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李徊吃完剩下的毒药,早叫这家伙趁着混乱的时候摸走了。这平州城的大夫医术有限,就算是有所怀疑,却什么也查不出来,最后只能得出个急病而亡的结论。”
云稚对李徊的死确实不怎么感兴趣,听完也只是点了点头,而后问道:“那是谁指使的,说了吗?”
“说了,和没说也没什么区别……”陈禁撇了撇嘴,“这个李良早年间也是李徊军中的,一路跟着他也帮着办了不少的事,李徊对他还算信任。所以先前才会安排他跟去都城,也不光是不放心李缄,还想通过他跟都城的什么人保持联系。”
李缄端着杯子的手一紧,皱起眉头:“什么人?”
“对方也是派了人和他联络,并且因为他在都城的时日不长,也只见了一次,并未说什么重要的事。
所以李良一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后因为李缄孤身进了淮安王府,他不好再留在都城,就灰溜溜地回了平州。”
说了太多话,陈禁有些口干舌燥,喝了一大口茶之后才继续说道,“李徊对李缄进淮安王府而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儿十分生气,便将此事归咎给了李良,对他也没再像先前那么信任,李良先前在李府也算说得上话,去了趟都城回来就只能在李徊院里做些杂活。
久而久之心中难免不忿,偏偏这个时候,先前在都城见过的人直接联系上了他,让人给他送了一个承诺,两瓶药。”
云稚嗤笑:“承诺什么,李徊死了之后让他做主平州?”
“李良倒也没蠢到那地步……”陈禁道,“只说事成之后将他和妻儿家眷一起接到都城去。李良先前给李徊办事的时候也知道他在许多事是受都城那个人的指派的,便觉得越过李徊直接受那人驱使是个不错的打算。
加上李徊做人实在是有些问题,对这些跟在身边多年的手下也不能宽待,所以李良几乎没怎么纠结,便答应了。”
“连对方的身份都不清楚,就敢应下这种事,还说不够蠢?”云稚轻笑了一声,而后喝了口茶,“他还知道点别的什么事儿吗?”
“还有一件……”陈禁抿了抿唇,“谋害世子的,确实是李徊。”
第六十七章
说这话的时候,陈禁一直看着云稚,眼底的担忧难以掩饰。
一路从幽州到都城又从都城到平州,各种跋涉颠簸,为的就是查明云稷的死因。虽说先前不是没怀疑过李徊,但确定了又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当下李徊已经死了,就算确定了他是凶手,却也再没有亲手复仇的机会,连陈禁都会觉得愤懑。
云稚却比陈禁料想的要平静的多,甚至还能分出神来安抚地拍了拍同样满眼担忧的李缄的手,到成了这院子里最冷静的一个人。
他替李缄添满了茶盏,而后才抬眸看向陈禁:“李良都知道什么?”
“那个李良先前不是颇得李徊信任嘛,所以替他办了不少的事儿,其中一件就是替他安置那些郑家的死士,说是差不多六七年前,李徊突然派他去城外接一伙人,接到了也不带回城里,反倒安顿在山里一个闲置的山贼巢穴里,每月按时送钱粮过去。”
陈禁仔细扫量了云稚的神情,见无异之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我估摸了一下时间应该就是在先太子「谋逆」前,那时候先帝对其已经不如往日信任,对先三皇子案也有所怀疑,郑家估计是怕被翻出往事,可能也想留条后路,就把手底下最得力的那伙死士送到了辽北。
毕竟那时候郑廉对李徊这个「贤婿」还是十分信任的,后来嘛,先太子就倒台了,郑家也无暇再管这伙死士了,就便宜了李徊。”
“嗯……”云稚应了一声,浅浅喝了口茶,“李徊用这伙人的次数多吗?”
“不多……”陈禁回道,“大概是不想有太多人知情,所以近几年来李徊便一直让李良负责照看那伙人,好吃好喝的养着。
不过分的要求也尽量满足,偶有安排也是李徊亲自出面,六七年下来加起来不过三五次,最近的一次便是去年底的某一日,李徊仿佛心血来潮一般,突然去了趟山里,聊的什么李良当时并不清楚。
直到后来世子被山贼所杀,踪迹一路查到那座山上,他才明白李徊是指使那伙人假扮成山贼刺杀了世子。”
云稚垂下眼帘,遮盖住眼底的情绪,视线落在手里的茶盏上,又好像透过这只茶盏看向了别处。
他没开口,院子里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陈禁开始把目光转向李缄,试图让他说点什么时,云稚才放下手里的茶盏,开了口:“空口白牙的,他有什么凭证?”
