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地的第一时间就是回到家,期间仍然在联系燕也然。但没有结果。
公寓门口再没能看见燕也然蜷缩的身影。
江弃联系到帮忙调查的人,对方说今天上午燕也然去了一趟某医院,出来后去了什么地方暂时还没有确定,如果有必要,需要调取全市的街道监控。
但他们认为有些大题小做,对方看上去一些行为正常,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家。
但江弃只是沉声道:“去调。”
“这……”
对面的人犹豫了片刻,但江弃的声音听上去不容置喙,他们只能应下,“好的。”
江弃去了他们说的那所医院,找到了燕也然挂号的医生。
医院为江弃的身份开了特殊通道,他没有预约,也见到了这位医生。
起先医生很颇为礼貌地与他打招呼,以为他是退役伤兵,于是带着几分敬意。
直到江弃问:“请问您记得一位名叫燕也然的患者吗。”
医生的表情变得古怪。
“你问这个干什么?病人的隐私我们不会随便泄露。”
“我明白。”江弃很坦然地说,“但现在情况特殊,我找不到他了,只听说他上午来见过您,希望您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
“你是他什么人?”
很意外的是,医生并没有因为江弃的解释而变得温和,反而脸色表情越来越冷厉。
“我是他的Alpha。”
“……”
房间里忽然一阵安静。
江弃不理解,医生看他的眼神中那股浓烈的敌意是什么意思。
江弃:“请问——”
医生摆摆手,手肘重重落在桌子上,啪的一声,打断了江弃,说:“无可奉告,自己找去吧。”
很显然,医生或许知道的比江弃想象的多。
他态度严肃起来:“如果您知道什么,请告诉我。”
“说了,无可奉告。这是病人的隐私。”
江弃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微微冲医生躬了躬身,礼貌告辞道:“那便打扰了。”
说着便转身要走。
事实上江弃只是觉得这个医生口风太紧,而且对他的敌意太重,如果真的强求对方,万一给出错误信息,也未尝不是一种浪费时间。
他现在更着急的是快点见到燕也然,所以打算自己去查监控。
无论如何,见到人再说。
可江弃这种转身就走的果断,彻底激怒了医生。
身后啪的一声拍桌而起的声音,对方呵斥道:“你这种不负责任的家伙,要遭报应的,他如果死了,你就是凶手!”
江弃背脊一滞,猛的转过身,脸上再没有刚才装出来的从容不迫,他目色阴沉急迫,浑身散发着让人很难抵御的威压。
“什么意思。”江弃几乎咬着牙,努力地让自己冷静,“请您,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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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也然的腺体已经到了非常不稳定的阶段,他的年纪所限,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最后一次做手术的时机。
如果洗掉标记,那么燕也然就算重生了一次。
洗不掉,那就死在手术台上。
走之前医生劝了他很久,说既然Alpha在身边,那就让他帮你做治疗。燕也然没有说话。
后来医生才敢推断,燕也然是没有办法保证自己的Alpha能够一辈子陪着他。因为信息素辅助治疗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燕也然怕了。
他怕很多事情。
怕自己错过手术机会后,却没能和江弃一辈子相爱。
也怕江弃再说出“你不过是想要我的信息素”那种听上去很寡淡,事实上却充满不信任的话。
这是燕也然第一次在这件事情上犹豫
他过去总是义无反顾的那个人,天真地相信着眼前即是永远。
可是江弃让他感到了不安。
他觉得回过头去,十年跌跌撞撞的生活,不过是身体上的累。
但被江弃那样质询着,他感到了一种精神上的惶恐焦虑。
他想做手术。
没有了标记,他就是beta。他和江弃不会再有形式上的互相掣肘。
那时候,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一清二白。
可是江弃没有借给他钱,所以那天燕也然从医院离开。他做不了手术。
今天早上,医生告诉他,国内有一家专门做腺体研究的医院,对这种特殊病例有专项公益金。如果他愿意成为首开先河的那一例临床试验,就可以免去手术费。
唯一的麻烦是,那个医院的治疗方案比他们之前制定的方案要更加创新,几乎没有可参照的先例。
倘若洗掉标记的失败率有六七成,那么去那家医院做手术的失败几率可能就高达八成。
有极大危险性。
燕也然还是答应了。
那时候医生觉得他真的很蠢,是那种死脑筋的小孩儿。
但是见到江弃以后,医生又觉得,燕也然的逃避是对的。
江弃看似谦逊的外表下,隐藏着他自己都看不见的傲慢。
他没有办法给燕也然安全感。
或许在燕也然看来,和江弃在一起的概率甚至小于手术成功。
……
江弃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脸上一片惨白。
医生的话像是对他的判罪,一字一句刺得他太阳穴跳痛无比
——你标记了他,又不负责,那为什么还要找上他?你知不知道他的腺体已经没有办法再耗了。
——我不明白,明明Alpha就在身边,为什么病情还会恶化?他生理热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最佳的治疗时期不完成分化标记,你在干什么?
