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饶了我,求你饶了我。”祝富华疼得大叫,竹条还在一次次往他脊背上抽,他抱着头蹲下去,逃不过,只能咬牙挨着。
“你说清楚,除了那句话,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什么都没说,妈,什么都没说。”
台灯光下,祝富华能看见一个属于自己的、虚浮的影子,他的泪快要涌出来了,可他还是忍着。
王月香还是继续打他,不说话地打,使了蛮力地打,一时间,这房间中入耳的全是祝富华的惊呼声、惨叫声,还有竹条掠过空气的“咻”声。
他喊着:“妈,饶了我!”
喊着:“妈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我听你的话,妈我错了……”
一直过了几分钟,看见邻居家的灯亮起来了,王月香几步走过去,机警地把窗帘关了个严实,她打得累了,就坐在椅子上喝水,牙齿撞在玻璃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月香哭了,她没大哭,而是一边喘气一边流泪,她瞪着那双红透的眼睛,说:“祝富华,你是不是想看见我死在这儿,是不是?”
“妈,不是,妈。”
祝富华以为自己快要站不起来了,他蹲在地上,抬起眼睛,怯懦地注视着王月香,说:“淮水他不是坏人,他也没带我干过坏事,我们就是关系好,他喜欢我,对我最好。”
“富华,我教没教你不能说谎话?”
“教了。”
“我都看见了,你跟他在街上,拉着手。他和谁结婚,过什么日子,都跟我没关系,但他害你就和我有关系,不光是我看着了,你爸爸,你爷爷的在天之灵也看着了,你干出这种事,你让他们怎么安息?”
祝富华的全身都在发抖,他站起来了,还把倒下的架子扶了起来,王月香让他过去站,他就过去站着。
王月香问:“疼不疼?”
“快疼死了。”祝富华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觉得自己的背上正烧着一把火,他的眼泪往下淌,可还是坚持着,一丝哭相都没有。
“告诉妈,以后还见不见陈淮水?”
“不见。”
“就得这样,你长这么大,妈头一回打你,但不是恨你才打你,”王月香从桌上取了另一只杯子,她还在抽泣着,一边倒水一边哭,说,“老祝家就剩下你了,你对自己的婚事不管不顾,整天都跟着那个花花公子瞎混,你怎么传宗接代?怎么延续香火?怎么给你爸你爷交代?”
水杯递到祝富华哆哆嗦嗦的手上,王月香捂住了眼睛,哭得更凄惨,她说:“要是富华你不听话,妈死了,上不了天堂,得下地狱,那些小鬼都来找我,放火烧我,打我,折磨我……”
“妈,你别说了。”祝富华半口水都没咽下去,他又哆哆嗦嗦着,将杯子放下了。
“明天你找不找陈淮水?”
“不找了。”祝富华低下头,眼泪便从他的鼻尖滑落,他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然后,一下子哭得不能自制。
“你哭什么?你哭什么!”王月香通红着双眼,再次举起了鸡毛掸子,她抽噎着,说,“要是你再去见他,你就别想看见你妈了,养的儿子这么不听话,我还不如一剪刀扎死自己!”
“妈,我不去见了,再也不去了,你不能死。”
祝富华软着腿跪下了,他挪到王月香的身边,抱着她的腿大哭,他说:“妈,我求求你,家里只剩下你和我了,你别死行不行?我不见陈淮水了,真的,我不说谎话,不骗人,我不见他了。”
视野中只剩下泪水凝成的雾,祝富华哭得胸腔里又闷又疼,他没有丝毫勇敢反击的机会,就光是恐惧,已经将他彻底打败了。
王月香抚摸搁在自己膝盖上的脑袋,说:“富华,不哭了,妈明天一早就给慧兰村子里打电话,让她快点儿和你见一面,咱们下个星期就办婚礼,给你娶媳妇,你们拜高堂,拜天地,过上自己的日子了,烦心事儿也就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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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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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月亮也往西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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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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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淮水打开背包,把要带的书放进去,又把水壶放进去,他特地要去找祝富华的,所以赶在他上班前起床,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一切都是熟睡中的,只有小虫的鸣叫点缀在寂静中,已然不嘹亮,而是微弱中带着嘶哑的。
辰星往西边走,月亮也往西边走,天的确快亮了。
院子门前有个人,看起来不太高,瘦弱,岔开腿站着,陈淮水正想绕过他往院子里进,才发现是王月香。
她睁着赤红的眼睛,看起来疲惫不堪,陈淮水对她笑了一下,说:“阿姨,我来找富华,他还没去上班吧?”
