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的情景到底是不一样,一面是至亲兄长的血海深仇,另一面是想要携手后半生的挚爱……
陈禁看了云稚一会,发现就算自己再怎么担忧,也没办法在此事上给予什么有用的帮助,只能希望自己这位发小本事大到连这样的困境都能化解。
这么想着,他摇了摇头,夹起碗里的鸡腿吃了起来。
李缄端着盛好的汤回来的时候,陈禁已经啃完了整个鸡腿,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起身走了。
李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疑惑地看向云稚:“刚不是他要喝汤吗?”
“你还不知道他,一时心血来潮,片刻就改主意……”云稚说着话,伸手盛了碗汤递给李缄,“你多喝一点,天气愈发凉了,驱驱寒。”
李缄抬眼,视线扫过空了的桌角而后转到云稚手上,接了汤碗笑着应声:“好……”
虽然返程的决定做得有些突兀,但他们从都城出来的时候便是轻车简行,收拾起来也没有多费力。
不过时间有限,也来不及专程去平州城里再买什么特产,所幸在村里住得这段时日收了不少村民们赠的土鸡蛋、新收的稻米、自家酿的醇酒,额外还有先前云稚和陈禁他们自己打来剥制的裘皮。虽然算不上什么稀罕的东西,但也不至于空手回去。
返程虽不用赶时间,但入了秋之后白日更短,为了在天黑之前能顺利赶到休息的市镇,只能起得更早。
有李缄在,云稚倒是顺利醒了,人却还是困倦的很,只简单查看了一下,又嘱咐了几句,便呵欠连天的先上了马车。
等李缄看着随侍把东西都装好,又和陈禁确认过后爬上马车的时候,云稚已经靠在车壁上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手指还在无意识地安抚着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的灰兔子。
这灰兔子便是先前上山云稚抓来的那只,除了去李府那两日是由随侍代为照料的,之后的这段时日便是一直是李缄自己照看,每日好吃好喝的喂着,睡觉的时候专门准备了一个小窝摆在他们两个的卧房里,看书的时候抱在怀里,偶尔还带出去在院子里散散步。
在李缄过往的人生中从未养过什么东西,那时他自顾不暇,待人都冷漠的很,更别指望对待这些话都不会说的小东西能有什么耐心,就算有本事也抓这么一只回来,当晚估计就变成李贵的下酒菜。
这只因着是云稚送的,便多了不一样的意义,养得久了,倒也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乐趣。
云稚和李缄毕竟不同,他长在侯府,身边又有陈禁这样不安分的玩伴,见过也养过的东西数不胜数,小到鸡鸭鹅狗,大到猴豹鹰狐,入了军中后更是整日和战马形影不离,自是不会把这么一只灰突突的兔子放在眼里,却在瞧出李缄对这小东西的兴趣时跟着爱屋及乌起来,成日里得了空就会把这也就比一个巴掌还大一点的兔子抱在怀里,直看得陈禁分外无语。
李缄轻轻笑了一声,挨着云稚坐下,顺手把兔子接到怀里,刚调整好坐姿,身边那个眼睛都没睁开的人便适时地靠了过来,声音里是浓重的睡意:“都装好了?”
