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宁晃的每一双鞋都刷干净,把所有的备用品都补充齐全。
药箱,工具箱,速冻食品。
走廊坏了一盏小灯,他跑了一整天,跑了小半座城,找到了型号适配的灯泡。
他悄悄躺在小叔叔的床上,一次又一次幻想最后一天晚上,小叔叔抱着他的时候。
他回吻了上去,之后他们每天都像这样,永远都在一起。
半夜时惊醒,一切都消失了。
他就围上围裙,戴上手套,把已经擦过十几次的地板,又擦了一遍。
这次没有人会叫他去睡觉了。
他浑浑噩噩,逼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不去想搬出去之后会怎么样,不去想他能不能再见到小叔叔。
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任何的工作可以给他做。
他坐在地上,傻看着这个家许久,一动也不动。
他一盏一盏关掉灯,把钥匙从自己的钥匙扣上拆了下来,轻轻放在了门口托盘。
一个字一个字给宁晃发消息,说,小叔叔,我走了。
他关上门,走下楼,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忍着不去回头,看那扇早已经黑了的窗。
最后,他还是没有了家。
206
陆忱掐着表算自己的出差行程。
尽管答应了宁晃不压缩行程,但根据他对宁晃病情的了解,他猜他家小刺猬,应该快想起那一段儿了。
果不其然,第三天,宁晃就开始不接他电话、不回他信息,跟经纪人联系,听说录节目录得很顺利。
缩水了,但就是不回家,住酒店,天天黑着脸,私下还骂骂咧咧说他是傻逼。
陆忱低着眼皮,笑着叹息:“让他骂吧。”
他当初的确挺傻逼。
第四天飞机落了地。
他刚一回家,还没来得及拨通宁晃的手机,先被他师兄打爆了手机。
他接起电话问他,怎么了。
就听他家师兄说:“能联系上你家神仙吗?我老婆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他愣了片刻,倒是没听出这之中的联系:“……师嫂怎么了?”
“前两天因为小事儿跟我吵架了,”师兄恨恨说,“结果,出了门一去不回,电话都给我挂了。”
“我琢磨着她这几天跟宁晃关系不错,他俩会不会一起呢?”
陆忱半天笑了笑,说:“巧了,他现在也不接我电话。”
师兄无语半晌,说:“我就知道。”
“以前吵架没学会挂电话这一套啊?这是你家神仙教的?”
陆忱笑了一声,说:“还真是。”
当初他搬出家门,小叔叔当场失联,不知道晾了他多少天,他师兄这才哪到哪儿。
且有得受呢。
师兄在电话那边骂骂咧咧,当着他的面儿不好说宁晃,只是酸了吧唧、转着弯说:“她一个姑娘,连个消息都没有,要不是朋友圈为了气我一个劲儿更新,我都怕她让人拐了。”
陆忱说:“人在哪知道么?”
“刚刚看了一下坐标,在夜店。”师兄提起这个就气儿不打一处来,“你回来了么,回来就过来找我,我正往那边儿去呢。”
陆忱愣了一下,面孔也跟着黑了一下。
十八岁的小刺猬去夜店。
还是个明星。
现在宁晃会定期失忆的事儿尽人皆知,到时候再给人骗了。
隔了一会,又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自从第一次失踪,在黑酒吧找到他家小叔叔之后,他的心脏已经坚韧了许多了。
开口让司机换方向。
给宁晃发消息,说:“师嫂在你那边吗?师兄担心她的安全。”
这次小刺猬倒真回复他了,估计是涉及到了姑娘的安全,不得不回复他一下。
回了个:在。
过了一会儿,又弹出一条信息:关他屁事,让他别瞎操心。
——这明显不是小叔叔发给他的,估计是他师嫂。
他又紧跟着打了个语音通话给宁晃。
这次倒真的接通了。
电话那边儿乐声嘈杂,人声鼎沸,乐声节奏都吵得人头疼。
师嫂像是喝了点儿酒,不小心按错了,大声问宁晃:“我不小心把电话接了,怎么办?”
“这是陆忱么?”
