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点栽倒在地上。
“Fuck off知道什么意思吗?”我冷下脸很能吓唬人,“滚。”
很出乎意料,话说到这份儿上,小嘉还是不走。
“哥哥,我知道的,你是,对吧?那个姐姐不合你口味,你看看我呢?”
他起身还要扯我的手,我不明白怎么能把兴骚扰搞得像一见钟情。
酒精让我的反应慢半拍,回过神,他竟然拉着我的手去碰裤链。我猛地抽手,他就顶跨,撤开前,我察觉到他鹰了,这让我极度不适。
是,我搞同性恋,但我也挑食。兴骚扰属于猥亵,强买强卖这叫破坏市场,我忍不了。
我钳住他的手腕,很重甩开,他小声叫了一嗓子,猫一样,我都听不清。
“我不是。你再这样,我会报警。”
他不信,神情带些造作的愤懑:“……你嘴角的伤明明就是男人咬的。”
我冷笑一声:“没见过上火?”
哀哀戚戚的动静引来一圈微妙的打量,小嘉真流出两滴眼泪:“你骗人。”
“是啊,我骗人。”我拎着瓶子灌了一口百威,用小臂擦干嘴角:“这狼狗啃的,我其实好人兽这口。”
小嘉没想到我这么无赖。他在欢场上应该是个无往不利的主,在我这连吃这么多亏,也挂不住面子了。
他转身要走,刚冲吧台方向踏出几步,又愣在原地。像被什么击中。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周围嘈杂的谈话声变多了。
吧台附近乌泱泱挤了好多人,比我过来之前热闹太多。
人很难克制从众的本能,我做不来克己复礼的圣人,手里拿着酒,站直身子,也朝小嘉看的方向望去。
吧台暖黄和幽蓝的灯光相叠。
美人面交错,雾鬓云鬟层出。视线挤开浮华场,透过蒸腾的烟和酒气,我在世界尽头看见裴雁来的脸。
第31章 普陀山处处是慈航
他好像在看这个方向。但路人走过,挡住我的视线,我没机会确定。
无需核对日程表我也记得,裴雁来今晚是和腾源国际法务的人应酬,明早的飞机飞北美,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里。
是我喝多了吗?
理智上,我清楚认错人的概率或许更高一些,可在经年见不到本尊的那段荒唐过往中,即便在梦中无数次描摹这张脸,我也从没在清醒时将形容有半分肖似的路人甲乙丙错认成他裴雁来。
惊疑不定间,我用手搓一把眼睛。再抬头时,阻碍视线的过路人已然离开,而裴雁来还在那里。
铅灰色衬衫,黑色西裤,袖子半卷至肘部,他的小臂肌肉紧实,线条在光下凶悍又漂亮。
原来不是幻觉。我后知后觉意识到。
晚上十点,学生该上床安睡的时间,却正是夜店群魔乱舞的高峰期。
DJ摇得很嗨,小嘉往吧台的方向挤了几步,只看单薄如纸片的背影就能看出魂不守舍,走路都走不稳。
我用脚趾都能猜出他是为了什么。
裴雁来这种道行的狐狸精,就算不抛媚眼,也会有一批上赶着被他吸成人干的色中饿鬼,比之过江之鲫有过无不及。
他无意中招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而我作为助理,妒火中烧之余,替他善后也是应尽的本分。
“停一停。”
一只手还拎着酒瓶,我走上前,手臂一展,拦住神不思蜀的小嘉。
小嘉撞到我的小臂,受惊一样顿在原地。但有前面那段因缘际会在,他会错了意,眼神警惕,说:“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真的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你放我走好不好?”
我轻轻拨了他一把,确实很轻,他像被风吹翻的纸片一样,往后飘了两步。
“我不想对你做什么。”我解释,可听起来很像威胁:“前提是你老实一点。”
小嘉虚虚看裴雁来一眼,然后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面无表情重复:“意思就是,离他远点。”
不需要多余的修饰,这个“他”的指向性都已经足够明确。没人会在裴雁来在的地方还能注视别人,从高中那会开始就是这样,总是这样。
小嘉神色微妙:“你们认识?他是你什么人?”
我该说“上司”,但话到嘴边,突然急转弯,变了味。我微皱起眉,沉声警告:“只说最后一遍,你不要凑上去。否则我不保证我会做什么。”
语焉不详会萌生暧昧。我卑劣地享受这份虚假的不清不楚。
没再理会小嘉,我莽撞挤开人群。耳畔抱怨和骂声叫得响,混成一片不甚清晰,但我无暇顾及。
对我的出现,裴雁来似乎并不意外。
他拿了酒,转身要离开。我脱口而出一个“裴”,不敢期待他有所反应,身体先于大脑,挫败地塌下肩。
没想到的是,他竟在不远处停下了。
他侧过来,半张脸被迷幻的光照得像油画,留给我一道锋利的眼尾,像在等我的下文。
今天什么日子?
