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被踢回翻着花的海浪里,他给吓得嗷一声原地起跳,带起沙子如泥一般溅了陆南川半条腿。
浪漫被谋杀于襁褓中,黑崽无辜地扯扯湿了的裤子,然后从兜里摸出来一颗蛋,用手搓搓,递给了陆南川。
“谢礼。”他骄傲地背着手。
陆南川看着手里的水煮蛋,摩挲摩挲蛋壳,“谢什么的?”
他道:“谢陆老师驮我一程,累得满头大汗。”
原本并不是什么“谢礼”,是千辛万苦从卡布里部落里讨的,他多干了一份活,背着乔星辰,换来一只鸡蛋。
上岛好几天,大多时候都只能吃个半饱,黑崽觉得陆南川瘦了、憔悴了,尤其一大早起,胡子拉碴的,一点儿也没从前的高僧样了。
平日里不大能看上眼的鸡蛋,现在成了奢侈品,他在自己兜里藏了一下午,现在可算逮着机会献宝,如同狗崽接着飞盘,颠儿颠儿跑回来等夸。
水煮蛋已经凉了,在石头上磕碎了壳,露出里面弹软的蛋青。
陆南川没让着顾玉琢,在他的注视下,把鸡蛋给吃了——所幸是一小口一小口,否则连水都没,非得噎着。
独处的时间总是短暂,还没等多走两步,叫吃饭的人就来了。
“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骆岑踏着软沙而来,扬声道,“郦教授喊了半天见没人应,还以为你们俩让野兽叼走了。”
陆南川没应声,顾玉琢未免冷场,冲他摇摇手说:“这就来。”
三人往回走,骆岑忽然聊起他们小时候在海岛上赶海的趣事,说从前你的陆老师可没现在这么无聊,活泼得很,整个沙滩上就看他上蹿下跳了,挖着一个蛏子就跟挖出来新大陆一样,非得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
摄影师拉了特写,月光、沙滩、海浪,三人并肩,黑崽冷不丁觉得自己像多余的那一个。
只是陆南川不按常理出牌,他没接后话,反道:“这我还真没印象了,恨不得八百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挺清楚——骆大师,我真羡慕你的记忆力。不像我,细枝末节总也记不清,不然也不会因为记不住小琢的鞋码而把拖鞋都买错了。”
顾玉琢让他一句话吓得奓毛,用了这辈子所有的定力才没把眼睛瞪成铜铃。可惜脑子就不行了,脑浆跟沸腾了一样,不住地想:不会吧不是吧,陆老师要带着我在全国观众面前出柜了?
哎呦,说什么拖鞋呢,叫人怪害羞的。
也不是诶,他啥时候记错鞋码了?
没啊,就是我的码啊。
他狐疑并偷摸地迅速瞥一眼,没在陆南川脸上捕捉到什么,倒是瞧见骆岑难看的脸色。
骆岑才昂起的谈兴被刷地浇灭,他不发一言地走在前面,率先走进了灯光的笼罩里。
在犀牛岛上生活几乎不存在所谓的“节奏”,随着月落日升,睁眼能想到的是“吃什么”,等温饱满足了,才能去想“任务”,他们一行七人,每天都活得充实。
而这地方也正如郦芳所说,天气一时一个样,两小时落雨两小时晴,时而稠云密布时而千里无云,简直是磨练人心的好去处。
一周后,导演通知他们,第一期已经剪出来了,待播出之后看看反响如何,也差不多能知道他们攒的七十来个编织包有没销路。
这些包来的不容易,真正是血汗挣来的。
鉴于几个人打鱼狩猎水平仅处于幼儿园阶段,只能放弃和卡布里部落以物换物,大方针换成了积极出卖自己劳动力。
骆岑甚至拿出了自己上百万的琴,要去卡布里卖艺。但对卡布里人民来说,花钱听曲不如雇人干活来的实惠,导致享誉业界的大师也没了用武之地。
一周多熬下来,所有人都灰头土脸,野人等级迈上一个新台阶。
这天,头顶黑云翻滚时,骆岑和江照却去了犀牛岛西侧的罗夫崖上摘野菜,眼见黑云压得愈发地低,导演从茅草屋外推门进来,提醒他们可以去找下外出的队友。
——他们这综艺和其他综艺一样,也有剧本,只是荒岛上不可控因素太多,有很多“剧情”都是临时拍脑门拍出来的。
在场的两个圈内人——顾玉琢和陆南川,不用过脑子就明白了导演的意思。
这种能剪出危机感的情况,简直可遇不可求,一次错过恐怕再难碰上。
导演点名让他们二人去,到底是吃这碗饭的,就算不危急,他们俩也能演出点危急来。
毕竟得要收视率。
出门,没等踏上去罗夫崖的羊肠小道,雨就下来了,又大又急,噼里啪啦地往叶片上浇。
顾玉琢和陆南川一人一条雨披聊胜于无,边抹着脸上水边一脚深一脚浅往上爬。
哪料刚从密林里冒头,前方一道刺眼的霹雳就划破了海天交接处,同时,后面跟拍导演的对讲机滋啦啦响起来——
“大刘快叫人上来!出事儿了!”
