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也有些无措地再度望向汪西迩,不自知地开始眼圈发红,露出带着几分委屈的神情。
后者这回没再袖手旁观,大步走过来,低声对小朋友说:“待会儿夏叔叔给你拍照,要先准备一下。你先跟其他叔叔阿姨去玩会儿,好不好?”
怪怪显然很听alpha爸爸的话,没有任何迟疑便点了点头,转身和夏也道了别,就乖巧地被以小李叔叔为首的一群叔叔阿姨们簇拥着,浩浩荡荡地朝藏了不少零食玩具的休闲区走去。
倏忽间,原本拥挤热闹的走廊上,就只剩下了久别重逢的两个人。
夏也将短暂的失态收拾好,眼眶不再酸涩,却依旧垂着眸不敢看汪西迩。
距离太近了,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
尽管汪西迩后颈处贴了抑制贴,夏也却仿佛能凭空想象出,对方醇正凌冽的檀木香,温柔包裹着自己全身。
那是他在每个月痛苦难熬的发情期,梦见过很多次的场景。
有外人在时,还能装模作样地假意寒暄。四下无人了,剧烈的心跳声便无所遁形。
该说点什么呢。
这几年过得好吗?有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人?给别人准备过早餐吗?
夏也还在犹豫,就听低低沉沉的声音已经在头顶响起:“其实怪怪很怕生,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和人打招呼。”
闻言,夏也有些出乎意料,终于抬起头,又听汪西迩继续道:“可能他也没有忘记你吧。”
可惜夏也尚且沉浸在没能陪伴在孩子身边的失魂落魄中,没有听到这句话里一带而过、却又短暂停顿了半秒的“也”。
有一方主动开口,交谈便进行地稍微顺利了些。
夏也后知后觉地问 :“你怎么忽然来江城了?”
“这边有个项目,需要跟进差不多两个月。”
两个月,难怪把怪怪也带了过来……
等等,也就是说,他们要在这里待两个月?!
没由来的,听到这个消息夏也第一反应还是窃喜,好像只要汪西迩和他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感受着同一块海域吹来的晚风,哪怕不见面,也很开心。
“那你住哪呀?”
“江大安排的酒店,昨晚已经入住了。”
“住得习惯吗?”
“还可以。”
“你之前知不知道会在这里遇见我?”
“……”
话题转换得太突兀,汪西迩的回答也没像之前那样干脆利落。他停顿下来,目光在夏也脸上游移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
然而这样近在咫尺的注视,于夏也而言却有点承受不住。
三年多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被打磨得很有定力,却还是在遇到特别的人时,溃不成军。
Alpha的凝视本就很有压迫感,遑论夏也还保留着汪西迩的标记,乍然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就如同久旱逢甘霖,腺体处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烫。
夏也咬了下舌尖,努力维持镇定,手掌无意识地按了按后颈处的抑制贴,想要将那抹难耐压下。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毫无保留地被汪西迩收归眼底。
后者不动神色地瞥了一眼,收回视线时,眸光更沉了几分。
☆、第 20 章
窗扉未掩,阒然无声的走廊尽头刮过一阵穿堂风,沾染着雨雪的清冷干净。
凉意瞬间袭来,夏也把下巴缩进毛茸茸的毛衣领口,眨了下眼,终于意识到自己最后那句问话傻得可以。
什么叫你之前知不知道会在这里遇见我。
他究竟是在期待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呢,知道,还是不知道?无论哪个,都显得无比尴尬,不适合用作久别重逢的寒暄。
仔细想想,不知道的概率应该占了九成九,因为夏也寻不到汪西迩在明知会遇见他的情况下,还要带着儿子过来的理由。
而对面长久的沉默,似乎也正印证了夏也的猜想。
他知道汪西迩好涵养,轻易不会给人难堪,现下估计是在斟酌一个委婉的措辞,避开会将局面引入更难以转圜境地的那条路。
夏也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莽撞”,表面却还要勉强维持不动声色的镇定。
只是还没等他说点什么来转移话题,小李忽的去而复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大嗓门响起,霎时打碎了这满地的暧昧难言。
“汪,汪先生……那个,怪怪刚才摔了一跤,您、您要不要去看看?”
