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名短发女孩从展馆正中的那座大型装置后面冲了上来,挡在了油画的前面。
“哎哎哎,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女孩大声呵斥道。
建哥的小弟瞥了眼女孩,问:“这画是你画的?”
“是。” 面对一群人高马大的陌生男子,女孩毫无畏惧地瞪了回去:“有何贵干?”
小弟狐假虎威道:“这幅画我们建哥买了,多少钱,开个价吧。”
女孩想也不想,一口回绝:“对不住,这幅画不卖。”
一边是自己的老板,一边是圈内的艺术家,两边都开罪不得,这可把眼镜男难坏了,连忙出来打圆场:“老师,不如考虑一下?其实这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价格不是问题。”
女孩眉毛一横,拔高了音量:“说了不卖就不卖,你们有完没完了?”
恃强凌弱的戏码屡试不爽,今天在一个小姑娘这里碰了钉子,小弟觉得自己脸上挂不住,伸手推了女孩一把:“嘿,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你知道我们建哥是谁吗?”
女孩被推得一个踉跄,顿时怒了:“我管你是谁,再胡搅蛮缠我就报警了!”
“你报警试试?” 一听说要报警,建哥的手下们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爆发出了一阵恶意的哄笑。
江弛予的耐心已经告罄,他的时间宝贵,没工夫在这里耽搁,准备出言中止这场闹剧。然而就在这时,一群小伙儿围了上来,在这群流氓和姑娘之间隔开安全距离。
“干什么呢这是?黑恶势力欺负人民群众呢?” 其中一个小伙儿道。
“你又是哪根葱?” 小弟扬起下巴,问:“也不问问这里是谁的地盘,要你们多管闲事?”
“我管你是谁的地盘。” 小伙子继续说道:“你们在这里影响到大家了,请你们出去。”
建哥的小弟横行霸道多年,哪里听得了这话,小伙儿话音刚落,一个拳头就砸了过来,险些打在小伙子的脸上。
同伴们见状,立即围了上去,建哥的小弟们也不甘示弱,于是一群人就在美术馆里动起手来。
一时间,空旷的艺术馆里打斗叫骂声不绝于耳。眼镜男生怕波及到馆中的艺术品,混在其中两头劝架,脸上生生挨了一个巴掌,看上去又弱小又无助。
不过这场群殴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仓促,推搡间,建哥的一个手下被打飞,撞上了大厅中央的那件装置艺术品,巨大的雕塑轰然倒塌,各色零件散落一地。
隔着哗哗掉落的树脂花瓣,江弛予看见了郁铎。这次郁铎没有再躲开,而是站在一地彩色的碎片里,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其实郁铎一直都在这件装置作品后面,刚才建哥和江弛予这一行人是怎么耍威风的,他都看见了。
第70章 真是我的好哥哥
郁铎高中都没有毕业,对艺术一窍不通,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Rebecca 的新酒店开张,打算购置一些艺术品回去充充门面。
刚才上来给画家小姑娘解围的小伙子们,都是公司的施工员。郁铎今天带他们来,原是为了帮忙搬点东西,没想到最后派上了这个用场。
“原来是郁总大驾光临。” 看见郁铎,建哥总算弄清了这几个多管闲事的人的来路。他将双手拢在宽大的衣袖里,拿腔拿调地问:“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安排人招待您。”
郁铎将视线从江弛予身上收回,皮笑肉不笑地对建哥说道:“不敢,建哥的座上宾,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当的。”
来去这么三两句话,好不容易消散了一些的火药味又重了起来。
郁铎和建哥今天在此相遇,也算是冤家路窄。两家公司原本互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但自从建哥势微,郁铎日益发展壮大之后,双方的业务有所重叠,摩擦也就多了起来。
就比如郁铎手里的棠村拆迁改造,棠村位于城北区,原本是建哥的项目。由于金石集团资金匮乏项目迟迟无法推进,后来被迫退出,由郁铎接手。
这些年盲目扩张,金石集团的资金存在很大问题,在业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若不是郁铎介入,建哥大可将这个项目拖上几年,自己做不了,找人接盘时也能卖个好价钱。将这么一大块肥肉拱手让出,建哥自然是一万个不甘心的,与郁铎之间的矛盾也就此升级。
美术馆虽是金石集团产业,但并不属于他们公司运营,建哥难得来一次,就在这里遇见了郁铎,他看了眼郁铎,说道:“每次遇见郁总,总会有些意外发生,看来我们真的八字不合。”
江弛予和郁铎的公司有过节的事,建哥早有耳闻,今天江弛予恰巧又在这里,为了向他示好,建哥更要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
“眼下这个情况,您看该怎么处理?” 建哥环视了一圈四周,叹了口气:“今天我们可以说是损失惨重喽。”
现场的情况确实惨不忍睹,展厅里已是狼藉一片,附近的多件艺术品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观众们也没了看展的兴质,纷纷提前离场。
当然,也小部分人选择留下来看热闹。
“我的小兄弟们受了伤。” 虽然这段时间面对江弛予的挑衅,郁铎选择当一个软柿子,但他也不是谁都可以拿捏的。
郁铎停了停,继续说道:“至于是谁的责任,不如让大家来评评理?”
