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缄来不及回房换衣服,进了府门之后就直奔萧络卧房而去。
房里的两个人对于李缄的出现毫不意外,只有萧铎在他推门进来带入一股冷风的时候皱了皱眉,顺手拉了拉萧络身上的被子,才将视线转向李缄,瞧见他身上那件沾了雨水的狐裘时微挑眉:“出去一趟不知道本事长多少,身子骨好像硬了,都敢淋雨了?”
“没淋雨,刚一路沿着回廊过来不小心溅上的……”李缄说着话,顺手把一只抱在怀里的小灰兔递给萧铎,脱去身上的狐裘在床边坐下。
屋子里正暖,他身上还穿着棉衣,也不觉得冷,探头看了看半躺的萧络,“管事好些了吗?”
“烧早就退了,就是还有点头晕咳嗽……”萧络面色还有些苍白,精神却还不错,偏过视线往萧铎手里看了一眼,“哪来的小家伙?”
“先前和幼怀去山上玩抓的,瞧着还小,便养着了……”李缄说着从萧铎手里将小灰兔接回来放在萧络床边,“闲着解解闷。”
萧络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小灰兔,目光却是在李缄脸上,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看来就算旅途劳顿,云小公子也把你照料的不错。”
“走时带的药都按时吃了,虽然不太明显,却还是比先前好的多……”李缄说着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我还从平州带了点东西回来,村里养的土鸡蛋、新收的稻子、还有自酿的醇酒,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吃个新鲜。”
萧络瞧着他的样子笑了一声,抬眼看向同样带笑的萧铎:“就说儿子没白养,现在就知道反哺了。”
瞧见萧络开怀,萧铎的心情更好,伸手拍了拍李缄肩膀,转向萧络:“正好宣之回来了,让他陪你说说话,朝中有点事我去一趟,晚上回来吃饭。”
萧络应了一声,抱起枕边的小灰兔朝萧铎举了举爪子:“记得告诉厨房多备些宣之爱吃的。”
第七十三章
数月未见,李缄确实有不少话和萧络说,类似沿途的风土人情,村里的日常见闻,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萧络有数年没离开都城,对这些旁人眼里分外无关紧要的小事格外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对于李缄前往平州的真正目的却问都不问一句,仿佛他此行只是为了游历。
萧络到底还在病中,聊了小半个时辰神情就有些恹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李缄便自觉住了口,替他掖好被子放下床帏后抱着小灰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因着怕打扰萧络养病,这几日萧铎早就遣退了院里的小厮,四下里连个人影都瞧不见格外安静,李缄在屋门口站了一会,抬头看着天估摸了一下时间,径直往萧铎的书房而去。
算起来李缄该是这府里最熟悉萧铎书房的人。毕竟自他进府以后,一手承包了整理这里的任务——
萧铎是惯不会收拾的,萧络虽然时常会过来,大多时间也都是歪在一旁的软榻上看书,根本懒得去碰那些杂乱的公文。
李缄推开门,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目之所及一如预料般凌乱。
大概因着这几日忙着照料病中的萧络,萧铎积攒了许多未处理的奏报,还有些处理过了未急着发走的公文军务全都堆在书案上,仅存的一点空隙上放着半杯冷茶——萧铎没空过来,下人也不敢独自进来收拾。
李缄在书案前站了一会,微沉默后转过身看向另一旁的架子。
那架子上放了许多东西,四书五经、兵法谋略、民间话本。再就是过往许多因着各种原因既没有销毁也没有归档的公文典册或是其他需要留存的信笺奏报。
李缄盯着那一排自己亲手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信笺,迟迟没有动作。
他在心底问自己,心血来潮进到这里是想要找到什么?
就算那个护卫真的是萧铎的人,也真的一路寄信回来,按着萧铎的习性也未必会留存,就算一时疏漏或者因着各种因由将信留了下来,就够证明他是那个刺杀云稷的幕后指使吗?
最重要的是,自己信吗?
