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听林伊依讲一句,顾桁的手便多一分颤,等到听对方话说完,他几乎握不住电话。
“林小姐,你先稳稳情绪。”狠狠无声喘出一口气,顾桁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实际上他的声音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稳。
话似乎起了效,待那头林伊依的哭声明显弱下去之后,顾桁立马开口问道:“林小姐,请告诉你们现在人在什么地方?老师的住处还是——”
“京都医院。”顾桁话还没说完,林伊依这边便给出了准确的地址:“还是之前那间,你来过的。”
顾桁点头:“好,我马上过去,很快就到。”
林伊依此时完全收起了泪眼,得了顾桁确定要来的回答后,她语调迅速道:“说定了,顾同学你这边尽快,跟上次一样,我还是在电梯口等,对了,快到的时候千万别提前联系,今天这通电话是我趁三爷爷不注意偷拿的他的手机悄悄联系的你。”
“我知道了,林小姐,我们一个小时后见。”
电话挂断,心思都扑在恩师身上的顾桁,顾不得眼下自己的脚步声可能会惊扰到正在一楼聊事老人与李纪谷,脚步迅速的从离那两人较远的另一侧匆匆下楼。
动静不算大,楼下两人没有被脚步声惊扰,但顾桁却在出门的被人拦下了,而且拦的地方还是后门。
面朝两个神情肃穆军装着身的人影,顾桁生不出半点强行闯出去的念头,本国律法‘袭军’可比‘袭警’的罪名严重的多,故而在其中一个没什么表情的说自己去请示是否可以放他出去并让他在原地稍等片刻的时候,顾桁想都没想,当即点头表达愿意配合可以等的意思。
没过几分钟,那道穿军装的身影回来了,并简明扼要的转达了里面人的话,大意可以概括为暂不放行,顾桁需要沿原路返回主厅,去那边报备完行程且征得同意才能被放出门。
这架势搞得比电视电影荧幕上演出来的还要夸张,但顾桁明白现实世界中的军人确实如此,执行上头指令时脸上永远不见私人情绪。
顾桁被引着回到一楼正厅的时候,老人与李纪谷已经停止了谈话,两双眼直直朝他看过来,一双深邃智慧中带着探究,另一双则是惯常那般沉静。
很多次,其实顾桁很想放开压抑,就那么姿态随意的往老人面前一坐,然后问他为什么不管管有些人有些事,言路并非闭塞,明明都知道啊,可为什么视而不见呢?
本质人都是现实而理智的生物,几秒以内脑海划过万千思绪的顾桁走到两人面前时俨然完全忘记了前一刻的想法,在两道视线彻底投在他身上时,青年声音平静的如实道:“恩师病了,准备出门去医院看看。”
探望生病中的授业长者,这在情理之中,知晓顾桁匆匆出门的缘由,李纪谷点头同意之后随后只交代了一句:“早去早回。”顾桁有早出晚归的前科,而且不止一回。
眼神清冷如月的青年颔首,二次出门时被放了行。
京都医院顾桁来的次数不多,但基本都是因为老林头,压根没上回站在门口排解负面情绪的时间,在一群人异样的目光中,路熟的顾桁强行挤上了已经快要装的满满当当的电梯。
林伊依穿了一身背带牛仔裙裤,时不时往从电梯上下来的人群中瞅,目光略显焦急。
终于看见了顾桁,几步上前,没管男女有别,林伊依拽着他的衣角就往老林头住的那间病房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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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出去
“总算等到了你。”林伊依松了一口气后,边走边语气变得轻快道:“顾同学,待会儿你可得好好说,若是三爷爷今天听劝了,接下来三天你们剧组的下午茶,由我这边全权负责,哪怕想吃的东西只在市中心有店,我也可以亲自开车送过去。”