“这种事知情的本就没有几个,按着李徊的习性,在动手前便已经清理干净了……”
陈禁道,“非说凭证的话,李良说他那有这几年来从府里和军中支取银两的账单,明明是按月支取的,每次的理由却都不一样。因为有李徊的首肯,账房连句多问都没有,要去拿吗?”
“算了,拿到了也没什么用……”云稚思索着开口,“李徊突然决定对我大哥发难总会有原因,待会我和宣之再去一趟李府,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陈禁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道:“那我呢?”
“即使在都城,知道大哥要返回幽州的人也并不多。而这一路跋山涉水颠簸劳顿总有些波折影响行程,李徊却偏偏能那么准确地掌握他进入平州的时日……”云稚深吸了一口气,“先前安排那些去查大哥这一路过来的轨迹的人还继续,额外再安排人,去查查大哥身边所有随行的人。”
陈禁回问:“包括那几个护卫?”
云稚点头:“是……”
陈禁微微睁大了眼:“你的意思是……”
“我和你说过的,都城里的,我一个都不信……”云稚微闭上眼,“查了再说。”
陈禁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缄,应了声:“好……”
而后便立刻起身向外走去。
院子里只剩下云稚和李缄二人,云稚抬眼看着陈禁离开,微微闭了闭眼。而后便感到有一只手落在自己额间轻轻揉了起来。
云稚顺势朝那人靠过去,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累了?”李缄调整了坐姿,让云稚靠得更舒服一些,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我带你回客栈休息?”
“不用……”云稚依旧闭着眼,声音极低,带了未经掩饰的疲惫,“待会还要再去一趟李家,尤其要去一趟李徊的书房,再找过往跟着他的小厮问问,看能不能查到点什么。”
“其实……”李缄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也知道,李徊那个人虽然自大,却十分谨慎又狠戾,但凡知情的人早该被他灭了口,至于别的东西,更不可能留到现在。”
“是,我知道,那也要去看看……”云稚应了一声,“一路到平州来,看似查到了很多东西,实际却也只是证实了先前的猜测,幕后的真凶却还是一无所知。”
李缄想了想而后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指使李良毒死李徊的幕后凶手就是当日驱使李徊刺杀你大哥的真凶。”
“是……”云稚点头,“李徊死得时间太巧了,除了幕后真凶想要在我们查到李徊头上之前灭口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这人能让李徊心甘情愿地受他驱使,又能恰到好处的在这个档口杀了李徊,在都城也该是个了不得的存在。”
李缄的动作一顿,张了张嘴:“幼怀……”
“没有凭证之前没必要妄自猜测,更没必要因着猜测影响当下的心情……”云稚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李缄,“所以宣之,什么都不用说。”
李缄一瞬的沉默后,又继续替云稚揉起额角:“好……”
“不用按了,我好了……”云稚笑了一声,将他的手拉了下来,十指交缠紧紧握住,“陪我去李府吧?”
李缄点头:“好……”
李府的热闹一如前日,倒是和冷清的平州街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除了前一日前来吊唁的访客,许多附近市镇得了消息的也陆续而来,李府上下比前一日还要忙碌,李良这种平日里存在感极强的人大半日没出现也没人在意,云稚和李缄进了府去了哪里自然也无人关心。
于是一路便没有任何阻拦地到了李徊的书房。
李府这几日一直在忙着丧事,李徊还没下葬,便也无暇来收拾他这些旧屋。
因此这书房倒是还保持着李徊生前时的模样,不过也确是没什么用。
如李缄所说,李徊为人谨慎,不管是那伙死士的存在,还是都城里能够驱使他的人,都是不能对外人言的机密,事发之后更不可能再留下分毫的痕迹。
因而他们两个翻遍了整个书房,除了些几乎没翻动过的兵法,就是些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军务公文,倒是还找到了先前剿匪的计划安排。
但这种东西大都是由具体负责此事的人所做,和最后送到都城的奏报也差不多,没有丁点的纰漏。
“还真是不出所料……”李缄回手关上书房的门,和云稚一边向外走,一边道,“现在去找先前跟着他的小厮?要不要……当时正受李徊喜爱的是那位如夫人,虽说李徊那个人不会把这种事告诉枕边人,但那段时日他几乎日日去如夫人房里,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异于往日的行为,不如去问问?”