毕竟这么多大人跟着都能摔了,确实是有照顾不周的嫌疑,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小李,此刻又是愧疚又是紧张,讲话都结巴起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怪怪他爸都还没什么反应呢,自家老板却是神色一冽,二话不说就要往那边走。
小李在冷风中错乱了片刻,心说这究竟谁才是孩子亲爹。
关心则乱,夏也甫一听到怪怪摔倒了,大脑瞬间空白,魂没动,人先动。焦急匆忙地,没留神看路,反而自己也绊了个趔趄。
这可真是父子同心,“其利断金”了。
“小夏哥!”不远处的小李心提到了嗓子眼,当机立断打算狂奔过来。
就见汪西迩眼疾手快,在夏也堪堪要栽下去的瞬间将他拦腰揽住,用了点力,把人扣进怀里。
小李松了口气,继而又后知后觉地喃喃了一句:“我——靠。”
是错觉吗,这场面,为什么横看竖看都有种“非礼勿视”的旖旎气息。
本就咫尺之间的距离,因着这个插曲缩到不能再短。
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残存的铃兰芬芳,汪西迩垂下眸,没能马上把手臂收回去。
至于夏也,若说方才是情急下的慌不择路,现在则真的是猝不及防的茫然窘迫了。
汪西迩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宽阔舒适,曾几何时他借着各种由头,光明正大地贪恋过。
耳畔似乎能听到有力的心跳声,夏也控制不住地有些心猿意马。脸颊也烫到极点,估摸着这模样暂时难以见人,索性继续弓着腰装死。
装着装着,蓦地想起来儿子还被晾在那里呢。
心有灵犀般,汪西迩也恰在此时冷静地问了句:“怪怪哭了么?”
旁边看热闹的小李意识到是在问自己,连忙答道:“噢,哭倒是没哭,就是手臂擦破了点皮。”
闻言,夏也又揪起心来,顾不上自己还处于鸵鸟状态了,把头从“沙子”里□□,征询意见般问和汪西迩说:“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汪西迩微微颔首,继而又像是安抚般补了一句:“放心,没那么娇气。”
“摔倒了只要能自己站起来,不哭不闹,就没什么大事。”
轻描淡写的语气,当中蕴含的却是常年陪伴下的熟练自如。
夏也倏地有些五味杂陈,在这个瞬间更为直观地感受到,他真的错过了小朋友成长的好多好多。
不知道怪怪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不知道他摔倒了是会哭着耍赖还是一声不吭地爬起来。
与此同时又有几分欣慰,小孩被汪西迩教导得很好,长大后肯定也会成为像alpha爸爸这样稳重可靠的人。
怪怪果然没有哭,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老老实实地任由面前半蹲着的阿姨帮自己涂红药水。
他眼尖地看到门口来人,立马兴奋地挥了挥另一只手,唤道:“爸爸!夏叔叔!”
喊完尤嫌不够,看阿姨已经开始收拾药箱了,便笑着从沙发上跳下去,嗒嗒跑到汪西迩面前,邀功般把小胳膊举上去,说:“爸爸,我没有哭哦,你可以奖励我抱抱吗?”
“好,你很棒。”汪西迩笑了笑,弯下腰把小孩抱起来,顺带着查看了下他手臂上的痕迹,确实只是普通擦伤。
或许是注意到了夏也始终驻足在旁默不作声,怪怪揪了揪汪西迩的衣领,怯生生地问:“爸爸,可以让夏叔叔抱抱我吗?”
话音刚落又像是怕他不同意,还扭扭捏捏地轻声嘟囔了句:“我好喜欢夏叔叔。”
小朋友的世界纯粹直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不会吝啬抒发自己的情感。
殊不知这话落到夏也耳朵里,却化作了酸涩的青杏,又是无奈又是难过。
原来不仅离别会痛苦,再度相遇,却无法相认,同样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
“想让夏叔叔抱的话,问我没用,你要问他愿不愿意。”汪西迩耐心地讲着道理,目光却频频落到夏也身上。
后者抿了下唇,终究是想要靠近的渴望战胜了理智,他朝小朋友张开双臂,扬唇道:“我也好喜欢怪怪的。”
于是小孩欢呼一声,如愿以偿地从爸爸臂弯里转移到了夏叔叔怀中。
他搂住夏也的脖子,凑上去讲悄悄话:“夏叔叔,你是不是不开心?”
夏也正沉浸在儿子怎么这么软乎乎糯叽叽的感慨之中,乍然听到这个问题,懵了片刻,也学着把声音压到很低:“为什么觉得我不开心呀?”
