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市门口,他们冷眼看着黄牛趁机倒卖物资,眼睁睁地看着一瓶米醋被人从10元炒作到了80元,还有人抢着要买。
“小北,要不是听了你的话,我们现在可能就是那些冤大头。”
范侠抱着三大包方便面,心有余悸地说道。
“你看到刚才药店里么?一盒板蓝根要卖300快了。今天金价是多少一克?110块。”
路过金店门口,范侠指着门口悬挂着的今日黄金价格的招牌。
掐指一算,他家现在等于屯了一个小金库。
“快回家吧,最近没事儿我们就别上街了。”
两个世界,两场疫情,同样都是在冬季爆发。宁小北一时间觉得平行的世界在某些地方重叠了。
他隐隐记得“现实世界”里上海那一年的防疫措施做得极为出色,整个疫情从开始到结束,一共只有八名受感染者。但是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把整个宁家和赵家都打造成了铜墙铁壁。
赵景闻被“隔离”出来后,接到香港那边朋友传来的消息,说那边已经是一片人心惶惶,幸好他走得早。晚点可能飞机票都买不到。
宁老太的小卖部甚至都暂时歇业了,二十多年来雷打不动的卫生小麻将也破天荒地暂停。老太太惜命的很,每天小梅出去买菜,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催她先去洗手。
千防万防,谁也想不到,学校封校了。
开学后不久,一群身穿白色防疫服的医院工作人员来到学校,将几名校工带走。原来他们当中有人曾经在过年期间回到老家,与广州那边的密接者有过接触。现在那边有人住院,循着行程一路追查到了上海。
一时间学校人心惶惶,前后校门都被贴上了封条,黄色的警戒线被拉起,闻讯而来的家长们遥遥地看着被锁在里面的孩子,泣不成声。
“你放我进去,我求求你,放我进去呀。”
王伊红抱着一整包的衣服和吃的东西站在门口,哭着冲着拦在她面前的人哀求道。
“我是高三四班常乐蕴的家长。她没有带换洗衣服,垫着的褥子也是薄的。我要给她送衣服进去啊,你们让我进去呀。”
泪水滂沱。
母女两人的抗争一直从六月延续到春节。
那天争吵过后,常乐蕴要么不回家,回家也只是去外婆那边。就连过年也在外婆那边过。
年三十那晚,南汇小赵亲自找到丈母娘那边,请大女儿回家。常乐蕴很坚决地表示,妈妈一天不同意,她们两就一天不用见面。小赵无功而返,女强人王伊红也是憋着一口气,说她饿死冻死在外头,自己都不会管她。
谁知道隔了半年,从夏天到冬天,母女两个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
“妈,妈……”
围栏这头,常乐蕴双手捂着脸哭得浑身发抖。除了一个劲地叫“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母女两个人此时明明只隔着一道镂空的栅栏,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宁小北他们三个男生站在后面,看得也是心酸不已。
“让我们进去吧,我们送完东西就出来。”
王伊红身后,几百个戴着口罩的家长高高地举起手里准备的塑料袋,还有家长甚至拖来了行李箱。
“各位家长,大家冷静。大家冷静啊。”
校长拿着扩音喇叭,站在用课桌拼起来的高台上,对着外面喊道。
“各位家长,学校里什么都有,物资供应稳定,食堂,浴室都是正常开放的。后勤处还准备了冬衣和棉被,只要学生提出有需要,我们都会尽量提供的。”
“不行,我的孩子有病,我要送药给他!你们不能不让我们进去!如果你不让我进去,就让他出来!就当我给孩子来请假了。我要带他走!”
一个父亲大声喊着,其他人纷纷附和。
“家长们,你们的心情我们做老师的可以理解。但是市里有市里的规定。我们一切按照规定办事。”
看到外头几百个脑袋,各个群情激动,校长也紧张的很,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桌子上摔下来。
“校长,我来吧。”
教导主任连忙上前搀扶,然后自己爬上了桌子,冲喇叭大喊。
“家长们,隔离这个举措,对我们学校来说损失也是巨大的。孩子出不去,老师们也出不去啊。我们上有老,下有小需要照顾,我们比你们更着急。再说了孩子们本来都是住宿的,大家请放宽心,当做平时一样,把孩子交给我们……”
他话音未落,一个黑色的物体被人隔着栏杆扔了进来,当场打掉了教导主任的假发,露出他地中海似得光脑袋。
范侠仗着身高过人,踮起脚尖一看——是一只皮鞋。
“你是什么狗屁主任,说的还是人话么!”