很显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落仙赋》剧组的门门道道,林伊依虽是徐璃的同学以及与老林头是亲属关系,但说到底是个不太关注娱圈弯弯绕绕的圈外人,她还以为替顾桁请全剧组下午茶能替他博好感,殊不知陈松一直嘱咐顾桁不准乱花钱,反而有什么要求别客气,尽管开口向剧组提。
“林小姐,这个暂且放在一边,老师那边要紧,麻烦你再说说情况。”
林伊依点头,一个说一个听期间,两人到了病房。
老先生歪歪斜斜的半倚床榻,整个身子却是转向墙角,只拿背部对着一群面容无奈的亲朋好友,寻常人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随便瞧一眼便能秒懂这是‘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的标准姿势。
“小顾同学,你来了啊!”这个从安静坐着到笑着站起来说话的人是林伊依的母亲,年纪看上去四十多岁,整个人很符合‘知性’这个词。
林家这一大家子都是搞艺术的,林伊依的父母专注于替歌剧写本,本来林伊依的父亲在家族的安排下准备过继给老林头的,但后者始终没肯接受,或许冥冥中自有定数,林伊依的父亲自小与老林头最亲厚,连带着林伊依也变得与其父无异。
“小顾,你先坐一会儿,水果阿姨马上从小厨房切好端出来。”
向顾桁打了招呼,那知性妇人便笑着进了隔壁小厨房,而林伊依的父亲则取了新杯子去水房替顾桁接热水。
等两个大人都不在跟前,病床上那本来一动不动身子侧对墙角的老人突然转过身来,睁着一双没有笑意的眼,指着门口道:“出去,不少你来瞧。”
闻言,顾桁如遭重击。
“林师——”没有乖乖听话,青年嘴唇发白,尽管身子摇摇欲坠,却倔强的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
此种反应让顾桁脑海短暂出现空白,明显对方可能猜到了一些真相。
“出去!”
老林头语气并不激动,只木着一双不知怎么转动的老眼,怔怔的重复第二遍让顾桁离开病房的话语。
“三爷爷——”被老林头撵人话语惊呆的林伊依此时回过神来,她情绪颇为激动的上前,一把握住老人的手:“您看清楚了吗?我是伊依啊!不认识了吗?”很显然,这姑娘以为自己也在被赶之列,怀疑老林头‘傻’了一天一夜患了老年痴呆。
久久等不到老林头回话,林伊依拉着他的手又指向顾桁:“那是顾桁,您最喜欢的学生,还有印象吗?”
闻言,老先生这回整个人不死气沉沉,仿佛得了活命甘露般,没好气道:“印象自然是有的,我这老家伙身体虽然有时候会出点毛病,但脑子始终是好的,一时半会儿得不了老年痴呆。”
林伊依面上一阵尴尬,刚要再开口说话,却见老林头依旧看不见笑意的目光轻轻越过她,这次准确无误落在顾桁身上:“事不过三,你自己出去,如果还认我做老师的话,别让我叫伊依把你‘请’出去。”
“三爷爷!”
“三叔!”
这回意思与说话的对象已经够清楚,林伊依与刚把金黄芒果切成小块从厨房里端出来的其母同时大惊。
强压下诸多情绪,顾桁心底闪过苦涩,面前表现出来的却是若无其事的点头回了声‘好’,然后转身步伐虚浮的往外走。
“顾同学,先吃了水果再走罢!”知性妇人望了一眼满满一盘子金黄芒果小块,没忍住在后面唤了一声。
“谢谢,不用了,下——”转身的那一瞬顾桁声音飘忽的回道,然后把‘下次有机会再吃’这句客套话默默的吞了回去。
“怎么了这是?”林伊依的父亲从水房里走出来,其实很早他便听见外面有动静,但水没开他就一直在等,直到前一刻直觉告知不对劲赶紧出来看看,于是拿着空杯子就这么被直觉‘推’出了水房。
“不知道。”知性妇人悄悄朝丈夫摇头,然后掐了他一下:“老爷子不知怎么想的,小顾过来探望他非要把人赶走,我们女人家不方便跟小顾拉拉扯扯,你赶紧把那孩子拽回来,然后再当着老爷子的面问问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刚要去拉顾桁,便听身后病床上的老先生气呼呼的说道:“手上的杯子递我。”
林伊依一听,不等其父反应过来,便主动取了旁边桌上用作装饰的那只递了过去。
“都让。”
老先生接过,对林伊依一家交代完那两个字,看也没看那装饰杯一眼,隔空往顾桁脚下砸过去。
“啪!”