“因为你都没有笑。”怪怪煞有其事地说,“开心的时候笑,不开心的时候才不笑。”
童言无忌,夏也被逗得莞尔,正欲说我没有不开心,想想又改了个口:“是因为怪怪受伤了,我才不开心的。”
这种严肃的口吻,很容易就唬住了小孩子。
怪怪连忙紧张兮兮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受伤的。是小汽车快撞到阿姨了,我想抓住它,才摔跤了。”
“原来你是为了救人呀,那真的好棒了,得表扬怪怪才行。”夏也忍着笑,有模有样地给小朋友戴了个高帽。
怪怪自然很受用,骄傲地点点头,挺起了小胸膛。
夏也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养孩子的精髓——鼓励式教育法。
某种程度而言,子肖父这个说法还真不是凭空捏造的。怪怪不仅长得像他,连爱炫耀这个品质也无师自通地学了个全。
以前是拍到好看的照片会巴巴送到汪西迩跟前邀功,现在和儿子相处融洽,夏也的下意识行为,还是不自知地翘起尾巴,回头看汪西迩的反应。
一问一答的间隙里,夏也不动声色地侧了下身,用余光扫了汪西迩一眼。
汪西迩还维持着把怪怪递过来的距离,看起来很放松,半倚在门框上,安静地注视着他们。
此刻这一幕对于夏也来说其实是熟悉又陌生的,非要命名的话,或许该称其为“一家三口”。
熟悉的是场景,一大一小在笑闹,还有一人在旁边带着点纵容围观。
这样的情节在夏也幼年时经常出现,后来离开了江城,就只能在梦中窥见零散的片段。
陌生的是人物,夏也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想,不敢想有朝一日“一家三口”这样遥远的词,会落在他和汪西迩身上。
眼前的所有实在太不可思议,夏也恍恍惚惚地,恍若喝醉了的人,初时没太大反应,酒劲一催,反而开始微醺。
好在怪怪适时地开口,将他从云里雾里拉回实地。
三岁多的小孩已经不习惯久抱了,怪怪挣扎着下去,拉住夏也的手,说要去玩遥控小汽车。
被肉乎乎的小手拽着,夏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跟过去,乐在其中地当起了陪玩。
然而,小屁孩人菜瘾大,没玩多久,就哈欠连连,困得眼皮都耷拉了下去。
夏也把孩子安置在隔间的床上,抖开被子将人严丝合缝地盖好。在床边坐了许久后,还是没忍住,做贼似的低下头在怪怪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亲完就跑,却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窗帘拉得严实,房间里昏暗漆黑,隔间外的休闲区却是灯火通明,还夹杂着带有雪色的天光。
汪西迩就站在门口半明半暗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望着夏也。
不知为何,后者在这个瞬间油然产生了种被猛兽攫住的危机感,顿在原地,踟蹰不前。
因着要去商议准备怎样在拍摄的时候将怪怪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同事们早已各自去往了工作岗位。
此刻休闲区里空无一人,只有墙上的电视还乐此不疲地放映着方才开给小朋友看的动画片。
汪西迩朝里走了几步,反手关上门,将嘈杂夸张的吵闹声阻隔在外。
夏也呼吸重了几拍,有点紧张地用气音说:“你干嘛?怪怪在睡觉呢……”
“没事。”汪西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听上去颇为镇定,“他睡着了很安分,轻易吵不醒。”
话是这么说,夏也还是有点担忧地回头看了眼。失去光源,只能隐约瞧见床上那一小团仍然在有规律地起伏着,似乎确实没被打扰。
夏也提起来的心却没能随之放下去,因为他转回来时,汪西迩已经走到了面前。
朦胧间看不清脸,只能勉强勾勒出大致人影,高高的,映在他的眼底。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剩余感官就被扩到最大,夏也能察觉到汪西迩停在自己身前的毫厘之地,距离已经近到不能再近。
他无端有些焦躁,不明白汪西迩打算做什么,同时还要勉力遏制住想要靠近的本能。
就在夏也实在耐不住这种煎熬,打算胡扯几句离开这个过于逼仄的空间时,汪西迩却开口了。
他问:“洗标记,难受吗?”
这句话的语气平平淡淡,却像重达千担的巨斧,凿开了横贯在他们面前欲盖弥彰的墙垣。
夏也怔愣片刻,莫名觉得此刻的汪西迩和过去很不一样。
其实这种感觉在上午初见时就有冒出头来了,只是被他归咎为经年过后,人都会有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