“卧槽!”
话音不甚清晰,但也足够顾陆二人听明白了。
俩人对视一眼,没再一步步走,拔腿向前跑去,冲进了密密的雨幕中。
作者有话说:
隔壁《海海》求预收咯,狗血论斤称,不狗来打我(作者敲着饭盆吆喝道
第41章
雨水不留情面地从头顶泼洒下来,雨披失去了大半效用,化成一张碍事的塑料皮,紧裹在人身上。
云层压得低,才两点多就暗得如同傍晚了。
顾玉琢和陆南川一前一后冲上罗夫崖,踩着没过脚踝的草叶往前奔。耳朵里灌着风声雨声,还有他们自己粗重的喘气声。
身后,只有两名摄像跟着,方才接到消息的导演已经拔腿往回赶,要去搬救兵。
再往前,西边的雨幕中出现了聚在一撮的人影。
顾玉琢猛一抹脸上水,和陆南川立刻向他们跑去。
距离崖边四五米的地方,几个或站或蹲,是跟拍导演、摄像、江照……还有委顿在地的骆岑。
只剩一台机器还开着,对着这慌乱的境况。
顾玉琢人没到,率先喊了一嗓子:“怎么回事儿?”
——落雨的动静太大,对话只能靠吼。
“骆老师被蛇咬了!”回话的是跟拍导演,兴许是给这情况吓得,直接劈了音。
与此同时,又一道闪电砸下来,映着几张苍白的面孔。
蛇是什么蛇,谁也不知道。
江照跪坐在骆岑身旁,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一双眼通红,手里正攥着骆岑的手臂。
伤口在手腕,江照用自己的防晒衣扎在他小臂上,为防万一是毒蛇,这一口下去要了骆大师一条小命。
雨势急,出血量并不大的伤处早就被冲干净了,此时只余下被刺破的牙痕——小且排列较整齐。
骆岑一见陆南川,立刻就绷不住先前的冷静了,慌乱和委屈爬上眼角眉梢,看着非常可怜。
“我没看见那条蛇,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江照愧疚极了,“骆老师为了帮我才伤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毒蛇。”
他们生怕真是有毒,一时不敢挪动骆岑,怕加速血液循环把他送上西天。
陆南川与骆岑隔着半臂距离,借着摄像打起的手电光观察了下:“要不还是切个十字口放点血吧?”
骆岑皱起眉:“南川……”他没伤的手抓住了陆南川的衣襟,唇抿着,没说出其他话来。
这情形落顾玉琢眼里,他一方面有那么点酸不滋溜的,一方面又觉得骆岑可太惨了,不但让蛇咬了一口,而且还被大雨浇成了个落汤鸡。
骆岑和江照上山时候还晴空万里,阳光一片大好,因此谁也没带雨具,突然变天之后雨如瓢泼,哪怕是伤员也只能挨着。
“先拿这挡着吧,等他们叫医生抬担架上来还得一会儿呢。”顾玉琢说着把雨披脱了,让跟拍导演和摄像帮忙,“撑一下子,能挡点是点吧。”
虽说用处不大,但也免得“雪上加霜”。
“小顾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是冷。”骆岑惨淡地笑了下,无意识似的往陆南川怀里靠过去。
黑崽瞥一眼就转开了脑袋,去看海面上的大闪电了。
——眼不见为净。
江照却让他这话吓了一跳,忙握住他手,“骆老师你觉得冷?是发高烧那种打哆嗦的冷?”她又轻捋了下伤口附近的皮肤,“有麻痹感吗?”
