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二十五岁的人,穿着十六七岁时天天手洗的校服,校徽掉线儿、下摆有去不掉的墨迹,深蓝色的校裤纵上去一小截露出洁白的脚腕,脚腕骨后的浅痣泛着淡红,是昨晚被徐诀嘬出来的。
就那么骑着机车戳在贤中门外的阔叶树下,没有丝毫违和感,反而让人禁不住好奇心偷看他,跟邱元飞刚才所形容的,那人咋那么野呢。
那么野的陈谴头发拨不好了,还有一缕翘着,不过本人不知道,手从脑袋上放下来抱着头盔冲徐诀笑:“小狗快跑!”
于是徐诀甩下邱元飞朝陈谴快步奔过去了,邱元飞在原地自言自语:“妈的……还真是狗啊。”
徐诀停在陈谴面前,他自己也觉得挺奇怪的,明明才跟陈谴耳鬓厮磨过,他却从来不会感到腻,见陈谴的每一面他都觉得新鲜。
“姐姐。”徐诀端量陈谴和自己别无二致的穿着,比偷偷换了情头还高兴。
陈谴蹭掉他鬓角的汗,笑道:“什么姐姐啊,我是十七岁的陈谴。”
第80章 小狗牛逼
车子被陈谴落了锁搁在树下,他像个平常的高中生踏入校园,没背书包,没捧习题册,只被徐诀勾着手,走在被六月烈日灼烧得发烫的校道上,能嗅到油松的叶香。
离开了一批高三生的学校比以往空旷一些,其余两个年级也下课了,教学楼陆续有学生从楼道口涌出来朝食堂的方向跑。
“我平时也这样赶,”徐诀说,“食堂大叔掌勺的手特稳,打饭早的一铲下去能分到好多肉。”
尽管那些光阴对陈谴来说已经远得像吹去不知哪片海洋的风,但这一刻穿着校服捕捉四周的琐碎对话,他似乎感到十七岁的风只不过在地球某一处兜了个弯又回到了他身边。
“我记得食堂有个窗口是限量提供小吃的,挺抢手。”陈谴说,“周一是骨肉相连,周二是小酥肉,忘了周几是咖喱鱼蛋,我后来吃过的鱼蛋都比不过贤中食堂提供的爽口。”
“周五。”徐诀说。
陈谴自从辞去麋鹿的工作后就对周几没什么具体概念:“今天周几?”
“周五,”徐诀掏了掏裤兜,揣在里面的饭卡原本是打算走出校门就掰了扔掉,“我卡里好像还有几块钱,刚好够买一份儿——”
“要两份……不,三份儿!”旁边经过一男的特嚣张,“高三的终于走了,没人跟咱抢窗口了!”
“操,”徐诀彻底管不住嘴巴了,拽一把陈谴跑起来,“我们还非要跟他抢最后一回了!”
他说的不是“我”,是“我们”,陈谴跟着徐诀的步调奔向人潮密集的方向,就这空当还要调戏徐诀:“宝宝,我屁股卡着绑带呢,好难受。”
“待会回宿舍解开,我帮你揉揉。”徐诀步子没停,“要不你先去占位,我去买。”
陈谴没松开徐诀的手,因跑动而使话语破碎成字词,当中夹着轻浅的喘息:“不用,等下在食堂……我还用脚帮你,揉。”
打饭区人头涌涌,推搡挤挨的蓝白连成浪潮翻滚的江河,他们手背相碰站在队伍当中,别人愁睡不够的午休、下午的长跑体测和月尾的期末考,而他们被包围在一水儿的未成年里,只想着如何抓紧时间,挥霍这个彼此之间难得重合的青春。
幸运的是到他们这里,鱼蛋刚好还剩最后一碗,刚那个嚣张的小学弟在他们跟后捶胸顿足,徐诀弯身冲窗口里的大叔笑:“麻烦把我卡里的钱都按去吧,我们毕业了,以后用不上。”
结果多虑了,还缺五毛钱才能凑够一碗鱼蛋,大叔笑呵呵把盛满鱼蛋的塑料碗往他们跟前一推:“毕业快乐,俩小年轻!”
上次校运会坐过的位置还空着,陈谴捧着碗过去占上,徐诀一手拎两罐小卖部淘来的果汁在他对面坐下:“青柠味儿还是蜜桃味儿?”
陈谴掌印未退的屁股贴着硬实的板凳蹭了蹭,坐得挺不舒坦:“蜜桃归我吧,你昨晚都吃一整晚了。”
“对不起啊,戒不了口。”徐诀拉开易拉罐插上吸管给陈谴推过去。
陈谴想起以前火锅店那回徐诀也是这样先插好吸管再把饮料递给他,他以为这跟徐诀自小接受的家庭教育有关,可当旧事重提,徐诀否认道:“哪能啊,我只给你开过易拉罐。”
陈谴问:“别是那会儿就喜欢我了吧,纯情小狗还挺会搞暗恋。”
徐诀猛吸一口青柠味儿的果汁,语气都透着清爽:“暗恋怎么了,暗恋是允许你踩疼我的影子,是敢牵着你在雨里奔跑,是甘愿把伞往你那边倾更多,暗恋牛逼!”
