞,直到某天下午放学,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看到许月递给徐盈然粉色礼盒,徐盈盈不仅没有拒绝,还紧紧攥住。
两人去了走廊尽头。“你别来找我了。”徐盈然很不耐烦。程阳低头看脚尖,“你总躲我,我、我只能来你班上找你了。”
“你好烦。”徐盈然说着就要回去,程阳挡在他身前,固执地问,“我哪里,哪里比不上许月?”
徐盈然推了下他没推动,“说了和他没关系!让开!”
“那你把我微信加回来——”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搭在了程阳肩上,接着徐盈然听见他说:“打扰,有事找程阳。”
徐盈然见状赶紧跑开,许月箍住程阳肩膀把他带进卫生间。地面残留着湿痕,所有隔间的门大敞着。许月把门关上,双手抱胸逼视程阳,单刀直入:“照片。”
“什么照片?”程阳故作惊讶。许月把袖子捋到肘间,一步步把程阳挤到墙角,双手捏得咔嚓响,说道:“你知道人窒息死亡是几分钟吗?”
程阳缩了缩脖子,“你想干什么?我要喊人了!”
“喊。”许月边点头边说,“赶紧喊,反正我也没对你做什么。不过,我保证,明天学校角角落落都知道你偷看女的洗澡拘留了。”
程阳脖颈瞬间青筋暴起,许月一瞪又缩了回去。他咽了口唾沫,说:“这周、这周六下午。”
“好。”许月后退半步,说,“我等你。”
第10章 照片
何迎寒回来后每天早自习开始前催许月起床,次数多了,许月也无可奈何,不得不每天去上早自习,大家看他像看另外一个人。
周六上午补完课,许月回寝室换衣服正巧遇到何迎寒从外面回来。
何迎寒:“回家?”
许月:“是啊。”不是,去找麻烦。
“那天你说下次叫上你。”许月接着说。
何迎寒疑惑:“什么?”
许月没回话,给了个离开的背影。
两人约好在云桥县见面。他俩住同一个镇,十多年前程父和许父关系很好,许月和程阳小时候也一起玩,后来两家闹翻,俩孩子也被禁止往来。
许月提前了半小时到了程阳家后面的烂尾楼。墙体钢筋裸露,地面随处可见翻倒的石灰水泥,像电影里犯罪分子的交易现场。
十几分钟后,程阳到了。许月早早注意他的位置,绕到他背后,说:“来了?”
“给。”程阳把纸袋递给他,许月拿出来一看,崭新的照片纸,上面没有塑封,用力一搓——掉色了。
许月按捺怒气,再次说:“照片给我。”
程阳把书包护在身后,结结巴巴地说:“给、给你了。”
脚边是生了锈的钢筋,许月踩住,滚出咕噜噜的响声。“等一下!”程阳吓得后退几步,迅速打开书包...
就在许月拿到照片的一瞬——另一只纹了刺青的手臂夺过照片。
“哟,有点面熟嘛。”卢宇捏着照片抖了抖,翻过来给他们看,“程阳,这不是你爸嘛,还有一女的...”
卢宇瞅瞅照片,又看看许月,歪着嘴笑,“有点面熟嘛。”
......
何迎寒找到许月的时候,他正坐在地下室最高那级楼梯上。举目是灰黑色的水泥墙。地下室没有灯,借着入口微弱光线,照片上的面容清晰起来:男人怀里抱着个漂亮女人,两人笑吟吟地看着镜头。
泛黄的照片纸沾着岁月青霜,没有斑驳,想来照片的主人有好好保存。不过是十几年前的旧照片,程阳那时随口一说,完全没预料到许月会全身绷紧,前倾的身体像张拉满的弓弦。
宿舍那次,许月的手卡在程阳脖子上,盯着程阳涨红的脸:“你再说一遍?”
程阳双手扒拉着,脸色开始泛青,嘴里吐出模糊不清的字句。
再不放手他会死吧,许月心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心里这样想,掐着的手却松开了。程阳捂着脖子大口喘气,愤怒和恐惧转化成勇气:“咳咳咳——婊子就是婊子!婊子婊子婊子!你妈就是个婊子,勾引我爸!”
“去你妈的!”许月一拳砸在程阳颧骨,“再他妈乱讲试试!”