“没,”骆岑摇头,“就是非常疼。”
他靠在陆南川身上,无力地倚在对方肩头。
陆南川在这种情形里真要把他推一边也不合适,只好垂着两手,把自己当成一堵风雨里凭空长出来的肉墙,目不斜视地戳着。
又是剧痛又是冷,顾玉琢一回忆培训课内容,心道不得了,别是给什么蛇中王者给啃了。
他同情心泛滥,视线扫视一圈,看别人也没那个意思,就自己蹲下来了,张臂把骆岑一抱。
他胳膊长腿长,这么一拢,把陆南川的肩也拢住了。
于是,两个人的依偎成了三个人的贴贴。
胸膛是热乎的,手臂也是结实的,有安全感又无厘头。他压住要挣扎的骆岑,“哎,骆大师你别挣了,我怕你失温,这不是闹着玩的。”
骆岑生无可恋地闭起了眼,心里第一次生出自然的感慨——也不知道陆南川从哪挖出来这么一朵奇葩。
二十几度的天,一场小孩撒泼似的暴雨当然不至于把人冻到失温。可面对未知和危险时,大脑总要不受控地去思考些有的没的可怕情形。
将近半小时的等待后,节目组带着医生和担架上来了。
雨势渐小,当他们走下罗夫崖时,乌云早已散去,一弯彩虹悬在犀牛岛上,静谧平和。
随队医生判断,咬伤骆岑的并不是毒蛇,只是犀牛岛上常见的一种无毒小蛇。而这种蛇通常也不会主动攻击人,如果不是当时情况特殊,骆岑大概也不用挨这么一口。
节目组用快艇将骆岑送去医院做详细检查,其他人留在犀牛岛上继续拍摄。而根据当初合同,骆岑的拍摄实际也已接近尾声,迫于这场意外,骆岑提前“杀青”,出院后便可以直接回国了。
骆岑一走,顾玉琢说不上来的放松,浑身筋骨都活络了,于是直接导致接下来的十天进入放飞状态,和乔星辰两人非要给卡布里人民展示大中华美食,差点把人房子给点了。
后来阮桃和郦芳紧急救场,才没让酋长扣掉他们十只编织包。
同时,《大千世界》第一期也播出了。
数据反馈回来,收视率在同期综艺中能排到中上游,网络讨论度不错,大部分观众看中的是他们这个跨界组合,都期待后面能够碰撞出其他火花。
顾玉琢和陆南川的粉丝依旧是评论区的中流砥柱,cp粉不甘其后,高举竹马大旗,从第一期的细节里抠陆骆的糖,迅速剪辑小视频,攻占评论区高地。
话题有了,卡布里部落的编织包自然也不愁卖。
且不说粉丝们强大的购买力,纯路人在得知他们做公益的初衷后也愿意支持。网络购买平台一开放,他们攒下来的将近二百只包瞬间售罄。
节目组来通知他们六人,说再接再厉,没抢着包的网友正在哭天喊地,你们多干活,多挣几个包。
彼时正拿着当地造型独特的锄头帮忙翻地的顾玉琢险些翻白眼,冲着编导嚷,说我自掏腰包行不行,只当进货。
编导和善地告诉他,不行。
农活实在不易干,干了十多天也没能形成肌肉记忆。
但顾玉琢发现陆南川就是在地里晒一天也没什么惨样,当场换套西装就能直接走红毯。
他纳闷死了,半夜不睡觉扒拉着陆南川问:“陆老师,你有什么保养心得要传授给我的吗?”
陆南川一把摁下他的头,说:“我一般不和小乔去上房揭瓦。”
“哎呦,你好敷衍哦。”顾玉琢侧脸贴着枕头,很不满意。
陆南川的手藏在被子里掐他露了一半的肚皮,“到底睡不睡觉?”
顾玉琢被他掐得痒痒,又脸红,赶忙老实了,扭头闭眼。
直到最后一天拍摄结束,大伙带着不舍离开犀牛岛,到机场候机时顾玉琢才从微博得知,粉丝们又嗑起了他和乔星辰。
望着陆南川的后脑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陆老师可能是吃醋了。
节目已然录完,登机之后从嘉宾到制作团队有一个算一个,睡得东倒西歪。
顾玉琢和阮桃换位置,凑到陆南川旁边,见陆南川一时没搭理他,便抓来一包零食递过去,说:“你知道么陆老师,我在网上的cp多得如同天上繁星。”
“这话说的——”陆南川终于转过头来看他,“怎么你好像还挺自豪的?”
“那没有,那不敢。”顾玉琢立马狗腿起来,“他们都是假的,我们才是真的。”
只不过没人嗑罢了。
他们那个咕噜超话里已经没人正经嗑cp,聊什么的都有,惨不忍睹,成了cp界的一道奇观,甭管谁家粉走过路过,都要进去凑个热闹——众人拾柴火焰高,超话到现在还保持着一定活跃度全靠大众给予的“临终关怀”。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这事,陆南川抓一口零食塞嘴里,靠咀嚼来忘记他当初搞起这个超话时雀跃的心情。
当然,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什么果粒橙、沉着,这种文字排序也是有讲究的。
这么一看,咕噜不要罢,毕竟从开始就有了一个天然的误导。
黑崽在沉默中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等会儿一下飞机他立马就建一个新超话,买粉炒热度,让他和陆南川成为cp界顶流,感受一番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