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翎还没醒,下意识地搂我紧了些,头埋在我的胸口,毛躁的发顶蹭着我的下巴,像在抱一只超大号玩偶。
衣服满地扔,薄被下的我一丝不挂,而棠翎只穿了条裤子,裸露出来的部分还这样的纠缠着。
所以棠翎舅舅一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淫乱景象。
棠留来得很匆忙,从他旋开家门到进到客房,全程没留出给我做反应的时间。
我倒是不太尴尬,我就是怕他舅舅尴尬,所以在将要和棠留四目相对的前一秒,我立刻闭眼装睡着了。
巨大的开门声吵醒了棠翎,他压着宿醉神经跳的后勺撑起身来,沉默地望了望迅速收手回去的我,然后把被子往上拽了一下把我的胸膛遮住,转身走向门口。
棠留握着门把,急促地喘起粗气,正要开口的时候棠翎引着他往外走了步:“出去说。”
“盒子呢?”他挡住了棠翎的去路,低声问道。
棠翎没说话,他猛地将音量提高:“盒子呢!?”
棠翎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语气平静:“扔了。”
棠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都没有再说话,最后用手摸了摸脸,有点艰难道:“陵园都联系好了,你给我说你把东西扔了?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报复?”
棠翎沉默地靠在门边单手点烟,刚一咬上烟棍就被棠留猛地摘了下来。
“别抽了。”棠留说,“昨天你也是这样,什么也不说就在旁边抽烟。能上点心吗?那是你妈。”
棠翎没答,只是说:“还有别的事吗?”
其实棠留脸上的愤怒根本没有存活太久,取而代之浮上来的更多是悔意。他又深沉地望了棠翎片刻,揽了揽他的肩膀,沉默地走向了客厅。
我茫然地迈下床去,后面真的好痛,腿一迈我嘴唇都白了。然后我开始找起衣服穿,可是我的卫衣后来被用来擦各种液体了,抖展开来一看实在不太雅观,于是我挂了空档,套上了棠翎箱子里的飞行夹克。
没走出去,我就坐在客房的行李箱上,刚好能听见他们说话。
“我那时候不该叫她来广州吃饭的。”不知为什么,棠留突然开始说起,“当时老城区要拆,我们那条街做生意的就悄悄请建委那帮人吃饭。我那时候不会喝酒,又觉得大家都出力出钱,我不能把自己摘这么清,想着你妈以前和你爸做印刷生意的时候经常搞些应酬,我就叫她来帮忙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现在都记得起来她回家的时候和我说话脸上的表情,她一直在讲哪个的太太比她难看多了,居然也能带那么贵的表,要是能在一个身份上,她不知道能体面多少。”
棠留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如果不是我,她根本不会认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棠茉那么在乎脸面,昨天那么多亲戚在,我没法说。棠翎,这几天我做梦总是梦见妈,梦见棠茉,舅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赎得清楚这辈子的罪孽了。”棠留说,“要不你搬来和舅舅舅妈住吧?让我们好好照顾你,以前确实是我对你们关心不够。”
“照顾好自己吧。”
棠留顿了片刻:“你妈有没有给你留什么东西?”