“照片为证,我爸藏了十几年。”程阳嘲讽道,“真是念念不忘啊。”
“照片,能给我看看吗?”何迎寒在许月边上坐下。外面的光源罩在他们身上。
许月转移话题,问何迎寒怎么找到这里的。
何迎寒:“你青梅竹马指的路。”青梅竹马指的是陆潜,他陪许月闯过祸挨过打,真正算和他一起长大。
“他去你家了,我们先出去给他打个电话。”
许月:“好,你先走。”
楼边唯一的光源闪了几下,永久地沉默下去。何迎寒感觉后面跟着的人身体明显一滞,放缓了步速。
“你是不是...”何迎寒顿了顿,向后伸出手,“看不清路?”
感受到手放下的重量,像逗弄小孩子那样,何迎寒笑着捏了捏许月的手掌。
青柠味顺着柔软手沁进皮肤纹理,缠绕成束,好像有莫名的东西在许月身体里生了根。
车停在东街商场,离烂尾楼大约一公里。手在灯亮的地方松开,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巷子口。
“你也知道这条路?”许月没忍住问。何迎寒晃晃手机,两个小圆点位置正缓缓重合。
许月又说:“来过云桥?”
何迎寒:“嗯,小时候。”
许月:“那我可能还没出生。”
何迎寒:“......”狗崽子。
此时陆潜已经在停车场等候多时,听见脚步,想也没想说:“可算来了...”
“是呀~”
“哟,人来齐啦。”
程阳瑟缩在后面,见卢宇带了七八号人,怕闹出大事,扯着卢宇袖子说:“宇哥下手轻一点,给、给个教训就行,钱、钱我照付。”
卢宇挥开他,“爷们行走江湖凭的就是个高兴,谁在乎你那点钱,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何迎寒撞撞许月,“不是你跟你说下次打架叫上我?”
许月睨他一眼,“我叫了。”
“我数321,”何迎寒说,“我们就...”
许月:“——上。”
“上什么上!”何迎寒拉着许月就跑,“我没跟别人打过架。”也没这么被人追过。
渐渐地,许月跑在前面,紧跟的何迎寒上气不接下气:“我说,你们、你们这儿没人管啊?”
许月脚上放慢速度,抽空回答:“管不过来。马上到夜宵摊,人多的地方他们不会跟。”
“行。”何迎寒边跑边喘气。
“艹,累死老子了。”许月话音刚落,卢宇带着小弟出现了。“给老子站住,别跑!”
随即啪地一声,仿佛快门按下的瞬间,世界在这一刻定格。
啤酒瓶在许月旁边的空桌上炸开,玻璃片擦过许月侧脸。视野被占据,红色液体漫延开来。
第11章 补课
“何迎寒——”许月颤声喊道。
“不要慌,我没事。”何迎寒摸了下额角的血迹,保持半拥着许月的姿势,听到外面警笛松口气说:“总算来了。”
坐着警车去了医院。许月一路沉默,碎片原本会划过他的脸,是何迎寒帮他挡了。
医院长椅还长着儿时的样子,许月是常客,除了这里,街对面有个不起眼的地方,云桥县妇女联合会。
在许月的固有印象里,这两处地方,一个腐朽一个守旧。不是因为地板和墙壁泛黄,或者外墙瓷砖褪色,而是味道——消毒水掩盖不住的皮肉腐烂和反复出现的某种洗衣粉。
直到青柠味窜入鼻腔,许月迅速站起来,“你还好吧?”
“不太好。”何迎寒指指额角的纱布,“医生说可能要留疤。”
许月皱着眉头:“我会负责。”
何迎寒揉了把他头发,“逗你的,一点小伤不要紧,再说又不是你干的。”
陆潜赶到时刚好看到这一幕,陡然愣怔。因为许月他爸的关系,许月几乎不和别人有肢体接触。连陆潜都是小心翼翼避开,生怕许月想起不好的记忆。
“笔录做完了?”何迎寒扭头的时候看到陆潜。
陆潜说:“做完了,警察叔叔说让你们明天一早去。”
派出所大厅没人办公,只有卢宇和他们小弟靠墙站着,见何迎寒他们进来狠狠瞪了一眼。
正赶上民警进来,大声喝了句:“看什么看!站好!”
一排人“唰”地齐齐转回去。
何迎寒忍不住笑出声,“你们这儿的小流氓自带喜感啊。”
民警看他一眼,“笑什么笑,严肃点,过来做笔录。”
许月过完年才成年,因此要叫家长过来。
许月:“我没有家长。”
民警以为许月家里管得严,劝慰道:“小朋友别怕,只是叫你父母过来了解下情况。”
“那你跟他说。”许月指指何迎寒,“他是我老师。”
“原来是老师啊,难怪当时冲过去。”民警勉强答应,“也行吧,不过还是得让家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