怀里的小灰兔被抱久了,不安分地想往外钻,惊动了正深思的李缄,他往怀里看了一眼,安抚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耳朵,抬眼往那些信笺上看了一眼,低笑一声转过身要走。
而后就瞧见一张分外昳丽的脸。
萧铎将他脸上的神情收入眼底,轻轻挑眉:“这就吓到了?就说你不能成日里都在屋里待着,不如跟我练些拳脚功夫,就算不能强身健体,最起码不至于我在这儿站了这么久都没察觉。”
李缄微抿唇,抬头看着萧铎的眼睛:“王爷回来有一阵了,还是压根没离府?”
“想什么呢,还不至于那这种小事试探你,朝中确实有点事,回来见阿络睡了就想过来处理一下公务……”萧铎抬起环在胸前的手,指了指李缄身后的架子,“怎么不找?”
李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只是突然觉得,没什么找的必要。”
萧铎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了一声而后进了门,径直往书案走去,路过李缄的时候顺手把他怀里的小灰兔接了过来:“既然不想回去休息,就过来帮忙。”
他把书案上清出一块地方,而后把小灰兔放在上面由着它扑腾,偏头看见面前的冷茶,又补了一句:“让人送壶茶过来。”
李缄看着他漫不经心地逗弄小灰兔有一瞬的沉默,在萧铎没得到回应有些诧异地看过来时迎上他的目光,点头:“好……”
王府的下人办事效率素来很高,没一会的工夫不仅送了茶,还额外加了个炭盆。
书房内暖意弥漫,李缄脱了狐裘在萧铎对面坐下,倒了盏茶却没急着递给萧铎,而是自己先嗅了嗅:“新茶?”
“这个时节拿还有什么新茶?”萧铎把小灰兔放到了旁边的软垫上,自己抽了本未处理的奏报在翻看,听见李缄的话抬头看了一眼,直接把手里的奏报递了过去,顺便接过茶盏浅浅喝了一口,“以前的,将就喝吧。”
“有什么将就不将就的,要不是进了王府,这个时节我想喝口热水可能都要费点功夫……”李缄接了奏报翻开看了看,“平州的?”
从李徊被毒死到现在已有数月,尸身早就下葬,丧事也已经办完,他昔日的那些手下明里暗里地采取了不少手段,不管是私下里的争斗,或是联系朝中的关系来替自己撑腰,平州总管的位置还是悬而未定。
云家消息一向灵通,即使是在路上,云稚也始终能获知平州的现况,却也仅此而已,不再多问也更不会干涉。
“李徊在平州待了这么多年,自己是个废物也就算了,手下还养了一堆废物,活着没干什么好事儿,死了还留了一堆乱摊子……”
萧铎抽了另一本奏报,一边翻看一边道,“想从里面挑出个稍微能顶点事儿好让剩下的那些废物别来烦我的都难。”
李缄看了看手里的奏报:“那王爷打算让谁接手平州的乱摊子?”
萧铎喝了口茶,抬眸看着李缄,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李缄皱着眉头仔细地思索起来。
如萧铎所说,平州那几个李徊留下的,确实都不堪大用。若是把平州百姓完全交托给他们,只怕是比在李徊手下还不如。
但若不用那几个……李缄在脑海里把自己知道的文臣武将都过了一遍。
先帝末年先太子谋逆案牵扯了包括郑家在内的许多朝臣,到后来先帝驾崩,诸子夺嫡,失败之后自然也会牵连一派系的人,到今上继位,剩下的不是正直却迂腐,就是世故圆滑一味钻营。
萧铎手下倒是有不少能人,在朝中及军中各任要职,也是不能动的。
满朝上下竟然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瞧见李缄的神情,萧铎轻轻笑了一声:“现在知道我为何迟迟没做决定了吧?”