贡献了一只皮鞋的家长金鸡独立,双手把这栏杆冲着他骂道,“都一样的话,还叫什么‘隔离’啊。你让我儿子,出来,出来!”
教导主任本来是想趁着机会在校长面前表现一下的,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狼狈地从桌子上爬了下来,低头去捡假发套。
托他火上浇油的演讲水平,外头的家长越来越激动。“噼里啪啦”,不断有人扔东西进来,雨点似得砸向里头的老师,有几个家长甚至开始摇动起了栅栏,企图冲进来。
“把孩子还给我!”
“孩子我们自己带回去,学校里才不安全!”
“爸爸!”
“妈妈!”
栅栏这里,不少学生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尤其是高一年级的新生,本来就还没彻底适应住宿生活,陡然遇到这样的情况,竟有几个人激动地朝着校门口跑去。
“妈妈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范侠,拉住乐乐!”
眼看常乐蕴哭叫着也要跟着他们跑,宁小北急忙喊道。
已经在情绪爆炸边缘的常乐蕴大声尖叫着,胡乱地挥舞着手脚,三个大男孩都差点抓不住她。
“啊啊啊,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高高扎起的马尾松散开来,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着,发着狠的常乐蕴满身都是恨,她恨这突然到来的疫情,更恨和妈妈冷战了几个月的自己。
为什么不早点和妈妈谈一谈呢,要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办?
“东边有家长翻到墙上去了!”
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
宁小北猛地回头,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
第79章 封校日记 一更
学生们听说有家长进来了, 不顾老师的阻拦,呼啦啦地往东边围墙跑去,老师们拦都拦不住。
外头的家长们闻言更是打了鸡血似得, 跟着跑了过去。
宁小北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来到了那个曾经让他和范侠双双受伤的东边围墙。
自从出了上回的事件后, 这里的课桌杂物早就被清理走了。为了防止再有学生从这里跳墙,学校还特意在围墙上竖了带刺的铁丝,并且插满了玻璃片。
这些障碍物让企图逃课的学生们望而生畏,却阻挡不了想要探望儿子的宁建国。
毕竟做过多年的侦察兵, 虽然现在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但是这个点高度对他来说压根没有妨碍。唯一的妨碍来自身后——要不是赵景闻骑在墙头,死死地拉住他的胳膊,他早就跳下来了。
“老爸, 你来做什么?”
宁小北都要崩溃了, 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可没有这一出!
“报警,报警,报警啊!”
校长在后边暴跳如雷, 开始语无伦次, “这是谁家的家长,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能这样呢?”
“小北!”
宁建国见到儿子, 挣扎的越发厉害了。赵景闻几次差点拦不住他。
“老爸, 你过来没用的,你回家吧。你要是进来, 你也要被隔离的。”
宁小北仰着脖子大喊。
“爸爸下来陪你。我和你们一起隔离,爸爸可以给你们做饭。”
新闻联播里, 随着日增夜涨的被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节节攀升, 纺织学校这两天也开始风声鹤唳起来, 几次传言可能会封校。作为后勤保障的食堂负责人,宁建国已经几天都扑在学校里没有回家。
今天一早,他刚打算回家好好睡个觉,谁知道就从学校几个老师在吃早饭的老师口中听说,郊区的X大附中一早被封校了,现在不能进也不能出。
他当下手脚冰凉,差点瘫倒在地。
坐进货车里,连试了几次都发动不起车子,打了电话叫来赵景闻,坐了他的车才到了学校。
没想到这时候校门口已经乌鸦鸦地围满了家长,他看着乐乐妈妈都要给里面的人跪下来了,不但人进不去,手里的东西也送不进去。
突然想起高一军训那年两个孩子出事,听范侠说就是因为有个学生偷了同学的手机,想要从东边的围墙翻出去。
没有多想,宁建国转头就往东边跑去。
和大门口众人把守,煞有介事不同,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突然收到封校通知的校领导只顾着前后两扇们,压根想不到居然有家长会想到翻·墙进学校。
“赵景闻,你放开我!你放我下去!”