声儿太大了,惹得陈谴在桌下用脚掌踩他:“好好,小狗牛逼。”
人家十六七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饭都不一定管饱,他俩就守着小碗咖喱鱼蛋能吃上地老天荒,陈谴捏着吸管往徐诀的青柠果汁里探:“宝宝,我突然又想尝青柠味儿了。”
徐诀把易拉罐挪到桌子中间:“那等下也让我尝蜜桃味儿的。”
“尝吧,”陈谴感觉脚心被热铁烙着似的,“回宿舍好好尝尝。”
塑料碗空了,两人分完一罐青柠果汁,又同步抽出吸管插另一只易拉罐里喝光蜜桃果汁。
直等到食堂由满至空,别人要洗餐盘子,徐诀只管把塑料碗和两只捏瘪的空易拉罐抛进垃圾箱,躲着人多的地方将陈谴往宿舍楼道口里推。
高三那层全空了,徐诀的床靠里,还留着张懒得收走的蚊帐,和一只当时因编织袋满了塞不下所以索性丢弃在这的枕头。
过往的整个学年,徐诀总是埋在这只枕头上想陈谴,睡前一遍遍翻看陈谴在网页上的日记,入梦后反复经历住在六巷时的点滴,而现在陈谴双膝抵在枕头上,校裤褪到大腿一半跪着被他弄。
透薄的蚊帐摇曳,宿管在楼下那层吼违反纪律乱串宿舍的学生,吱呀的床架像是在附和。
徐诀裹住陈谴撑在护栏上的手,枕着他的肩膀轻声道:“楼下大门这会儿禁止出入,我们被锁住了。”
陈谴塌着腰,还费劲儿扭过脸来亲他嘴角:“没事儿,先睡一觉。”
徐诀轻轻抚摸陈谴的纹身,指尖从那处一路往下陷进沟壑:“姐姐,想不想空挡?”
没等陈谴回答,他自作主张替对方做了选择,拽下丁裤揉成团塞自己裤兜:“使用时限到,该还我了。”
每年盛夏好像都是这般,鸟儿在这个时间段叫得最欢,风吹得不算柔和也不会太猛,外面走廊上没关严的门被掀得砰砰啪啪。
别人的午休是做着放假的美梦,而他们在真实地寻欢作乐,等一切归静,徐诀将枕头翻过来,搂着陈谴躺倒在没垫任何东西的床板上。
陈谴枕着徐诀的胳膊跟他接吻,感谢这个夏天为他送来他的十七岁,连吻都是青柠和蜜桃交错的酸甜味。
“周五下午第一节 是什么课?”陈谴问,明明没有宿管巡楼,他却把音调压得像是违背校规在偷欢。
也确实是在偷欢。
徐诀回忆了下课程表,同样小声道:“物理课。”
陈谴最烦物理课,迄今为止听得最认真的估计是徐诀为他讲过的两道难题:“不上行不行?”
徐诀问:“你逃过课没有?”
陈谴摇摇头,发丝儿随动作蹭着徐诀的手臂,恍然间徐诀感觉眼前的陈谴脱离了平日勾撩人的模样,变得有些可爱。
他也猜得出陈谴没逃过课,校卡上的照片看起来那么温顺,虽然藏在那个无害的笑容后面的是一个会飙摩托的少年,但他就是觉得陈谴以前做不出逃课这种事儿。
徐诀说:“我带你逃。”
陈谴笑了一声:“你郑重得不像在说逃课,像在说私奔。”
徐诀的声音坚定得与晃动的蚊帐形成对比:“那就私奔。”
没几秒又打回原形:“操啊,这么说好像对不起心胸开阔的我爸和你妈。”
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寂静楼层里,陈谴环上徐诀的腰身,说:“那不私奔了,逃个课吧。”
看来坚硬得硌骨头的床板也不影响做美梦,陈谴梦到自己真的回到了十七岁的夏天,黑板上方的挂钟指针很正常地顺时针转动,教室后方的卫生角扫帚簸箕都排得很整齐,因为眼保健操时间会有学生会的人来检查。
讲台上站着让他一看就犯困的物理老师,现在想想他物理学不好大约是因为老师脑门儿那撮打旋的头发。
老师在讲那两道难题,他心道还没徐诀讲得好呢,手肘就被同桌碰了碰,有个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喊:“陈谴。”
其实他很喜欢听徐诀叫他全名,二三声连读时有种婉转的温柔,那个谴字在微张的唇齿间勾一下,显得很深情。
同桌的声音和把他拖拽出梦境的声音虚幻重叠,最后变得声声明晰,徐诀在贯穿整座宿舍楼的起床铃尾音中把他摇醒,说:“陈谴,上课要迟到了。”
这一瞬的现实和没完全抽离的梦境格外有融合感,陈谴黏着嗓子问:“不是逃课吗?”