“走了,出门有半小时。”
陈淮水想了想,只得点头,说:“那我先走了,晚上过来找他。”
王月香不是强势的,任何时候都不是,但她执拗、强硬,她挡住了陈淮水的去路,说:“你先别着急走,我是特地在这儿等你的,我有话跟你说。”
“好。”
看得出她脸色很差了,陈淮水暗自盘算,不动声色,他甚至对着王月香笑了一下,拽了拽背包的肩带,站好了。
巷子里终于路过一个人,是脸熟的,但陈淮水不认识,那人和王月香打招呼,王月香应了一声,她的嘴巴闭着,直到那个人消失在路尽头的拐角处。
“陈淮水,”王月香说,“我等你就是想说,你以后别跟富华见面了,他已经订婚了,有媳妇了,下个星期就入洞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看不出败露是不可能的,陈淮水呼吸一滞,已然明白了王月香的意思,他仍旧礼貌,仍旧谦逊,说:“王阿姨,我们见不见面……和您没关系吧。”
“祝富华是我的儿子——”
“他已经成年了,不是小学生了。”
陈淮水的那些道理,在文化人眼中是道理,在王月香这儿却毫无说服的作用,王月香清了清嗓子,说:“富华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你不要害他,我求求你了。”
王月香虚弱地赔笑,还称呼陈淮水为“陈少爷”,她站着站着,忽然“扑通”地跪下,说:“老祝家就剩下富华了,这根儿不能断了,你说是不是?”
陈淮水艰难地向后退了一步,他说:“你不要跪我,我没理由跟你承诺任何事,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立场,可我也有我的立场,阿姨,你懂不懂?”
王月香是理论不过陈淮水的,因此她干脆不理论,而是用恳求的方式逼迫他,弄得陈淮水难堪、无措。
最终,陈淮水落荒而逃了,他说:“我先走了,你也别跪着了,有邻居会路过的。”
陈淮水几乎要无法呼吸,他一路奔跑着出了巷子,才真正觉得自己远离了王月香,他一路步行,走了一个小时才到酒楼,但员工都说祝富华今天不在。
“他没请假吗?”陈淮水气喘吁吁,自己从桌上倒了一杯水,仰头就灌进肚子里。
熟悉的前台姑娘说:“没请假,刚才柏师傅还在找他,但都说没看见,应该就是没来。”
“好,谢谢,那我再去找找,喝了你们一杯水,感谢了。”
小姑娘见他急着要走,说:“喝水就喝啊,你别着急,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丢不了的,你留个电话,要是他回来了,我给你打过去。”
陈淮水思索一下,点了点头,他伸手接过本子,将家里的电话写下来了。
东边天际露出月光一样耀眼的银白色,市场附近的早点都出摊了,陈淮水买了一个热包子,站在路口等着公交车,他不知道王月香会对祝富华说什么,做什么,他想,祝富华或许是一个人去哪里散心了,也可能是被王月香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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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在家呆了三天,祝富华大部分时候都躺在床上休息,他想喝口水,就披着衣服下床,一边拍门一边喊“妈”。
“妈在,”王月香表露出了夸张的温柔,她问,“要出来遛遛吗?”
“我喝水,口渴了,”祝富华挠了挠鼻尖,小心翼翼地问她,“能不能不锁门啊,反正吃饭撒尿什么的总要出去?”
“妈也不是怕你跑了,知道你听话,”王月香把水杯递进去,隔着门缝看着祝富华,她说,“你没听街坊们说吗?街上最近来了个疯子,妈怕他窜进家里来。”
“那你怎么不进来待着?万一疯子找你怎么办?”
祝富华着实地为王月香担心了,他一口气把水喝干,说:“我还想喝一杯。”
“好,你先等一下,已经七点多了,慧兰今天要来家里,八九点钟就来,到时候你换上新衣服,洗洗脸,洗洗头。”
“今天就来?”