围观的群众中,不少人都端着手机在录视频,Rebecca 更是记录下了事情的所有经过。
Rebecca 盯着手机屏幕,适时开口道:“我在网上有十几万粉丝,如果需要请人主持公道,我可以帮上点小忙。”
“你!” 建哥顿时感到气血上涌,他虽然对网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窍不通,但他知道互联网的力量不容小觑,他好几个道上的老哥儿都是这么栽的。
建哥强忍住怒火,质问郁铎:“姓郁的!你为什么一而再再二三地和我作对!”
“这话严重了。” 郁铎笑得单纯无辜:“我只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从刚才开始,江弛予都没有开口说话,一直事不关己一般冷眼旁观。眼看建哥被郁铎这么一刺激,又像斗鸡一般支棱起了羽毛,他顿时感到有些厌倦。
“行了。” 江弛予打断了建哥口中一连串气急败坏的国骂,道:“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所有损失我来赔偿,今天就到这里为止。”
建哥一下子愣住了,他正想在江弛予面前给郁铎一点颜色瞧瞧,好好表现一番,日后好邀功。没想到他会出面息事宁人,一肚子不干不净的话卡在他的嗓子眼里,吞又吞不下去,说又不能说出来,脸色一度十分难看。
但瑰湖作为金石集团潜在的金主,建哥怎么可能真的让江弛予赔偿。最后只得悻悻作罢,咽下这口气。
事情发展到这里就算了结了,整个过程中,郁铎都没有和江弛予说一句话,就像他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现在架也打了,艺术品也摔了,闹剧也该收场了,下一步,郁铎就该走了。
这次,江弛予准备先他一步离开,但是就在这个的时候,郁铎突然开口喊住了他。
“江总留步。” 郁铎站在人群中,对江弛予道:“有两句话,我想单独和你聊一下。”
* * *
美术馆的二楼有一家卖纪念品的咖啡店,因为突发状况美术馆暂停营业,这家咖啡店就这么空闲了出来。
露台上的圆桌前,郁铎和江弛予两人面对面坐着,服务员小姑娘给他们一人送上一杯热美式之后,就匆匆离开。
江弛予倚靠在椅背上,点起了一支烟。室外风大,他手里的打火机被吹熄了好几次。
今天再见江弛予,郁铎的心里已经没有波澜,他甚至开始不能理解自己上次在红丝绒咖啡厅,为什么会落荒而逃。
郁铎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问:“回来多久了?”
“有一阵了。” 江弛予的反应很是平淡,他和郁铎此时坐在这里,更像是两个拼桌的过客。
“现在在瑰湖任职?” 话一出口,郁铎就意识到自己又问了一句废话。
“嗯。” 江弛予两指夹着烟,应了一声。
“怎么开始抽烟了?” 这是郁铎第二次看见江弛予抽烟,这句话就这么不过脑地问了出来。
江弛予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说:“没什么正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郁铎含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半真半假地感慨道:“江总真是个大忙人。”
江弛予叹道:“彼此彼此吧。”
江弛予从头到尾的冷漠,和身上那难以忽视的陌生感,一下子激起了郁铎的防御心。再开口时,说出来的话就不大好听:“这段时间不是千方百计手段用尽,就是为了逼我露面吗,怎么,这会儿又要走了?”
