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忱不知是不是醉酒了,盯着酒瓶,慢慢吞吞说:“师嫂脾气很好。”
师兄懒洋洋说:“脾气再好架不住天天在一起过,该吵两句还是得吵两句,再说了,那是对外人的,我对你说话客气么?”
说着,看了一眼朋友圈。
松了口气:“她回酒店了。”
人安全了就行,架可以慢慢吵。
陆忱却沉默了许久。
他说:“宁晃很少跟我吵架。”
——他还以为,是因为他脾气好。
现在才恍惚想起。
那时他只有表面的好脾气,内里却脆弱又自卑,只会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自尊心,连一桶粥都不敢光明正大送到宁晃的怀里,宁可随手塞到别人的怀里。
最后才会连跟小叔叔求助、问一问有没有别的办法都不愿意。
而那些因为自尊而丢在地上的心迹。
都是宁晃低下头,认认真真、一颗一颗捡起来的。
他低下头,喃喃叹息:“……他从没跟我说过。”
他怎么就不知道问呢。
209
十八岁的笔记:
也就那么回事。
那么回事。
那么回事。
……
(重复N次)
艹,能不能别想了。
再想自尽。
三十四岁批复:
谈恋爱哪有不吃苦的。
不至于不至于。
(画了一个拍拍头的表情)
第69章
209
这天晚上宁晃睡得很不安稳。
事实上,这次变回来之后,他的记忆就变得越来越细致,带来的情感也越来越真实。
他猜测,跟记忆的时间远近有关系,跟发生记忆时情绪的波动也有关系。
程忻然那事时,他虽然也恼火,却没有这样明确的愤怒。
或许是因为,回忆程忻然那时的记忆,是相对模糊的,印象最深刻的,也就是那些令他愤慨的旧事,而余下在大街小巷辗转流离的记忆,却不甚明晰。
但陆忱这事儿,他每晚都会梦见。
梦见自己四处跑通告,一宿一宿睡不着,不想接陆忱的电话,却看着陆忱给他的未接来电发呆。
翻陆忱以前跟他的聊天记录,一页一页看完了,又去看他的朋友圈。
看陆忱搬进了他师兄租的办公室楼上,连个供暖都没有来,买了小太阳度日。
看陆忱在人还没有雇齐的时候,上上下下给办公室清扫,除了自己的房间,还要打扫办公室,夜半无人,还要在一张小桌上赶论文和报告。
看陆忱跟办公楼管理方扯皮,气得火冒三丈,发朋友圈只有三个流泪的黄豆表情。
魔怔了似的一条一条往下刷,刷到底,又盯着手机发呆。
那时抽得很凶,经纪人进门儿,让他呛得咳嗽,骂他:“你不要嗓子了?”
他说:“就这两天,过了劲儿了就好了。”
“那你给我赶紧过,”他经纪人火上浇油,说,“本来就跟你说过,年纪小就不靠谱。”
“他这研究生还没毕业就要搬出去,真要毕了业,他万一要滚回你那长海小城去,你还跟他回去吗?”
他懒懒看他一眼,说:“你想得还挺多的。”
“我早就想了,这不是怕你脾气大么。”经纪人斜他一眼,说,“再说,这可是你事业上升期的时候,多点粉丝不好么?”
“宁晃,你在圈里好歹熬出头了,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运道,你没出头时吃了多少苦,你忘了么?”
“为了不清不楚的这么一人,你自己说说值吗?”
宁晃听得烦了,用枕头捂着耳朵,皱着眉说:“你行了吧?你不带新人了么?来我这儿啰嗦。”
“你说我为什么来,新人都比你省心。”经纪人看着他就来气,骂他,“宁晃,你别以为你好看一点、有点名气、给小男生花点儿钱,人家就认你了。”
“我在圈子里见得多了,花大价钱提携自己对象的不是没有——过了那阵子,也就那么回事儿。”
“他搬出去,你也早点从里头出来,是好事。”
宁晃让他戳了心口窝子,气得脑仁儿嗡嗡响,拿枕头砸他,说:“赵哲,你他妈说完没有,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事儿的?”
说完,头一阵一阵疼,自己抱着头,低声说:“看我还没死,心里不舒坦是吧?”