“嗯……”李缄从旁边拿了张薄毯过来盖到云稚腿上,空出一只手将人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腿上的灰兔子,“这就要出发了,继续睡吧。”
云稚却不安分起来,眼睛明明还是闭着的,手却在身侧漫无目的地摸来探去,还没等李缄开口问他在找什么,一个暖烘烘的袖炉就塞进了怀里。
云稚重新靠回李缄身上,依旧是困意浓浓:“晨起风冷,别着凉。”
李缄点头应声:“好……”
话音刚落,随着一声响亮的马鸣声,马车摇摇晃晃地启动,跟着云稚又开了口:“路还长着呢,你也睡会,不然就和那小家伙玩一会别看书了,这车上光线暗又颠簸,太伤眼睛……”
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人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缄微侧过脸看着靠在肩上睡得分外安稳的少年。
其实云稚一直都是警醒而理智的,哪怕是看起来十分慵懒放松的时候,也还是会清醒地绷着一根弦,这是他常年在军中养成的习惯,像当下这样不设防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却几乎都是给了自己。
李缄想起前一日看过的那封信,将呼之欲出的叹息止住,轻轻闭了闭眼。
其实自从和云稚关系逐渐亲近,也了解了他到都城的目的之后,李缄便隐隐地一直有着这种担心。
毕竟萧铎掌握朝局是事实,猜忌镇远侯府也是事实,先前连萧铎自己都说过,云稷之死他未必就没有嫌疑。
那封信里的内容虽然不是什么直接的证据,却将萧铎的嫌疑变得更为确切了一些。
李缄跟在萧铎身边时日也不算短,或多或少了解甚至安排过他为了掌控朝局而采取的手段,依着镇远侯府现如今在朝局中不可或缺的地位,连幽州城内都有不少耳目,在云稷身边安排个把人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就像云家同样也在都城留了不少「钉子」,只要没做过分明显的事,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存在。
但依着李缄对萧铎的了解,还是觉得哪怕那个护卫确确实实是淮安王府的人,云稷并不是他所杀——
萧铎此人随性而又无所顾忌,若真的到了容不下镇远侯府的地步,也不太可能采取这样不光彩的刺杀。除非还有什么别的缘由,不然李缄想不到萧铎非要杀云稷的理由。
只是他相信萧铎不是那个幕后黑手,不代表云稚也能相信,他将那封信毫无保留地托出不过因为他相信的是自己而已。
既是相信自己,便不能让他失望。
李缄思绪有些飘散,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
秋意正浓,放眼望去尽是金黄灿烂的一片,映衬着湛蓝的天空,将秋日的萧索驱散的无影无踪。
李缄心底的那点隐隐的郁结突然就跟着消失。
这条南下的路他曾经走过一次,只是那时是孤身一人,前路未知,车外只有冬日的严寒和苍茫。
而现在,他身边却多了一个再无法失去的存在。虽然前路依旧充满了未知,车外却满是收获的欣喜,一如李缄那颗空了十多年却已然变得殷实而又丰裕的心。
总会解决的,并且一个都不会辜负。
李缄遮好车帘,回头在云稚侧脸落下一个轻吻,又向上拉了拉薄毯将人盖得严实了些,而后微偏头和他靠在一起。
随着马车的摇曳闭上了眼睛,抚摸着小灰兔的手也慢慢停了下来,不知不觉进入了睡梦之中。
第七十二章
寒来暑往,暮去朝来。
当日离开时都城还是炙热的盛夏,等终于归来时已隐隐有了冬意。和早已大雪封山的辽北不同,都城的冬日里鲜少下雪,甚至还下起了连绵的雨,料峭的寒气里多了湿意,直浸入肌骨。
一行人都是在辽北长大的,对冬日的印象都是天寒地坼和皑皑白雪,从未有过这种体验,连素来不怕冷的陈禁都难得地在棉衣外又加了件披风,还穿了斗笠和蓑衣。
马车里的两个人虽然没有淋雨的困扰,却也不堪忍受这样的天气。尤其是李缄,虽然一直都没忘吃药,孱弱的底子到底没那么容易就养好,半路有一日赶上下雪在外面多待了一会,当晚就发起烧来。虽然很快就好了,接下来的一路都被云稚严防死守地呵护起来。
就像是此刻,明明是在马车上,李缄身上裹了狐裘还盖了张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皮毛做成的毯子,怀里还抱了两个袖炉,面色难得红润,气色也比先前还要好得多,连小灰兔都嫌他怀里过于温暖,坚持要待在云稚怀里。
云稚一手抚摸着小灰兔,听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声,忍不住道:“都城的这种冷法还是头一次见,看起来和风细雨的,却感觉浑身上下都冷冰冰湿漉漉的。”
“确实是难捱了点……”李缄漫不经心地翻看手里的画册,那是半路经过市镇云稚买来解闷的,“不过好在不似辽北冬日漫长,就这一两个月,转过年就暖起来了。”
“快过年了啊……”云稚想了想,“你生辰也离得不远了。”
李缄放下手里的画册,有些意外地朝他脸上看去:“你知道我生辰?”
“先前自然不知道,在李府的时候抽空和郑夫人打听了一下……”云稚偏过头看他,“这些年没庆过生辰吧?”
“娘亲在的时候给庆过,影影绰绰有些印象,好像会给我煮面,还会送些好玩的小东西。但那时年岁小,连生辰到底是哪日都记不太清……”李缄自嘲地笑了一声,“后面便也没再想过这事儿。”
李缄经过的苦楚太多了,没庆过生辰实在算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连他自己都不太在意,云稚自然也不会揪着这种小事给什么没必要的安慰,只是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以前没有就没有吧,现在有我了,以后就都会有了。”
李缄弯了弯眼睛:“好……”
二人正说着话,车外的陈禁突然开了口:“二位,打断一下,现在进城了,李缄是一起回我们那儿,还是直接回淮安王府?”