事出反常,裴雁来竟然不做恶鬼做菩萨。
我忙追问:“裴律,你怎么在这里?”
但话问出口,我就意识到环境太过嘈杂,这个分贝裴雁来压根听不清楚。不做无用功,我打算追过去。
人流量大,摩肩擦踵,没疾走两步,我就被层层叠叠的过客撞歪三回。等到挤出地颤和吧台的包围圈,我已经找不到裴雁来的踪迹。
我暗骂一声时运不济,在昏暗的环境中环视半圈也一无所获,但当目光扫过夜店的东南角,却有意外发现。
东南角是一处卡座,和其他位置不同,模糊能看出桌上没摆成排成列的酒瓶,显得空旷。耿一直正坐在沙发上,冲我挥手。
我诧异地走进,才发现藏在阴影中的沙发拐角处还坐着裴雁来。
“山,快来。”耿一直招手,多半因为不久前的对话,我看出他有些犹豫:“巧不巧,你看这是谁?”
我没想太多,站在桌边:“知道,我们刚刚遇到了。”顿了顿,我看向裴雁来,正式地打了招呼:“裴律。”
裴雁来手里玻璃杯底还有些琥珀色的酒液,杯子在转,酒也跟着一圈圈地走。
“坐。”很意外,当着耿一直,他今天格外给我面子,勾唇对我笑笑,灯光昏暗迷离,在阴影里简直恃美行凶:“刚应酬完,腾源那边的人先走了,酒有点上头,我在这儿缓缓。”他转向耿一直,“没想到遇见你们。”
都是成年人,缓和气氛的场面功夫就算耿一直也会做。他“嗨”了一声:“我最近太忙了,好不容易有时间出来玩儿,明天又是周末,正好约小山出来浪一波。”
我坐在耿一直旁边,他顺手揽我肩膀,哥们之间这么做正常不过。但我也不知道在和谁将心比心,无谓的顾忌太多,肩一抖,把他甩开。
耿一直神经粗,并不放心上,继续道:“小毛那几个,十二月初招呼班里人聚会,说给你接风。但你和小山都没去,太遗憾了。”
裴雁来手腕稍动,把杯底的威士忌喝干净:“以后还有机会。”
他的工作日程我清楚。我没忍住,接话:“年底有大案,所里太忙,分身乏术。”
耿一直:“是,是。我知道,听你提了……那什么强奸案,是吧。”
我强调:“是奸杀案。”
耿一直挠头:“哎对不起对不起,我记性忒差,过眼就忘。”
裴雁来把杯子放下,像是觉得好笑:“又不是考试,你不搞法律,不清楚这个很正常。道什么歉,这么客气。”
耿一直也觉得自己傻叉,嘿嘿乐了两声:“我那姥爷,长这么大没见过几回。这两个礼拜我在医院陪床,他整天不是骂我不如我表弟出息,就是考我这,考我那,完了不满意,我还得点头哈腰当孙子。接顺口了。”
裴雁来适时露出一个略显意外的神情:“老人身体不好?”
