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起来,干笑两声:“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醉酒闹事给拘留的经历。”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把你关在这里吗?”
沉默。
“我们在林子外的那条泥路上发现了车辙的痕迹,在这个地方有车的人可不多。”
“你知道绕过树林就是药厂,我经过那里很正常。别想把脏水泼在我身上。”
“是吗?”他说,“我们还在林子里发现了脚印。”
“什么样的脚印?”
轮到他不说话了。
我松了口气。他们很可能实际上并没有掌握什么有效的证据,这是想诈我呢。
“得了吧,”我说,“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想借机整我。”
“我确实有权力关你一段时间,”他说,“为了调查。”
“我要律师。”我说。
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起来,“你要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作为嫌疑犯给抓走了,你就去吧,打电话找他妈的律师,好让你躲在背后哭哭啼啼,”他说,“你去芝加哥找个好律师吧!”
他妈的!我再也受不了这个蠢货了,猛地站起来,用全力搡了他一把,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骨头咔地响了一声。我喘着粗气,搓了一下鼻子,几乎立即就后悔这么做了。如果在大街上,还勉强可以转头就走,在警察局里打警察算什么事啊。
我非常不情愿地朝他伸出手,想拉他起来,探长瞅了我一眼,握住我的手,捏得很紧,像在军营里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大兵在桌子底下较量那样,我也暗自使力,紧咬牙关不发出痛呼。
他借着我的手站起来,突然将我一把拽过去,紧接着一拳捣在我的胃上。我毫无防备,干呕着,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整个人摇晃了一下,松开了他的手,身体不断地向下滑,直到跪倒在地。我的后背全是冷汗,胃部剧烈痉挛起来,呼吸浅而急促,像在抽噎。
身旁窸窸窣窣的响动,探长在我周围踱来踱去,凉凉地说:“怎么哭起来啦,赛德斯先生。”那双旧皮鞋走来走去,最终又回到我模糊摇晃的视线之内。他站在我的面前,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你是那种喜欢男人的变态吗?”
我抹了抹嘴,抬起头来:“关你什么事?”
他抬起我的下巴,要我看着他,突然毫无预兆地用手背甩了我一巴掌,我的脸偏向一边,茫然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对我拉开了裤子的拉链。
——
嗯……别说是“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代都没几个人有车呢……但是篡改历史这种事我已经干得很熟练了。
苏伊又给欺负了!好可怜哦。
第29章
救命……
如果我喊救命的话,会有人来救我吗?
我就这样看着他拉开拉链,把那玩意儿掏出来,几乎碰到我的鼻尖。我闻到动物般的腥臊味,现在我知道那种挥之不去的湿皮毛味就是他身上的味道,一个就快老了的人的味道。我闻到权力。
我别过脸,闭上眼睛,既不顺从也不反抗,沉默。
“不,不对,该死的……”
等了一会儿,我听见一阵压抑的抽泣,正感到奇怪,紧接着右脸就挨了一下,我倒在地上,完全被打懵了,右眼被刮得肿起来,无法睁开,眼泪瞬间淌湿了半张脸。没等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这个疯子一脚踢在我的膝弯,膝盖骨猛磕在地上,根本找不到机会反抗,他像疯了一样殴打我,我只能抱住头蜷缩在地,最后连惨叫都变成了无力的呜咽。
就在我以为要被打死的时候,突然一切动作都停止了。在耳鸣中,我听见衣物窸窸窣窣地摩擦,拉上拉链的声音那么突兀,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使我紧紧抱住头,浑身颤抖,我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做什么,巨大的荒谬顷刻间涌上来。
在开玩笑吧,拜托,他难道就这样甩着屌对我拳打脚踢……
我的脑子完全变成了一团浆糊,难以抑制地大笑起来,嘴里的血沫呛进气管,口水从嘴角流出来,笑声里夹杂着咳嗽和干呕。他恼怒地大吼着:“你他妈在笑什么?”我抬起眼睛看他,他后退了半步,拔出枪来对着我。
我终于想起来,我的确曾见过他,就在我的药店里。我们的小镇探长绕着药店货架转了一圈又一圈,趁着没有人的空档,突然快步走到收银台前,当时我在看报纸,报纸上有半个版面是关于赛马的消息。
“我失眠,”他说,“给我一点药。”
我告诉他这里有一些彩色的小药片,蓝色的吐诺尔,红色的速可眠,橙黄色的维生素,随你选择。
他说他感觉疼痛。
那么,也有阿司匹林。如果不那么严重就吃布洛芬。
“不,不对。”他说。他闪烁其辞而长篇大论地向我解释说他身体很好,只是感到莫名的痛苦。我明白了,这大概是心理上的问题,你老婆出轨吗?当然我没有真的这么问。
我告诉他,毫无理由地心痛时吃阿司匹林也会有效果,因为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安慰剂——我没在开玩笑,请你务必不要砸我的柜台,这是玻璃做的。
“你是医生!”他朝我大吼,“如果你他妈连病都不会看,干嘛要开药店?”