——他要做手术,没办法不做,否则这辈子跟着你这种人,谁知道下一次他发病还救不救的回来!
江弃的脸色惨白,神情恍惚,浑身冰冷。
在十分钟后,电话打来。
江弃接起电话的时候,手还在颤抖。
“江先生,查到燕也然的身份证信息购买了半小时后的XX航班,将要起飞。我们刚才根据这个信息去调了相关监控,看到他两个小时前就上车前往机场。”
江弃的大脑在那一刻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找到燕也然。
他立刻朝机场奔去。
也是在这一刻,江弃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燕也然不愿意告诉他一切——
当他从宗越口中听到燕也然的过去,当他从医生口中听到燕也然的决定,这一切让江弃无法承受。
他忽然觉得自己扯断了一条线。
那一条线孱弱却坚韧的发丝,千钧之力压在上面都不曾断,但只是被江弃漫不经心地一折,便断成两截。
他搞砸了一切。
……
江弃无论再怎么赶,仍然错过了那一班飞机。
他真的弄丢了一个燕也然。
那个燕也然曾经为他奋不顾身,曾经对他无条件信任。
那个燕也然就算自己受了委屈也绝不肯怪罪在他身上,那个燕也然足够笨足够天真足够无知,也足够爱他。
重逢以来,江弃总以为是他不计前嫌给了燕也然机会,是他网开一面重拾旧爱。他们的重修于好是因为江弃不介意了。
所以当燕也然表现得乖巧,江弃就拿出足量的爱。
当燕也然不听话,江弃就会设想是那空白的十年所带来的不确定性。
他会质问燕也然为什么在他寓此言。面前小心翼翼,讨好示弱。他也会怀疑燕也然是不是还如十八岁时那样爱他。
可到这一刻,江弃竟然才后知后觉明白一个他早就该明白的道理——
从头到尾,燕也然才是他们当中真诚的那一个,勇敢的那一个,也是拥有资格谈是否宽恕过去的那一个。
燕也然对江弃的爱是毫无保留也毫不怀疑的。
但江弃的爱,却建立在他确定燕也然爱他的前提下。
从十年前就是如此。
必须要燕也然把自己的心都剖出来给他看,告诉他:江弃,我没有你不行。
江弃才敢卸下内心的防备,去回应那份赤忱。
江弃没有燕也然的胆量为一场看不到未来的爱万死不辞。
这种卑微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倘若他有燕也然那样奋不顾身的勇敢呢?
倘若他也能做到,无论是否拥有爱,都敢去爱,他们是不是不用走到这一步?
江弃忽然卸了力,靠在机场外的护栏旁。
过往的车辆,接送着这座城市来来去去的人。有人离开,也有人留下。
江弃和他们不一样。
他没能留下自己想要留下的人。
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江弃已经没了心情接起。
可又担心是关于燕也然的消息,因此目色空洞地接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对方也没有说话。
那一刻,江弃的背脊忽然挺直。
是谁?