棠翎没有说话。
“……你别怪她,可能她这个决定也做得突然。”
“嗯。”棠翎应得很干脆。
“之后可能还有些手续要办,你多留几天。”
我仿佛听见棠留开口低声回了句什么,却实在囿于距离而过分模糊,于是我努力倾起身子去听,结果那门只是虚掩着,我一靠就连人带箱从客房摔在了走廊上。
我在猛烈的碰撞声后爬起来闪亮登场,条件反射地特别自然给棠留打了声招呼,我说,嗨,舅舅。
说完我就意识到这称呼前面不加个定语从属关系会变得比较微妙。
棠留被我吓一跳,尴尬地笑了下,可能是迫于化解气氛,他竟颇开明地朝棠翎道:“你小……男朋友好开朗啊。”
可能棠翎只是不想多纠缠这个话题,并没有出声反驳,只是说送棠留走。
原本棠留一只脚都迈出门框了,半途还特意掉头回来像警察没收赃物一样从棠翎裤兜里把那个半瘪的烟盒抽走了,刚走一步又转身回来把客房门口掉的那支也捡了起来,关门前还用粗直的食指在棠翎鼻前指了又指,说小心做短命鬼啊。
棠翎微微往后缩了缩,无奈地笑了下,说知道了。
站在长玄关的这头,我竟有些无法面对棠翎,也不明白为什么直面别离的事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身上发生。
昨天他一定很难过才会喝那么多酒,因为以前他告诉我他不喜欢喝醉酒的。
棠翎对上我眼神的时候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我也没主动提什么,就像个小跟班一样走在他屁股后边,可刚走到客房门口他突然停了,我之前一直都没敢抬头看,一下没刹住车撞到了他的后背。
棠翎冷着脸,带些攻击性地转身过来,向我腿间迈了一步,我莫名腿软,一下跌坐在刚刚摔出来的箱子上。
他又俯下身来,握住了我的手,抵在了自己的额上。
“没烧了。”
我喉头梗了梗,一下明白了他那没讲出来的后话。
脑子一乱,我开始找起一切借口:“我衣服穿不了了,太脏了。”
“起来,给你拿衣服。”
我一抿嘴,反而往后瘫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就软在行李箱和墙面围成的直角之中。
搪塞一问是一问,我也没管前后冲突的事了:“我就穿身上这件。”
“外面二十五度。”
我没说话,只把自己大半张脸都往外套里缩了,只露一双眼睛出来看着他。
“随便你。”棠翎扣住我的手腕,“我拿我衣服。”
我一指我斜在一旁的包,那里面有一件同样在广州十月末穿不出去的外套,故意道:“穿那件不行吗?”
棠翎顺着我的手指看了看那件starter的古着:“给你了就是你的。”
我被他总是强调泾渭的话惹得难过:“我才不要了!”
没看棠翎,我垂眼哽咽道:“……那件衣服已经被我穿的全都是我的味道了。”
“不好吗?”
“不好。”
我仍然闹起少爷脾气:“……喜欢有你身上味道的。”
也没再和我僵持,最后棠翎回卧室只找出来一件高中时候参加画室活动做的文化衫,简单的白T,正面只有左胸有个五色的简单BEBOP字样,背面是用黑红丙烯画着吃橘子的黑发女人,后来我才知道棠翎画的是星际牛仔里鈤庚柔彣輑流蚆弃梧啉氿绮咡译的菲。
我坐在行李箱上呆滞地目睹他洗漱、收拾东西,然后我看见他从主卧里抱出来一个白色方盒。
大约二十多公分长,质地是不厚重的木头,漆了一层白色。待他走近了些,我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为什么要给舅舅说你把盒子扔了?”
他原本没打算理睬我,然后我说你回答我我就把箱子让给你,他才停在了我跟前。
棠翎说:“她不会喜欢这里。”
我模糊地“嗯”了一声:“是想带回老家去吗?”
棠翎抓在我腕间的手使上了力,这次我也说话算话地跟着移开了身,又道:“那也可以直接给他们说啊。”
“没必要。”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他俯身拣着衣服,头发散乱地垂下来让我瞧不见他的脸。
我抿了抿唇:“你还欠我一次一起回家你记得吗。”
棠翎的动作顿了顿。
我那时候在白玛咿咿呀呀的戏台班子旁边要他带我一起回一次家,他当时还骗我说他晕车。其实不是他忘记了,而是从头到尾根本没有过这种承诺。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固执到这副模样:“还是得好聚好散吧。我这辈子第一次处对象,要是你给我留那么大感情创伤这不祸害人吗。我要是孤独而死,死之前一定要专门打个飞的跑来给你说一句,棠翎你把我一辈子都毁了。”
“先当朋友行吗,你得给我点时间缓冲缓冲。”我去拉他的手,却没有握住,滑到最后只剩一根小指拖沓地曳过他的皮肤,然后抓浮木般轻轻地勾住了他的小指。
我红着眼睛用小指圈紧了他:“……等到再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彻底分手。”
*(那个男的其实心一点也不硬嘛!)
*关于文化衫:突然意识到小棠和小鱼的衣品是两个极端,小棠是我所有角色里最会穿衣服的!小鱼是所有角色最不会穿衣服的(所以总穿老婆的!)