李缄面上的笑意淡了些,眼帘低垂,看了看和云稚握在一起的手。
云稚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轻轻晃了晃手,对着车外回道:“去淮安王府吧。”
陈禁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马车内有一瞬的沉默。
“要是不想回去,我倒是不介意带你回家……”云稚轻轻笑了一声,一双眼看着李缄,“但淮安王消息灵通,只怕我们还没进城他便已经知道了。先前几个月咱们两个都待在一起,现在回来了也不先回府,萧管事大概又要感慨「儿大不中留」了。”
他语气轻松,倒让李缄也稍稍开怀:“不是不想回去,出门在外这么久,我也很惦记王爷和管事,只是……”
只是先前的那封信还印在脑子里,虽说知道早晚要面对,却难免在这时候生出了逃避的心思。
他说话的时候,云稚一直安静看着他,在他顿住的时候适时开口接到:“只是你舍不得我,对吧?”
说这话的时候,云稚神采飞扬,没有一丁点的羞赧,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也确实是理所应当的事,这一路来都是朝夕相处,早就习惯了只要抬眼就能看见对方的存在,蓦地就要分开。
虽然还在同一座城里,距离也不算太远,不忙的话每日也能见面,却到底是不太一样的。
所以李缄也毫不迟疑地应了声:“是舍不得你。”
“那不然……”云稚思索着慢悠悠地开口,“等王府准备聘礼不知要什么时候,我手头还有些积蓄,加上你那点俸银,明日都带去王府提亲,这样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住进我那儿了。”
“提亲?”李缄微微挑眉,“入赘的话倒是可以。”
“也行……”云稚忍不住笑了起来:“反正只要在一起,我是不计较是什么叫法。”
“我也不在意……”李缄也跟着笑,“侯府世代簪缨,怎么都是我占便宜。”
“那也未必……”云稚说着话,目光从李缄脸上扫过,“光对着这张脸,我都觉得还是我赚一点。”
李缄笑着摇了摇头:“大概也只有你才会觉得稀罕。”
“那是因为我眼光好……”云稚声音里带了些许得意,“在这方面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不如我的。”
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陈禁轻咳一声才开口:“再打扰一下二位,王府到了!”
“知道了!”云稚应了一声,目光凝在李缄脸上停留了一会,而后把一直抱在怀里的小灰兔递过去,“这小家伙更黏你一点,就先跟你回去吧,这样晚上看书的时候,也有个伴。”
李缄将小灰兔抱在怀里:“那你呢?”
“那不是有陈禁嘛,他就够聒噪的了……”云稚替他理了理狐裘,“给王府的东西今早都单独装的,记得让门房搬进去。虽然对王府来说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是你带回去的,王爷和管事都会开心。”
李缄应了声,还要再说话,外面又传来陈禁的咳嗽声:“公子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唠叨了,外面冷着呢,也不是生离死别,明天就又见了,适可而止一些吧!”
云稚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过于唠叨了些,笑着摇了摇头:“走吧!”
“嗯……”
李缄应了一声,凑过去在云稚脸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才扣上兜帽,拢了拢狐裘的前襟下了马车。
虽然数月未归,王府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除了因为天气的缘故院子里变得安静了许多,其他的与离开前也并没多大区别。
瞧见李缄回来,门房高兴的很,拉着李缄说了几句话,顺便交代了一下王府的近况——大都还好,除了萧络染了风寒。
萧络虽没像萧铎或是云稚他们那样武功高强、身强体壮,体质还是远强于李缄的,年少时也曾跟着萧铎一起学了些拳脚功夫,这么多年也没扔下,一直坚持练着便也很少有染病的时候。
这次据说是因为前几日都城难得下了场雪——虽然通过门房的描述,李缄更觉得那只算是下了场冰雨。
但在都城已经算得上是稀罕的,连带萧络都起了兴致,专门让人在花园的凉亭里摆了软椅炭盆,温了酒,和萧铎一面饮着一面赏雪。
意境是好的,但可能是吹了冷风又烤了火,加上喝了太多酒身上热起来,冷热交加之后,当晚就发了烧。虽然御医很快就来了,也开了药,但到现在也还没完全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