徐诀拨开蚊帐弯身拾起陈谴的一只高帮板鞋给他套上,抻了抻鞋舌系好鞋带:“我有东西落教室了,先赶在上课前把它取出来。”
他们随人流走出宿舍楼,大家都撑着张困倦的脸匆匆忙忙赶课,没人发现他们的身份,也没人知道他们在密谋着逃课。
五分钟后陈谴才知道徐诀落在教室的是一只篮球。
别人的体育课在蒸发着热气的操场上体测,他们所谓的物理课在空荡荡的球场上投篮,像陈谴为徐诀拍下的照片那样,徐诀扬臂跃起,来了个标准的后仰跳投,将球捡回来后问陈谴:“你要不要来一个?”
陈谴接过球,他的手在掌镜头时操纵自如,捧着颗没有复杂按键的球体却不知该如何掌握:“我不会。”
眼前一晃,徐诀倏然蹲下,陈谴还没问干嘛,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托起膝弯,他稳稳当当坐在徐诀的手臂上,一只手勾住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掂着篮球,篮筐一下子触手可及。
“投吧。”徐诀仰头看着他。
陈谴举高了篮球,碰到了篮筐。
“快快快,”徐诀说,“我看见教导主任了。”
球体轻松地落入篮筐,“咚”一声砸在地上,徐诀顾不上接二连三弹跳滚远的球,拉起陈谴的手就往校道上跑,踏过摇漾的金色阳光,如同踩碎当年厚实的雪,在不明所以的门卫急切的叫喊下跑出很远,远得能彻底抛下陈谴曾经支离破碎不堪回首的十七岁。
然后才想起车子还在校门树荫下搁着,两人四目相对后都笑了起来。
陈谴用戴着红手绳的手牵徐诀戴黑手绳的手:“宝宝,我喜欢你。”
徐诀抹一把鬓角的汗:“过分了啊,上次还说爱我来着,这就降层次了?”
“因为现在才十七岁,”陈谴笑意未减,“十七岁的陈谴暗恋并表白成功,拥有了人生的第一只小狗,他名字叫徐诀,诀窍的诀。”
第81章 变异水母
兴许是天太热,驾校庇荫处又稀缺,徐诀天天困在闷热的车厢里吃二手烟,小路考刚过的那个半夜就发起了烧,隔日起床给陈谴开门都蔫蔫儿的。
进门时陈谴下意识又把视线投向小道左侧的池塘,那条个头最大通体发亮的红锦鲤跃起来又扎进去,灵活的鱼尾扇起了满池水花。
背上一热,徐诀带着高烧后的余热挂到他身上,鼻息浇在他耳廓:“你手里拎的什么?”
“早餐,南瓜小米粥,”陈谴放慢脚步拖着徐诀朝屋里走,“我妈熬的。”
“完了,上次是午饭这次是早点,阿姨会不会真以为我废了?”
“废不废的你自己不清楚呢?”陈谴停在半敞的屋门前,“生病了精神不是挺蔫儿么,你那处能不能也休息一下?”
徐诀从陈谴被蹭热的肩窝里抬头,眯着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啄他的耳垂:“哪啊。”
陈谴举步踩上台阶,徐诀黏着他,也挺了下身子蹿上来。
陈谴往后掐他大腿:“别顶着我了乖。”
“刚醒么这不是。”徐诀笑了笑,贴着陈谴被他啄过的耳朵喊了声“姐姐”,才松开人跑进浴室洗漱。
陈谴将小米粥倒进碗里,坐偏厅的沙发上拿汤匙一圈圈搅拌。
这个沙发比家里那个松软很多,回弹性也高,陈谴放下碗,没忍住颠了颠。
门边晃出个瘦高的身影,徐诀洗漱完回来撞见这情景,登时全身余热都往腹部攒:“你颠谁不好啊颠个破沙发,都这样了能怪我宝贝不打蔫儿吗?”
陈谴双手捧着碗,冒烟的粥将他的眼睛熏得清亮:“你过来,我颠你。”
等徐诀过来坐下,他放下碗转而去捧徐诀的脸:“是我的手烫还是你的脸烫?”
这个问题其实挺没意义,徐诀烧未退全,两人相触的皮肤温度不相上下,倒是相同的姿势让徐诀想起他第一次被陈谴这样捧着脸温声哄慰的时候。
“姐姐,”徐诀说,“我发烧就是天热引起的,没感冒也没咳嗽。”
脑门儿都碰上了,用掌心感知不到的实际温度被额头探了出来,陈谴对徐诀的体质有大致了解,软声道:“笨小狗,和我接吻不用找理由。”
最后一个字说完,唇瓣还没合住,陈谴就被徐诀温度稍高些的两片唇贴了上来。
一直到徐诀嘴里的薄荷味儿淡了,陈谴摸索着按徐诀裤裆:“你是不是藏了振动式?”
“手机。”徐诀咬着陈谴的唇肉含糊地答,沙发沿儿太滑了,他不得不把人抱自己腿上,借着沙发的弹力狠劲儿颠了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