第48章
我不知道精神防线和身体防线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函数关系,可从送走棠留的那天傍晚开始,棠翎的胃好像又开始不安分地作起了妖,携着低热又卷土重来。
原本他没回应我的请求,我又怕直接得到拒绝的答案,索性他不重提我也就不再追着问了。谁知后来他根本没了开口说话的心情,整个晚上我就看着他一直撑着盥洗盆干呕,第一次的时候还能吐出一些褐色的液体,之后的显然都是一发发空枪。可明明连酸水都反不上来,他还是神经质地一遍遍刷牙,好像每次刷完牙以后就可以仪式性地代表着反胃结束。
“原来中午那是回光返照。”我又一次把毛巾递给他,“幸好你说不烧了的时候我没听。”
棠翎有点迷迷瞪瞪地抿唇看了我一眼,脸色苍白到了极点,一瞬间我的满心侥幸就被打了个粉碎,立刻低头搜索起附近的医院来。
到社区医院的时候我还弄不清情况,心里只在想如何挂号的事,结果棠翎哪怕烧着脑子也比我活分多了,果决地领着我扭头上了二楼的夜间急诊。
那个内科医生接连问了一大串问题,我见棠翎没什么力气,基本都是我在答,最后医生云淡风轻地说这是不太严重的上消化道出血,然后开了点枸橼酸铋钾之类的药,可这些药我平时就能见到棠翎会吃。
所以我决定把自己的医盲的属性发挥到极致,拉着棠翎的症状反复盘问他“这样不管真的可以吗”,弄得医生终于开了张吊水的单子。
交钱的时候棠翎走在我后面,我本来还在用上浑身解数催促里面打盹的护士姐姐出来上班,在余光里没找见棠翎人,还以为他这么大的人也能走掉了,结果回头的时候发现他就在我后面站着,眼睛微微弯着,好像在笑,隐约还能瞧见嘴角那只梨涡。
可在对上我眼神的瞬间那个浅浅的笑却雾一样地散了,棠翎先是把眼神不着痕迹地移走了,片刻后又重新落了回来,然后有些无奈地拧了拧眉,说:“谁给你说的一生病就必须挂水。”
我瘪嘴道:“我不管。”
棠翎盯着护士在治疗室忙碌的身影,突然低声开口道:“……再去挂个号。”
“干嘛啊。”
棠翎看了看我的手臂,我立刻心领神会,然后在他面前用力地甩了甩手,以彰显我不是你我身体倍儿棒,结果幅度太大不小心扯到了扭伤的肌肉,疼得我脸都绿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体面地绷住了,还用上一句“你看哪有事”来做完美收尾。
如果连这种挫伤都需要治的话,棠翎身上那三个血牙印不更该治了吗。
输液室有九把椅子,却只有我和棠翎两个人。
我最不想见棠翎受伤了,而近来这种症状已经恶化到连看个穿刺我都觉得心一阵阵地缩,最后我只能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自己手臂里,听见护士把治疗车推出去以后才重新抬眼起来。
当然,牙印除外,昨晚我那是情绪实在无处排解而做出的正当防卫。
棠翎闭眼斜斜靠在座位上,好像只能依靠阻绝视觉来对抗起发热带来的天旋地转。
社区医院的夜晚安静得可怕,门隙间连往来的脚步也找不见。我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想了想也觉得棠翎的行径有些奇怪,于是开口问他到底为什么坚持要回去一趟。
我本以为棠翎只是在闭目养神,可他好像已经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告诉我,他要回去找孔雀。我问他孔雀是什么,你家还养孔雀呢。他却只是柔软地倒在了我的肩头,平稳地呼吸着,不再回答。
我觉得棠翎有些话讲得不是很对。热爱思考的季节不一定会一直在夏天,至少我的这个冬天过的并不没心没肺,不可控地开始担心起春天,担心起未来的每一个明天。那时候我还能像现在一样感受着棠翎的体温吗?
我知道棠翎现在的情绪不比前夜强烈只是因为我已经在他面前保证好了最后期限,而他自然发挥起爱谁谁的性格劣根性,顺水最后满足一次我的愿望。
我轻轻地用鼻尖蹭着棠翎的发顶,我知道他睡着了,所以才哽着声问:“那你又有没有话要对我说呢。”
可棠翎却听见了。
他迷糊间用起那只刺着钢针的左手点了点我屈起的指节,有些无厘头地低低说了句:“多吃饭。”过了片刻,他又说,“别想我。”
护士进来收液体的时候是两点半,不过这事不是我听见的,是我三点过从软座上直起身后听棠翎说的。
“你怎么不叫我啊。”
棠翎没答,只是把耳机摘了下来。
我眨了下眼:“没电啦?”
本来我睡懵了,想也没想地就开始满身找耳机盒,刚要递给棠翎的时候瞬间就清醒了,于是急急忙忙把手臂收了回来,只摘出其中一边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