经纪人让他砸了一枕头,本来还想骂,见他抱着头那副可怜样,又叹了口气,说:“行行行,我惹不起你。”
“就对我这么横,在家里连个屁都不敢放——头又疼了?”
宁晃比他想象中娇贵多了,烟酒熬夜着凉,一点儿都不能碰。
这么娇贵的人,当年怎么从酒吧里熬出来的。
兴许就是靠忍着。
经纪人叹了口气,问他:“止疼片有吗?我记得你车里有。”
“没开车出来。”宁晃说。
“行李呢?”
宁晃已经开始耳鸣了,听不出他说什么,半晌说:“行李……没带出来。”
这些出门时的零零碎碎,平时都是陆忱给他整理的。
他走的急匆匆孑然一身,除了手机钥匙什么也没有,连内裤都是现买的。
“你别烦我,熬一熬就过去了。”他说。
“熬着哪行,”经纪人看他一眼,说:“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经纪人出去了。
宁晃手机震了震,晕乎乎低头,看了一眼屏幕。
陆忱给他打了电话。
他随手划了挂断,头疼得晕头转向,匆匆忙忙跑去浴室。
呕出了酸水来。
210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酒店,中午。
宁晃在那扶着自己脑袋,坐着想了半天,总觉得这房间都跟梦里的那间差不多。
套间,配客厅,浴缸,落地窗,织花地毯,酒店一贯的白色大床。
他总算想起昨晚自己冲着陆忱发脾气的事儿来,说后悔倒也不后悔,就是情绪怏怏地,快活不起来。
起床时有些冷,他抓了抓头发,趿拉着一次性拖鞋去刷牙,酒店的一次性牙刷很硬,肥皂的香味他也不大喜欢。
套房冰箱里倒是满满当当的,他摸出一罐来,空腹喝了半听冰汽水,终于清醒了一点。
窗外阴阴的。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机,十几条未接来电,微信上也提示他积攒了四十几条信息。
一条都不想看。
却偏偏震了起来。
这就跟梦里那个电话隐约重合,他手颤了一下,忍不住皱着眉看。
不是陆忱。
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越发让人不快。
备注是:经纪人。
——也就比陆忱好了那么一丁点。
原本不会头疼的十八岁,险些把神经性头痛也继承了过来了,看了好半天,才接起来,说:“什么事?”
手机那边儿的经纪人劈头盖脸发问:“小祖宗,你昨天干嘛了?”
宁晃说:“没干嘛,跟夏子竽他们玩去了。”
“不是,我是说你跟陆忱。”经纪人嘬着牙花子,说,“你看一眼网上,现在到处都是你。”
“我就知道,甭管大小,你就是不能给我省心的主。”
宁晃愣了一愣,没挂通话,就直接点进微博去看。
到处都是:宁荒男性恋人接吻
这些字眼。
他指尖儿碰了碰,点开来看,还真就是他和陆忱的照片。
昨天夜店走廊,他揪着陆忱领带,亲上去那一刹那。
亏他还特意找了个监控死角,结果什么用没有,这应该是从哪个包间里恰好看到,门缝儿里偷拍的。
陆忱的面孔没拍到。
他的脸拍得模模糊糊。
光看身型轮廓,还挺有神秘的美感。
糟了,捅娄子了。
十八岁的小刺猬干笑了一声,说:“还拍得挺好看。”
电话那边的经纪人:“……”
他又问:“我要解释什么吗?”
经纪人那边儿也没指着十八岁的小朋友能拿什么主意,想了半天,说:“按说这两年同性恋人算不上什么大事了,你也过了非单身不可的年龄了。”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混就混。”
“你先别回复,什么都别干,手机开机,一会儿我再联系你。”
宁晃“嗯”了一声。
经纪人那边儿挂了。
十八岁的小刺猬,盯着手机屏幕看昨天那张接吻照。
晦暗的灯光,他手里攥着那人的领带,五官神色不甚清晰,动作却凶得厉害。
禁不住走了神儿,想,他昨天看起来这么凶么?