正在商量将顾桁拉回来的一家子听见声音步调一致的往旁边让了又让,而作为被砸对象的顾桁很自觉的停下脚步,身子虽没有转过来一双失神的眼眸却在悄悄往病床那边勾。
“让走就走?这次怎么不继续犟下去?”
顾桁低首,不语不动。
“先回来。”老先生顿了顿,然后放低嗓音对顾桁道:“自己找张凳子搬过来,有些话今天必须说清楚了。”
闻言,顾桁心底突然好受许多,折回病房后在林伊依的指引下,拖过来矮沙发,坐在老林头病床前。
因为老林头直言有话单独问顾桁,故林伊依借口京都某区某繁华大道又新开了一家味道不错的高级西餐店,一家子顺势同意过去尝尝味道,很快病房里只剩下一老一青,氛围长时间保持冷清。
顾桁一直低着头,没直面老先生,他知道肯定会有被发现的一天,但没料到会来的这样早。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蕴含沧桑的叹息,顾桁听见老林头问:“为什么不抬头不说话?”
顾桁无声。
“自觉没脸吗?”
顾桁依旧无声。
“你跟了我两年,性情到底如何我这老家伙再清楚不过。”老先生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早在你说去参加试镜的是那个剧组,当时我心底确实产生过一丝不妙,但那是你的坚持与选择,即便你是我的学生,也不好强行不准你去,因为执导的是陈导,虽然我与他交情不深,但有陆导那层关系在,陈导也算对你脸熟,便觉得水再深人心再难测,有陆导背后关照以及陈导当面护着,只要小心行事不要随便乱出头就能安然无恙。”
老先生说到这里低哑的嗓音染上哽咽:“宁闲云大师孙子那边考虑了,作者那边也考虑了,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惹上竟是最不能招惹的那位。”
“老师,对不起。”明确知道这一天会到来的顾桁,以为只要做好准备自己便不会太如何心痛,而眼下痛的快要绞在一起的五脏六腑明明白白的告诉青年,有些事情不是你说不在意便能马上不在意的,人心始终是肉做的,□□凡胎永远长不出铁疙瘩。
“你没有对不起老师。”老林头看着青年纠结痛苦的样子,强扯出一张难看的笑脸:“也没有对不起你自己。”
顾桁低声问道:“老师是如何一步一步发现端倪的?”
“这还用得着发现?明摆着的事实随便想一想就通了,你以为人人都是陈导吗?以为南方李家那位少东家突然‘赏脸’去看诸赤大师开年首场公演就是准备脱离京圈重新回来替南圈撑腰的信号?”老林头边摇头边摆手:“双联会才开过,看这形势明摆是不可能的,那位少东家大晚上明摆着过去找人的,哎,同你讲这些做什么,说吧,你是从什么开始被盯上的?”
顾桁没瞒,报了准确时间与地点。
“狗日的,这群畜生玩意儿的爹妈就不该把他们生出来。”当听到顾桁是在去年在飞往桃坞的路上被人‘巧妙’的用系统规则留在宜京时,老先生气急的抽掉背后靠枕,然后狠狠地摔向地面。
顾桁见状,赶紧起身去接,等重新塞回老林头后背,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尽量将话往好听的方向说:“林师,您先别激动,传闻往往夸大其词,那些人并没有伤害我。”
“屁!”听到顾桁这么说,老先生火气又上来了:“倘若没伤害,上次橙西那件事怎么解释?我还一直奇怪呢,一开始照圈内那架势只差没将我这老东西给撵出京都,结果只过了一天橙西那几个没脸没皮的就过来说搞错了还不肯说具体原因,算算时间你这蠢孩子那次根本就不是被京都的混子打了,欺负你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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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双重打击
这个所谓的‘另有其人’虽未指名道姓,但师生两个心知肚明到底是谁。
“看你这副样子,应该没错了。”面对顾桁长时间的沉默不语,老林头冷笑道:“这些所谓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一面隐在幕后订下一条条令人心照不宣的恶心潜规则一面又利用种种手段引导舆论反过来鄙视娱圈,到头来,好人坏人都让他们做了,苦的都是那些什么都不懂一心被花花世界迷花了眼一头撞进娱圈大染缸普通人家的孩子。”
老先生说着说着声音突然染上悲愤:“昨晚从剧院回去一直到你今天过来,我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明明都尽力了却还是无法‘护’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