他听见他家刺儿头冷冷淡淡的声音。
说:“挂了,不认识。”
然后就没了声音。
陆忱看了看屏幕,脸更黑了。
真挂了。
第68章
207
陆忱刚一进门儿就皱起眉来。
夜店里灯光昏暗,人影憧憧,化工香味很重,走过人时,还夹杂着每个人身上不同的气味,熏得人晕头转向。
幸好包房还挺好找,因为他发了个消息一问,发现夏子竽也在场,甚至连店都是女明星朋友开的。
过去了发现不止一个人,连展延都在,还有好些吵吵闹闹的年轻人,看眉眼都很漂亮,多半是年轻艺人,有的是上了节目的熟面孔,有的是工作人员,还有是蹭着来热闹的。
一群小孩儿让公司管着,不敢下场去外头玩,就在包间里头玩。
他很快就找到了宁晃。
十八岁的小刺猬,在角落低着头玩手机。
仍是扎着小马尾,牛仔外套,淡蓝色镜片的墨镜,身上几件的银饰,包间里的光线晦暗,彩光灯偶尔转过他的面孔,越发显得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身边儿还坐着一个男人,年纪似乎不大,打扮颇为端正,不大像是艺人,笑着跟他说话。
小刺猬就低头看着手机。
这包间儿的门没锁,陆忱推开门的时候,房间瞬间静了。
一双一双眼睛看过来,又看了看宁晃,你捅我我捅你,还有人冲他笑了笑,说:“陆老板啊。”
“陆老板来了啊。”
倒是组局的夏子竽,还在边儿上跟他师嫂闲聊。
在那说要谈恋爱有什么用,结了婚像是进了坟,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谈恋爱前是冤家,见面就吵,结了婚还吵……
他走过去。
宁晃抬了抬眼,冷冷看他,没说话,就是低下头接着玩手机。
房间里的人都瞧出不对劲儿来了,大气也不敢出。
宁晃右边是墙,左边坐着个人。
陆忱温声说:“你好,能让个位置吗?我有话跟宁老师说。”
那人笑着问:“……您是?”
陆忱没说话,房间里都静了静。
展延偷偷拉了拉那人的衣角。
陆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我是宁老师的家属。”
一屋子小孩嘻嘻哈哈笑起来,起哄的起哄,吹口哨的吹口哨。
却听宁晃却淡淡说:“别笑了。”
房间里又静了下来。
宁晃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他是陆忱。”
陆忱其实猜到了小刺猬会生气,但实在没想过,宁晃的脾气到底有多大——事实上,宁晃在他这儿,一直只有表面上的凶巴巴。
他轻轻叹气了一声,笑着跟周围人说:“我能不能跟宁老师单独说两句?”
一群小孩儿已经看出不对劲来了,你拉我我拉你,互相给对方眼神儿准备撤退。
却听小刺猬说:“走什么。”
宁晃把手机往兜里一塞,仰头看他,神色是熟悉的戾气和桀骜不驯:“连人都搬出去了,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陆忱垂眸轻声说:“小叔叔,我回来了的。”
宁晃攥着手机:“我也说过了,搬出去你就别回来。”
他算明白了。
小刺猬的记忆卡在他搬出去那一天,在气头上下不来。
周围一群小孩,好容易拉拉扯扯都站起来,眼睛亮着准备吃瓜看戏。
陆忱好声好气哄他:“让他们都先出去吧,我慢慢跟你说。”
宁晃冷冷说:“——回来。”
一群小孩儿不上不下站在那。
夏子竽终于回过神儿来看他们了,打圆场说:“你俩吵你们的,折腾一群小孩儿干嘛?”
“我跟他没什么可吵的。”
宁晃豁然站起身,手往兜里一揣,在师嫂旁边闷声说:“我回酒店了,你走不走?”
师嫂愣了一下,笑嘻嘻说:“当然走,陆忱都来了,我家那个也快了。”
还跟夏子竽击了个掌告别。
宁晃就这样直接推门出去了,房间里大气不敢出一声。
只剩下夏子竽戏谑的目光,在陆老板脸上扫来扫去。
陆忱只迟疑了几秒钟,便推开门去追。
他人高、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
也顾不得师嫂还在边上了,就这样抓住了宁晃的手腕,说:“小叔叔,等等我。”
宁晃冷酷地一甩手。
没甩开。
又一甩手。
还是没甩开。
暗地里骂这人力气怎么这样大,连骂了好几句脏话,神色中透出一丝气急败坏。
陆忱拉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回家再生气好不好?”