他刚要拿开手机看来电显示,忽然听见了对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想念已久的声音。
燕也然笑着叫他:“江弃。”
江弃好像喘不过气,他张着嘴,却不敢呼吸得太用力,唯恐吵到燕也然的声音。
对面的燕也然语气轻松地问:“你回来了吗?今晚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好像他们没有吵过架,没有对峙过,他没有走。
江弃很急迫,又努力克制,嗓音嘶哑颤抖:“你在哪里?”
“我在小区楼下散步呢。”
他没有走。
江弃只留下这一个念头——
燕也然没有放弃爱他,也没有放弃信任他。
燕也然还是决定为了那小于两成的希望,留下。
“等我,我现在回来。”
江弃找回了他四肢百骸的力量,立刻站起身,慌乱顾盼才找到自己的车,不肯挂电话,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不断地喊着,
“然然,再等我这一次,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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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无双更,打磨一下接下来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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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新读者不清楚,前排提醒:这是我第一次一章收到那么多评论,我是既高兴又惶恐。但还是不得不告诉大家,我是工作党,而且激情开文无存稿,所以无法保证日更。一般来说每天早上九点更新,像今天这样修文迟到的会在评论区提醒一下。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能保证六月完结(就是说日不日更反正六月都会完结)
祝大家天天开心,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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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江弃,我们都没有错。
江弃从未这样害怕过。
这种害怕和十年前找不到燕也然时的那种害怕有些相似, 但又不太一样。
那时候江弃的不安,来自于消失的燕也然。
他会反复将把问题归结在自己身上,以印证那样的结果——
是不是燕也然终于把他追到手, 因此开始腻烦,
是不是在他们短暂的相处中,燕也然发现自己没有他想得那么好。
是不是某一次燕也然的撒娇, 他没有及时回应。
又是不是头一天夜里他们做。爱, 他没有让他开心。
江弃一向表现出来的冷酷桀骜, 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随性,在燕也然身上都不作数。
他因为爱上燕也然, 因此变得敏感,偏执,明明可以对任何事情不放在心上, 但燕也然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眼神他都看得认真。
他相信自己了解燕也然,他感受到了那份爱意,所以敢赌上一切和燕也然在一起。
那时候的江弃,是真正走钢索的人。
而燕也然的爱是他的平衡木。
那时江弃的矛盾, 来自于他既渴望被燕也然爱, 又害怕给不了配得上燕也然的生活。
现在,那根钢索没有了,江弃脚下一路坦途。他的物质生活充沛得可以让燕也然过上最好的日子。
可他却仍然有种随时坠落的错觉。
因为江弃最怕的事情被印证了——
燕也然的十八岁,因为爱他,得到的是挫骨扬灰的结局。
他们的过去未有善终, 他们那十年满目疮痍,将自己搞得狼狈, 一切皆是因为江弃。
……
一路上车子不断加速,风从窗户缝隙刺进来, 像刀片凌迟着江弃的眼睛,一阵阵干涩的疼痛。
可这样的时候,江弃竟然还分神地想,如果燕也然在旁边,是不是又要用那种认真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江弃,不可以超速啊。
于是江弃真的就慢了下来。
还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江弃却拨通了燕也然的电话,扬声器扩大了燕也然软糯的笑意,充斥着整个车厢。
“喂,江弃。”
好像听到燕也然的声音,江弃心里的慌乱才得到一些安抚。
“我快到了。”
燕也然那边好像很安静,江弃听得见他走路的声音:“那我去门口等你吗?啊,你要走停车场。那我回家吧,我买好了菜,你等下帮我一起哦。”
“好,一起。”
“你累不累呀?”
“不累。”
“哦……”
燕也然走得很慢,脚跟在地面轻微摩擦着,那一点点声音透过电话刮擦着江弃的耳膜。他跟江弃说,“你刚下飞机吗?我看到你给我打了好多电话,我不是故意不接的,我……我没看到。”
“嗯,没关系。”
江弃现在很谨慎,他怕说得太多,再吓到燕也然。
燕也然把那些过去藏得很好,他不想让江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