祝富华明白自己还没做好准备,他妥协了许多,仍旧对齐慧兰没多少盼望,他不关心她长得如何,举止如何。
更不期待她来家里。
王月香把第二杯水递给祝富华,说道:“日子都看好了,再过五天你们就该结婚了,我找了你小舅舅的发小,到时候给你借一辆轿车,他们乡下人哪儿坐过轿车呀,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娶慧兰进门。”
“我……”祝富华支支吾吾着,还有什么没有说出口。
王月香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放心吧,慧兰可比段小奔好多了,人聪明又能干,能好好照顾你,也能孝顺妈。”
第二杯水比第一杯更热,祝富华把杯子放在桌上,再次躺在了床上,他的背还是疼的,布满了竹条留下的伤痕,眼睛也是疼的,因为那天晚上哭得太久了。
他很想逃的,可他觉得,自己一离开这座院子,王月香就会立马拿着剪刀寻死了。
祝富华想念陈淮水一次,心脏就剧痛一次,他不敢再想他了,于是勒令自己去想些别的,晨风从窗户的缝隙透进来了,祝富华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那个素未谋面的齐慧兰已经来了。
而祝富华的床头上,已经整齐放着王月香准备的衣服,祝富华换好衣服出了门,发现齐慧兰正在院子里蹲着,搓她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
她听见了王月香叫她,就猛地站起来,一转身,便看见了穿戴整齐的祝富华。
“月香姨。”齐慧兰长得低眉顺眼,不胖不瘦,她用围裙揩着自己湿漉漉的手,对祝富华点了点下巴。
王月香说:“慧兰,先不干了,先进来,和富华说说话。”
“妈,我还没洗脸刷牙呢。”祝富华拽着王月香的袖子,低声说。
“哦,好,月香姨,我先去给……给富华打洗脸水吧,你们等着。”
齐慧兰端着洗脸盆又去忙碌,祝富华这才有空认真看她几眼,她的头发茂盛,扎着两根又长又黑的辫子,粗布裤子,花布上衣,脚上是一双桃红色条绒的布鞋。
“她不是客人吗?”祝富华对王月香皱了皱眉,说,“这又不是她家。”
“乱说话,”王月香抓住祝富华的胳膊,进了堂屋,她压低声音,说,“慧兰这孩子,脑子好使,干活勤快,我太喜欢她了,这种姑娘难找了,咱们娘俩偷着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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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36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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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祝富华来说,齐慧兰是个陌生的来客,她帮祝富华打洗脸水,还搓完了他的脏衣服,到了做午饭的时候,不等王月香嘱咐,齐慧兰就卷起了袖子。
她连茶都来不及喝两口,说:“月香姨,我去弄,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什么都会做。”
“菜我都买好了,我吃什么不要紧,你去问问富华吃什么,让我也跟着沾沾光,尝一尝你的手艺。”
祝富华一个人在卧房里,整理着很久没打开的抽屉和柜子,那里头有他小时候的玩物,几个沙包,一把羊拐,还有破损的硬币,一个没了气的皮球;旧书和本子都是祝四女和祝引男以前用过的,祝富华拿起一个彩色封皮的笔记本,从里面掉出一堆花花绿绿的糖纸。
祝富华盘着腿坐在地上,不管乱放了满地的闲杂东西,他将那些糖纸一张叠着一张,重新夹回笔记本里,又捡着地上的羊拐随意丢。
正玩得起兴的时候,只听有人迈着碎步过来了,齐慧兰站在门外,说:“富华,你忙不忙?我来问问你吃什么?我从乡下带了些干花生,一会儿给你炒着吃吧。”
祝富华伸手抓着乱滚的羊拐,好不容易抓全了,他站起来,把羊拐放进盒子里,然后把盒子放进抽屉里。
“我吃什么都行,”祝富华觉得怪,他现在倒感觉自己像个外人,答案是敷衍着说的,他看了齐慧兰几眼之后,又说,“你别进来,那个脚拿出去。”
齐慧兰没觉得丝毫羞窘,祝富华怎么说她便怎么做,慢悠悠将那只脚放回了门外,说:“等吃完了饭,我把你的被罩床单也洗洗,还有什么要洗的衣服鞋,全都交给我,我一个下午就洗完了。”
“不用,我自己能洗,”祝富华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齐慧兰说,“你是客人,用不着你干活,也用不着伺候我和我妈。”
“富华,我都习惯了,我在娘家也这样,”齐慧兰又用围裙揩了揩手,她露出一丝笑,说道,“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以后家里的家务都交给我来做,你只管忙外面的事儿,我闲话不多,就是喜欢干活,没事儿,我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