他说,不好。
陆忱笑吟吟哄他。
那样子要多乖有多乖,倒显得他那样无理取闹。
宁晃看了他半天,操了一声。
师嫂善解人意、笑着戴上耳机,跑到边儿上去玩手机。
宁晃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那儿,终于质问他:“陆忱,你要搬出去那天,我用什么理由能把你留下来?”
陆忱怔了怔,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双向来傲气凛然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我说我不在乎,我可以帮你,我不想你搬出去。”
“我他妈还要做什么,才能把你留下来?”
陆忱的心像被谁拧了一把。
见他说不出话来,宁晃手抄着兜,嗤笑了一声:“上床行吗?”
却又露出了嘲讽似的神色:“……你如果那时候说行,我真的会做。”
他在陆忱离开那天的念头,不断地涌入,把之前甜美的记忆,都变得像刀子割肉似的难受。
他花了几年的时间,去认真对一个人好,去等一个人的回应。
最后给了他亲近的希望,却只能在夜里。问对方关系,也不清不楚、含含糊糊说听你的。
先是编出前男友,又脚缠着纱布骗人亲近,傻乎乎缠着人要亲要抱,但真正发生了什么的那天晚上,又一清醒就说要搬出去。
之后陆忱对他好算什么?
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回了头发现还是他对他最好?
宁晃给了他一拳。
他说:“陆忱,隔了这么多年,我是不是连生气都像无理取闹?”
“但我他妈……”
他委屈又难过。
宁晃十八岁傲气得对感情不屑一顾,三十四岁却温和了许多,是生活和挫折把他打磨得圆滑了,也是他为了适应年少的爱人,折了那些刺人的锋芒,一分一分收敛了自己的傲气和棱角,连带着曾经的伤口都藏了起来。
陆忱被这一拳击中。
有些疼,手也渐渐松弛下来,想摸摸小刺猬的头发。
喃喃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垂眸说,对不起。
宁晃看着他的神色,终究是没有继续说什么,半晌扯着他的领带,撞上他的嘴唇。
嘴唇和嘴唇碰在一起。
十八岁的宁晃吻得莽撞又粗鲁,锐利的眸子不甘又凶狠地盯着他,像是初生的野兽,几乎要把他的嘴唇咬出血来。
舌尖儿跟舌尖儿黏在一起,味道还带着宁晃刚刚喝下的酒气。
吻过了,微微喘息着分开。
宁晃松开他的领带,用手背抹过嘴唇,挑衅似的看他,嘁了一声。
说:“也就那么回事儿。”
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味道,黏黏糊糊不肯松手的人。
真他妈的没出息。
陆忱静静看着他。
宁晃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先低下头去,抬脚踢在墙边,说,别跟着我,我自己静静。
扭过头去,抄着手拍了拍师嫂,说:“走了。”
师嫂小声说:“陆忱没事儿吧。”
宁晃嘀咕说,谁他妈管他。
208
师兄赶过来的时候,包间里就剩下陆忱一个人在喝闷酒。
桌上三五个瓶子,度数不高,但都是陆老板一个人的杰作。
一米八几、西装革履的大个子,一杯接着一杯,倒了又喝,喝了又倒。
沉默而寂静。
旁边还有一个把人都赶走,百无聊赖守着陆老板,怕他喝多没人拖走的女明星夏子竽。
师兄问:“你师嫂呢?你那点儿酒量,在这儿喝什么呢。”
他说:“走了。”
师兄头大如斗,说:“我就知道你不靠谱。”
却又见他神色不对,又问:“那你家神仙呢?”
夏子竽还没来得及说别问。
就看陆老板又喝了一口酒。
酒杯放在桌上。
半晌笑了笑,说:“他也走了。”
师兄看了他半天,也没搞明白为什么这人过来哄老婆,结果自己先颓了。
夏子竽在边儿上给他比口型。
吵架了。
师兄松了口气,说:“怕什么,不就是吵架么,我跟你师嫂天天吵。”
“谈对象哪有不吵架的?”
他终于抬了抬眼皮,轻声问:“……为什么吵?”
“为了什么都有。”
“没打招呼就把她的零食吃了,不小心把她的拼图弄乱了,我急着出门她拖拖拉拉……”师兄叹气,说,“就说这次吧,我跟她说话口气重点儿,人就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