“这话又从哪里说起。” 江弛予往前倾了倾身体,抖落手里的烟灰,轻描淡写地说道:“正常工作需要而已,郁总多心了,不过你这随便撂担子的习惯可不大好。”
江弛予指的是上次在红丝绒咖啡厅见面时,郁铎中途落跑的事。
这件事确实是郁铎理亏,江弛予的出现让他措手不及,一下子就有些失态。时隔多年未见,郁铎也不想一见面就闹出不愉快,于是主动退让了一步,放缓了语调,继续说道:“其实我今天是想和你说,要当心建哥,不宜和他深交。”
谈话进行到这里,江弛予总算明白郁铎今天为什么会屈尊见自己一面,忍不住笑了。
“之前对我避之不及,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见我,今天看到我和建哥在一起,你就坐不住了。” 他将手里的烟掐进烟灰缸里,抬头看向郁铎,笑道:“你果然是我的好哥哥,处处为我着想。”
郁铎听出了江弛予话中的嘲讽,但他不想顺着这个话题纠缠下去,他知道自己冒然和江弛予说这些,更像是担心金石集团找到瑰湖这样强大的靠山,坐不住出来挑拨离间了。
但他确实只是为了提醒江弛予,以他这么多年和建哥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个人手腕,远比表现出来的要卑劣。
而且他看见江弛予和建哥这个老东西搅和在一起,心里就像自己揣在怀里的白玉粘了臭狗屎般,哪儿哪儿都不痛快。
“金石集团的情况你应该大致了解,他们现在只能勉强维持表面运作,业绩持续亏损,全市工地全部停工,负债率达到 86%,多笔债券很快就要到期。” 郁铎不理会江弛予,继续往下说:“还有他们公司管理混乱,高层各自为政。建哥这个人手段极其下作,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虽然他们这些年看似收敛了不少,但本质上是没有变的。”
江弛予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听郁铎说。他这次被派遣到 H 市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替集团考察金石。瑰湖想开拓 H 市的版图,入股濒死边缘的金石就是一个实惠的选择。金石立足 H 市多年,土地库存量大,是一块再合适不过的跳板。
但这个跳板的另一头是深渊还是彼岸,以建哥的为人处事来看,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毕竟公司创始人的人品,也影响着一家公司的发展。
还有金石这家企业的背景,也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
道理江弛予都懂,但郁铎这么多年来对他避而不见,一见面就故态复萌,话里话外都透着那股熟悉的 “我是为了你好”,江弛予像是被戳到了陈年旧伤一般,浑身的刺一下都竖了起来。
“郁铎,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江弛予长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远处那片灰扑扑的山峦:“但是现在你又有什么立场和我说这些,无论是我,还是瑰湖,和你都没有关系。我和什么人合作什么人交往,应该不需要向你汇报。”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郁铎一眼:“况且,你的风评,也没比建哥好上多少。”
江弛予回国之后去了 B 市,在他的多方打听下,自然也得知了郁铎和四毛牵涉进一桩经济犯罪。关于这个案件,真正的知情人不多,法院的卷宗不能随便查阅,圈子里又有诸多传闻,江弛予抛出这个引子,就是想听郁铎自己怎么说。
但郁铎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就这么默认了。
片刻之后,郁铎开口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今天是我没分寸。”
今天和江弛予的见面,确实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他全程目睹了美术馆里发生的事后,脑袋一热,就找上了江弛予。
这会儿冷静下来再看,以他的身份做这些多余的事,确实很不合时宜。他能了解到的情报信息,瑰湖的策略部门只会比他调研得更全面。
“Rebecca 还在下面等我,我先走了。”
没等江弛予回应,郁铎将杯底的最后一口咖啡喝完,起身离开。
咖啡的苦味在舌底漫开,让人无从抵御,一如郁铎此刻的心境。
郁铎走后,江弛予并不急着下去和建哥碰面,而是继续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着楼下郁铎的车缓缓驶离他的视线。
直到服务员小姑娘怯生生地上前问他还需不需要喝点什么,他才回过神来。
江弛予还在国外时,就曾经多次幻想,如果还能再见到郁铎,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但是这个妄想,随着听筒里的提示从忙音变成空号,而彻底破灭。
刚开始的时候江弛予还比较乐观,他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努力学习,好好工作,取得更好的成绩让郁铎高兴,就能重新回到郁铎身边。
于是他白天学习,晚上打工,投入了所有精力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最后顺利申请到了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