我把报纸平铺在桌上,摘下眼镜,压住报纸的一角。我从抽屉里拿出手枪,放在柜子上,心平气和地告诉他:“如果止痛剂都没用,不如试试这个。”
我记得他当时暴跳如雷。他拔出配枪,枪管抵着我的下巴,就像现在这样。不同的是,我那时候吓坏了,现在却可以看着他的眼睛,往地上吐出嘴里的一小片碎牙。我和他都在发抖。
房间非常闭塞,像一只密封的罐头,我闻到失败。
我想到他把他的小侄儿抱在腿上,这个孩子呆呆地望着墙角,像人偶一样,任由他摆弄。这个孩子看上去一点也不漂亮,那些鼻梁上的褐色雀斑,招风耳,胳膊上未褪的红疹,看起来脏兮兮的,又矮又小,一脸麻木,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没有谁会比他更像个孩子。
“你愧疚吗?”我问。
他愣了一下,揪着我的衣领把我从地上提起来,死死盯着我,腮帮子鼓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感觉他又要揍我了,紧紧闭上眼睛——
咚咚。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抱歉,探长,你还好吗?”是那个沮丧警官的声音。
僵持片刻,探长一松手让我又跌在地上,转身一脚踢翻了椅子,这巨大的响动引来了一阵更加不安的敲门声。
“……滚开。”探长低头对说,我小心翼翼地挪到一边,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半边脸颊针刺似的肿痛,满嘴都是腥味。他把枪收回枪袋,就要开门出去。
“你能给我一杯咖啡吗?”我问。
他摔门走了。十分钟后,我得到了一杯热咖啡和一张毯子,是那个年轻的沮丧警官拿进来的。他还端了一只脸盆进来,里面浮着毛巾,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眼睛难受吗?”他问,没等我回答,就把那个该死的灯转开了,我有点惊讶,尤其是当他把食指竖在唇边,对我做了一个消声的动作。我往墙角靠了靠。
“别害怕,”他搬了张椅子,坐在我面前,“如果你不介意……”他凑过来,很小心地伸出手,试探地碰了一下我肿起来的右眼,非常痛。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躲开他的手;他也像是被烫了一样把手收回去,皱着眉头,很抱歉的样子。
他仔细地端详着我,目光飘渺而柔和,我感觉好像正被教堂里的圣像慈悲地注视着。“你受了很多伤,”他说,“真可怜。”
我难堪地垂下眼睑,别过头去,他轻轻捏托着我的下巴,要我抬起头,用湿毛巾给我擦去脸上的脏污,动作非常小心,这种谨慎几乎有些怪异。从我第一眼见他到警察局的这一路上,他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我,现在却忽然变得这么温柔。在我模糊的视线里,他的睫毛轻轻颤抖,下面是雾灰色的眼睛,刻意放浅的呼吸拂在我的皮肤上,带起一阵战栗。
“你可以叫我西里安,”他说,“你呢?”
“……”
我没有说话,紧接着,他——西里安又把我弄痛了。“对不起。”他说。
“赛德斯。苏伊·赛德斯。”我无可奈何地说。
他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很奇特的名字,苏伊。我记住了。”
我不喜欢陌生人叫我的名字,尝试着换了个话题:“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一般来说,最多能关你两天,但如果有人能来保释你,时间就会短一些。”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心逐渐沉了下来。两天,这么长的时间里,简直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我绝望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听见西里安不疾不徐的声音:“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什么?”
“你如果想要联系谁,或许我可以帮忙。”
我迟疑了一下,吃力地在身上翻找,只摸出了一包烟,递给他。西里安挑了挑眉,从里面挑出一根,叼在嘴里,划燃火柴点着,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不能是个纯粹的好人吗?”