“也好……”云稚话只说了一半,突然顿住,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回廊,而后示意身边的李缄。
李缄顺着瞧过去,看见了一身缟素的李绍,下意识皱了皱眉,又在瞬间舒缓开来,歪了歪头:“有事儿?”
李绍向前走了两步,站到围栏前。
他先是看了李缄一眼,又顺着往他身后的路看了一眼,才犹豫着开了口:“兄长这是去了哪里?”
李缄往那张因为守了一夜灵而憔悴的脸上看一眼,反问道:“这个方向只有一个地方,我去了哪里你难道不知道?”
李绍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回答,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接话,反倒是李缄又开了口:“离下葬还有几日,你年岁还小,身子也没长成,经不起成日的熬,趁着现在没什么事,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
这大概是他们这对名义上的兄弟几次照面李缄说得最温和的话,李绍到底年岁还小,也没什么城府,不懂得遮掩自己的情绪,只愣愣地瞪着李缄,甚至连眼眶都要红了起来。
李缄忍不住又皱了皱眉,一手拉过云稚:“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没走几步,身后一直不知要说点什么的少年终于开了口:“兄长!”
李缄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还有什么事儿?”
李绍喉头哽了哽,终还是开了口:“昨日在灵堂我和你说的事……你要回平州来一家人一起生活吗?”
“你……”李缄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以后李府就全靠你了,照顾好你娘亲就行。”
说完也不等李绍反应,转过身和等在几步之外的云稚一起向外走去。
第六十八章
李徊一如预料般谨慎而又多疑,云稚他们在李府里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转过年后李徊就把身边伺候的小厮换了一批。
这几人成日里只管照看他的饮食起居,大半年过去连书房的门都没进过几次,连李徊收没收到过外来的信都不知道。
原先的那些小厮去了哪里李府也没几个人知道,按照李徊的品性,能留下活口的估计也是一无所知,想要从这些人口中打听到李徊的事,已然是不太可能。
至于那位如夫人,先前李徊对她虽然是宠爱有加,却也只体现在日常生活里各种小事上。
李徊此人素来自大而又冷血,哪怕是世家出身的郑夫人都没被他真的放在眼里过,对那位年轻貌美的如夫人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哄着顺着也只是图个情趣乐子,连沉沦都算不上,更不会交托什么秘事,也不会在她跟前显露出任何的异常。
或者就算是有,那位满心满脑只想着怎么把李徊留在自己房里的如夫人也不会发现。
因而云稚和李缄在如夫人院里待了半天,除了哭嚎和抱怨再没听到一丁点别的东西——
自李徊出事以来,因着要照看孩子,这位如夫人便一直待在自己院里。
除了身边的侍女再没见过外人,憋了满腔的委屈和对未知的未来的恐慌,莫名来了个上过族谱的大公子倒让她生起了点别的心思。甚至还试图拉拢李缄一起和郑夫人母子争一下李府的家产。
从她院里出来的时候,云稚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难得觉得外面的清静十分可贵。
李缄瞧着他仿佛得了解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头一次见你这副样子。你们侯府家宅安宁,没见过这种世面?”
“确实没怎么见过。我家看似是个高门贵地,实际人口简单的很。我爹这半辈子大半的时间都给了军中,难得空闲回了府里只想要个清静,能和我娘对坐喝喝茶看看书闲聊几句便已知足,自是无暇弄这些乌烟瘴气的事。至于我兄嫂……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当日我大哥为何坚持让大嫂留在军中……”
云稚思绪有些飘散,回头看向那如夫人的院子,语气变得感慨起来,“这内宅看起来清闲安宁,实际上却是禁锢人的地方,只有远离这里有了更广阔的天地,才能真的做自己。”
云稚说完话回过视线,正对上李缄的目光,忍不住伸手勾了勾对方的手指,轻声道:“一直看着我不说话,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