宁建国眼看围墙下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叫来了保安和警察模样的人,冲着赵景闻苦苦哀求。
“我不能让小北一个人在里面,我求求你,让我下去,让我陪着他。”
他曾经以为这个叫做SARS的传染病离他很远,即便它已经打乱了他的生活和工作,但他一直以为自己身边的是不会遇到的。明明那么早就开始防御了,听了小北的话,家里准备了那么多东西,它难道不应该已经被消毒水,被口罩抵御住了么?
为什么学校里也会有人被传染,电视里不是说保护中小学生是防疫工作的重点么?为什么偏偏附中就被隔离了,为什么偏偏是小北读书的一中!
“建国,建国你冷静点!你这样跳下去不会有任何好处的,你想清楚啊!”
赵景闻简直后悔死了,他为什么会开车把宁建国送到学校来,他应该把他直接送回家,让他在家里休息,冷静才对!
挣扎之中,铁丝网和碎玻璃割开了宁建国的衣服,甚至割伤了他的手肘和大腿,鲜血滴了下来,像是两汪沸腾的热油,在宁小北的眼底炸开。
“老爸,回去吧。我没事的,不要这样,老爸!”
好歹经历过两次疫情,和仓皇到失去理智的常乐蕴比起来,宁小北冷静多了。
这种时候宁建国硬闯学校于事无补,反倒是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
更可怕的是,很多家长见状也纷纷模仿起来,爸爸们摩拳擦掌,各显神通。妈妈们则在后面为他们加油打气。有几个长得瘦弱的家长,更是恨不得腋下生双翼,能飞到围墙这儿来。
“赵景闻,你给我住手。你不放开我,我们今天就到头儿了。”
宁建国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和小北在一块了。他要看着他,他要看着他好好的才放心。
突然间,一阵天旋地转。
宁建国捂着自己的胸口,耳边发出一阵尖锐的长鸣,几乎刺穿耳膜。
呼……呼……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气声。
他低下头,是无数的孩子们的脸,青春的,稚嫩的,他们抬起头看着他,最前面的那个,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他养大的,他一个人养大的宁小北。
他一手捂在胸前,一手去抓他。
孩子的脸突然变得无比的张皇,眉毛高高地挑起,嘴巴大大的咧开,他的孩子张开双手,泪水从他漂亮的脸上滑下。
我的孩子,你在害怕什么。
爸爸在这里,你不要怕。
呼……呼……
捂在掌心的胸口仿佛撕裂一样地痛,他仰起头,想要做一个深呼吸,再和他的孩子说话。
天真蓝啊,几天几夜泡在食堂的后厨,消毒,杀菌,打扫卫生,检查餐具,联系供应商,每天忙完,离开学校都是夜里了,都几天没有见到那么好的太阳了。
他感觉脚下有些轻,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一样,下一刻就落在了一片柔软的白云里。
真舒服,他心想。
就想这么一直睡下去,把这几天的疲惫都睡掉。
不过不可以,他的孩子,他的小北还在下面等着他。
宁建国挣扎着,挣扎着高高举起右手,想要再一次挺身,却力不从心。
“爸爸,爸爸,啊啊啊啊!”
宁小北抱着头,站在围墙下尖叫着。
范侠也在叫着,他和宁小北扑到墙边,伸出手不停地拍打墙壁。
骑在墙上的赵景闻拖着骤然倒下的恋人的身躯,看着他失去焦点的眼睛,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颊和青到发紫嘴唇,这一刻,他自己的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动。
“我老爸,我老爸有心脏病!叫救护车,打120叫救护车啊!”
宁小北尖叫着。
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会失败了。
失去福利房,失去工作,无法曝光的不容于世的恋情,乃至被丁哲阳骗走的那三百万都只是旁因,爸爸的死最关键的原因,就是爸爸自己的身体啊。
“现实世界”里,在失去了正式工作后,宁建国为了供养读书的儿子上学,为了赡养母亲,不得不一个人打几份工,积劳成疾拖垮了他原本健壮的身体,诱发了他心肌梗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