喝了口酒,耿一直随口道:“肺癌四期,多器官转移。发现得晚,只能熬日子,手术和化疗都行不通。”
“…抱歉。”裴雁来垂目轻声。
耿一直摆手:“没事,不是亲的,没感情。我就是尽尽孝道,履行子孙义务。”
裴雁来没做评价,只看了我一眼,说:“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和林助。”
像倒带回走神会被老师点名的学生时代,我有些怔愣,又有些麻木。
林助,多生疏又多熟稔。
上司和助理——现在想想,居然是裴雁来和我能说出口最体面的关系。
第32章 无常
耿一直姥爷早年汽车产业起家,上世纪末转投环保企业,算是树大根深,网络百科上有名有姓。裴雁来有所了解并不奇怪。
“既然班长都开口了,那我也不跟你们客气。”耿一直抹了把额头,说:“到时候如果有遗产官司,我可真要束缊乞火,登门求助了啊。”
我有点儿诧异,挑眉看他。也不知道“继姥爷”对他进行了什么改造,短短十多天,连成语都说顺了。
裴雁来点头,和他碰了个杯:“鼎润有几位擅长遗产官司的律师,好说。”
舞曲换了一首,更闹耳朵。多面切割的玻璃杯相撞,但夜场里这样矮的响声瞬息就被吞没。
这杯见了底,耿一直显然还想说点什么,但裴雁来一顿,突然从口袋摸出手机。
“抱歉。”他面上挂起歉意的浅笑,指腹摩挲屏幕:“叫的代驾到了。我们……”
我反应很快,答:“老耿的代驾差不多也该到了。”
耿一直从善如流地低头,检查手机收件箱,两秒后拍了拍大腿:“哎,还真是。地方太吵,我都没听着消息提醒。”
裴雁来拎起外套,起身:“一起吧。”
耿一直,我,还有裴雁来。久违的搭配。
高中那会儿去食堂抢午饭,偶尔会是这个阵型。
耳边是耿一直聒噪的环绕立体声,我端着十块钱的餐盘,一荤一素二两米,刮下来的油能再炒一盘辣椒肉丝,碗里是刷锅水一样没有蛋的蛋花汤,塞进嘴里一口薯条鸡,抬头就能看到裴雁来。
同色校服乌泱泱填满焦点后的背景,躁动被我嚼碎,大庭广众下只能吞进肚子,我感到欢愉,同时也感到不甘。
但现在去想,那却是一段无法追溯、不可再得的好日子。
出了酒吧大门,空气变得清新,讲话也终于不用扯着嗓子。
裴雁来和耿一直的车只隔了两个车位,就在夜店门口。两位穿着印有平台logo羽绒马甲的代驾已经一边一个站在车边。我扫了一眼马甲上的卡通羊,很眼熟,是李阳鸣原来公司的标识。
或许是裴雁来今晚罕见的态度让我松懈,看到黑色雷克萨斯的一瞬,我突然萌生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念头。
我停下脚步,干咳一声:“那个……”
一开口,两人都停下来看我。
我深吸一口气,企图放缓心率:“裴律,明早我要去机场帮胡律师接人,你看能不能一起过去?我接完人,就把车给你开回所里。”
耿一直一贯不会看人眼色,晚上又喝了酒,像是脑子被灌了马尿。张口就拆我台。
“哎,你不是说开我的……”
形势不妙,我咬着后槽牙,侧踏一步,踩上他的鞋。耿一直疼地倒抽一口气,脸上肌肉瞬间提起来,很夸张。
好在他终于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把气吐出来时,说出的话就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弯。
“哦对,是,我明一早就要开车去医院,跟你说过了,哥们儿我爱莫能助。今天晚上喝多了,差点给忘了。”
喝了酒,食道烧得发干。我舔舔嘴,心里忐忑:“裴律,可以吗?”
“Chaos”的霓虹灯似真似幻地映在裴雁来脸上。他的表情沉静,光模糊了轮廓的边界,所以显出虚假的慈悲。
上唇比下唇薄,唇峰边界清晰,颜色偏向深浅适中的肉桂。
很适合接吻的唇形。我这么想,嘴角的疤却开始隐隐作痛。
——藏在后面的獠牙尖锐,我吃过苦头。
三秒,不长不短的沉默,刚好是思考答复的时间。
裴雁来嘴唇动了动,我猜不到答案。未知让人恐惧,我的心高高悬着。
“那个,打扰了!我……”
或许只有微秒之间的时间差,裴雁来未来及开口的话成功被打断。
我猛地回头,发现几步开外的夜店门口站着人,个子不高,十根手指搅在一起,看起来很不安。
熟脸。是小嘉。
脱离了夜店昏暗的环境,我才发现他脸上带妆。至少皮肤并不像半个多小时前匆匆一瞥那样细腻,劣质的霓虹彩光下,是粉底盖不住的熏红。
饥渴也要有个限度。
说实话,如果故意伤害不触犯刑法,我很想对他采取一些强制手段。
“哎,这不是刚刚那个……”耿一直意外地挑眉。
我冷眼看他,沉声打断:“你想做什么。”
耿一直察觉气氛不好,于是拍拍我的肩,压住我:“山,这么凶干什么。小孩儿一个,别计较。”
小嘉咬着下唇,或许因为唇釉,或许因为充血,显出与蔷薇相似的红,“我朋友先走了,我手机又没电了,能不能请你们捎我一程。我,我住的不远!就在大学城。”
“这个……”耿一直拿不准主意,扭头看我。
我沉沉地注视小嘉,看他眼带醉态,羞赧和暧昧心思藏不住,飘忽着总往我身侧瞥。是裴雁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