我没搭话。
他给了我一张纸一支笔。我接下了,仍然问:“你还想要什么?”
西里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还没有想好。”
僵持了一会儿,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我家的地址,请他将我的消息转告我儿子布彻尔,他知道钱在哪里。
“他成年了吗?”西里安问。
“呃,没有。”
“那恐怕不行。光带上钱不行。”
我犹豫了很久,把亨特家的地址也写给他。
西里安浏览了一下那张纸条,“你的字很好看,苏伊。”他说。然后把纸条对折、再对折,塞进了衬衫的前袋。“我会帮你转达的。”
西里安坐在这里,直到把那根烟抽完。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消瘦,没有一句话是大声说的,却让我感觉说不上来的压抑。他离开以后,我终于松了口气,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耳鸣还没有停止。在这种嗡嗡声之外,我的大脑仿佛听见甲虫在墙面另一侧爬行的沙沙响声。
——
背景板一样的沮丧警官才是攻呢,没想到吧=v=
第30章
寒冷。
圣诞节的晚上,地面上覆盖着一层湿乎乎的脏雪,没有风,雨雪都停了,气温很低,呼吸时鼻腔干燥而刺痛。我和我的同学们在餐馆门前分道扬镳,我走在回公寓的路上,醉醺醺的,手里攥着好几支不知怎么买下来的花。穿过小巷,红灯区灯火通明。有一个衣着单薄的女人靠在邮筒边,鼻尖通红,正在吸一支烟。我走过去,把手里莫名其妙的花都递给她。她沉默地又吸了一口烟,烟雾像说话时呵出的白汽逸出嘴边,她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接过花,从始至终都低垂眼帘,看着泥泞的地面,也可能是在看着我的旧皮鞋。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说这个问题只能当她在房间里时回答。当时我逃跑似的离开了。但我最终会听到答案,我会知道她叫玛蒂尔达;我们会结婚,直到她的离去把我们分开。
“……苏伊?”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醒来,模糊而疼痛的视线里是窗边的布彻尔,在开口说话之前,先发出了虚弱的呻吟。很寒冷。
他对着阳光,小心地捻着水银温度计,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你发烧了。”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头脑像被打散了的鸡蛋一样混乱,有太多东西想问,以至于分不清主次。布彻尔扶我起来,给我一杯清水,自顾自地把话接下去:“你睡了一整天,中途骂骂咧咧地醒了两次。”
“完全没印象,我连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我起来干什么了?”我坐起来,稍一动弹就浑身酸痛,又慢悠悠地原样倒回去,“给我一片阿司匹林。”
布彻尔拉开床头柜,摸出一板药片递给我:“你就是这样,一醒来就要止痛药。”
躺在床上等药起效的时候,布彻尔跟我说了一点最近的新闻,在佩特拉父母的强烈要求下,这个孩子将在这周六下葬,前不久外出的神父周五晚上就会回来,为她主持葬礼,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都受邀出席葬礼。没等他说完,我就说:“你得去,布彻尔。”
“……我害怕,爸爸。”
“恰恰相反,宝贝。他们放弃了,再也不会有人追究这个案子,”我说,“你要亲眼看见她被埋进土里,就像做完事情的最后一步一样,到那时,一切都结束了。”
“如果又是一个新的噩梦呢?”
我抬起手把他的鬓发别在耳后,看着他那双和我颜色相同、形状却酷似他母亲的眼睛,有一瞬间,就像是预知了命运的全部,因而感到一种平静的悲伤。
“我不知道,”我说,“对不起。”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黑发,让他靠在我的胸口上,很长时间,我们都一言不发。我不想对他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词汇,“一切都会好的”,我们明知道这是假话。任何事情都会有结果,哪怕它对一些人是好的,对另一些人来说很糟糕;哪怕你甚至意识不到它存在。
止痛药起效了,耳鸣和头痛都有所缓解,我开始想起之前的事。到了镇警察局后发生了不少事。被拘留了几个小时后,亨特来保释我,当时布彻尔也在。他们俩站在一起又互相离得远远的,像两个刚打了架又被迫和好的人。离开警局,走在路上,我拒绝了两人几乎同时伸出来要搀扶我的手,但下一刻就眼前一黑。再醒来已经躺在床上。我刚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寒冷的梦,现在已经全无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