他点开微博,一眼看到的,就是因为他的性取向而吵得鸡飞狗跳的网友。
再往下是一群人看身高打扮在那猜是谁。猜男模的。猜新晋艺人的。
昨天出去玩的艺人有几个发了微博的,也被扒了出来,挨个比对。
连展延都被拉出来比对了好几个回合,吓得小孩儿在微博直接发了个摇头的表情包。
宁晃轻笑了一声。
在场的小孩都不敢沾上这事儿,一个跟着一个转发这个表情包,网友们已经进入了排除法阶段。
下面又有人说,既然这些人都不是,只能往圈子外猜了,展延还有个表哥。
宁晃心想,他还有个经纪人呢,看不起赵哲么。
结果下一个就是赵哲。
宁晃:……
评论往下翻了一下。
宁晃的手指顿了顿。
有人说:“是陆忱,不是陆忱我倒立拉稀。”
下面一群人@陆忱,说陆总,满足他。
后面就是更加离谱的、风马牛不相及的人选了。
宁晃说不出是好笑更多一点,还是无奈更多一点。
跟圈内艺人相比,这些猜测显然都是网友拿来开玩笑的,还有人给这个照片挨个p上人头,然后让人投票谁跟他更配。
他就像个无情的翻页机器,一页一页往下翻。
可看着看着,忽然就烦得没了兴致。
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去。
他想,也他妈就这么回事。
一直都这样,谁都不真的觉得他俩该是一对儿。
宁晃像二十几岁一样,抱着枕头,坐在酒店的窗边发呆。
隔了片刻,他的手机震了震。
他看了一眼,原来他微博的特殊关注还没有取消。
他点开一看。
这次是陆忱。
还没来得及跳转出去。
忽地愣在了那儿。
陆忱发了一束香槟玫瑰的干花。
是陆忱自己制作的,在这几天之后,已经失去了水分,不再饱满。却仍被小心翼翼地插在花瓶中,保持着柔和的色彩,另一种美丽的姿态。
陆忱说:是,我爱他。
211
陆忱一定是猜到了小刺猬会给他打电话。
才会接得那么快。
谁也没说话。
宁晃傻乎乎地对着手机,看着那张照片,沉默了半天,说:“你疯了?”
陆忱只是在那边笑。
他说:“陆忱!”
他脑子里转过了好多念头,关于陆忱的家人父母,关于陆忱的公司,关于陆忱的名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说:“是不是赵哲找你去了?我去跟他说……”
“没有。”
陆忱的声音懒洋洋的,声音有些哑,笑着说:“我也刚起床。”
“昨晚喝多了,还给你打了好多骚扰电话。”
“赵哲没来得及跟我说,我微博一直被你的消息艾特。”
电话那一端,传来了被子摩擦的声音,陆忱似乎懒洋洋地、踩着拖鞋爬起了床。
始终没回答他的问题。
宁晃被他噎了一下,说,那你在微博上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陆忱轻声说,”要是有什么麻烦,我们再想办法解决。”
他起床,看到消息,就这样做了。
他说:“……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
宁晃骤然抓紧了手机。
半晌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端的声音依旧那样温柔,推开露台的门,对他轻声说。
“小叔叔,下雪了。”
宁晃愣了愣。
下意识看向窗外。
果然落下了纷纷扬扬的细碎绒花。
这座城的第一场雪。
第70章
212
宁晃去泡了一袋酒店赠送的薄荷茶,放了一小块糖,坐在窗边慢慢喝完。
喝下去是热乎乎的,呼吸时却透出一丝微凉,仿佛把这细雪慢慢煮沸,饮下了肚肠。
他记不起来是谁给他泡过这不要钱的茶,跟他一起看这不要钱的雪了。
陆忱在电话那边慢慢问他:“昨天喝了多少。”
他闷声说:“没喝多少。”
“没喝多少是多少?”陆忱轻声问,“今天头疼了没有?”
他小声说:“没有,好像失忆状态没有这个毛病。”
电话那边就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又问他:“带了厚衣服么?”
他说:“带了,收拾了一个行李箱。”
陆忱揶揄他:“有经验了,是吧。”
宁晃轻哼了一声,被陆忱催促着,从行李箱里翻出厚厚的外套裹上。
果然暖和了许多。
他总觉得陆忱有点儿狡猾,半晌说:“陆忱,你这样让我感觉,我像一个蠢蛋。”
陆忱含着笑“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