“李徊不是个好东西,但他那儿子还不错,算得上文武全才,只是年岁小了些,行事也不够果断,压不住李徊留下的那些家伙。”李缄给自己倒了盏茶,一边喝着思绪仍在飘散,“但平州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听说自李徊下葬以后,平州城内就一直在戒严,眼下是冬日,百姓们本就不爱外出倒也无妨,但过几月天气转暖,总要出去找活计……”
“其实我心中正有个人选……”萧铎说着话慢慢抬头,看着李缄,“只是有些事端没解决,难免还有所顾虑。”
李缄迎上他的视线,一瞬间福至心灵,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如果李徊那个儿子都能算得上文武全才,云小公子得算是天才了吧?”
萧铎伸手戳了戳正试图去啃咬他方才丢下那本奏报的小灰兔,慢条斯理道,“听说他是云稷开的蒙,自幼便跟着读了许多书,又早早入了军中,跟着云邺出生入死,打过不知多少仗,能征善战又善治军。
更重要的是,虽然年少,却胸有城府,识得人心,若是他想,李徊留下的那些废物很快就会被料理服帖。”
李缄喉头哽了哽,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就算幼怀确实如王爷所说,但他毕竟尚未及冠,任一方总管,怕难能服众。”
“我本来也没想让他当什么总管,平州那么点地界本来也不需要什么总管,是先帝忌惮云家,才把李徊塞了过去以制衡……”萧铎轻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了点嘲弄,“要是云家真想干些什么,凭李徊那种废物又能如何?”
“王爷的意思是,废置平州总管,如此的话平州该受幽州管辖。若是再派了幼怀过去收拾平州的烂摊子,那整个辽北再难寻能辖制住云家的势力……”李缄微眯起眼睛,“先帝忌惮云家,王爷难道就不忌惮吗?”
“忌惮啊……”萧铎笑了起来,“所以这不是打算让你入赘云家,这样如果有一日镇远侯真的存了什么心思,好歹看在岳家的份上,也能犹豫一二。”
迎上李缄可以说是是分复杂的目光,萧铎慢慢收敛起笑意,淡然道:“云家在辽北固然根基深,势力大,却也没到我收拾不了的地步,真到了那一日,兵戎相见胜者为王就是了。”
李缄抿了抿唇,最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这就明白了?”萧铎歪了歪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以为你还有话要问我?说得口干舌燥了也不见你开口。”
李缄顺手替萧铎斟满了茶盏,而后才道:“王爷不是也没问我吗?”
“你是想让我问你方才进我书房是想找什么?你不是最终觉得没必要找嘛……”萧铎抿了口茶,“那个护卫传回来的信,记的都是些饮食起居的小事,无关紧要的东西,看完就烧了,我现在就算想拿给你看,也拿不出来了。”
第七十四章
李缄一边听萧铎说话,一边把自己的茶盏斟满,而后放下茶壶,抬眼看着萧铎:“王爷果然无所不知。”
“云家在都城安插了一些「钉子」是心照不宣的事,这么多年来除了传递消息,倒也没什么过界的举动,就也由着他们了。”说到这儿萧铎轻轻笑了一声,“是有些本事,这几年能打探到王府的消息的可不多。可惜了,阿络还挺喜欢春风楼的菜。”
李缄有一瞬的沉默。
云家在都城有「钉子」他是知道的,这一趟往平州来回传递消息云稚也好陈禁也罢都没避过他。
倒是他自己深知知身份特殊,碍于和淮安王府的联系,也从都不多问。因此对于那些消息的来源、「钉子」的身份算得上是一无所知。
却不知道萧铎是早就知晓,还是这次因为云稚的人查到王府头上才暴露了踪迹,不过不管是哪种,对当下来说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略一犹豫后,李缄开了口:“您也说了云家的人只是传递消息,并没有过界的举动,不然……”
“你以为我要把他们怎么样?”萧铎瞥嘴,“他们云家的人素来谨慎,这次查到我头上便预料到了暴露的风险,早就安排好退路,那春风楼也有许久都没营业了。
不然你去跟云公子说说,我不会计较此事,让春风楼照常开业如何?再或者要实在不放心,把先前那位厨子送来王府也行,反正你每日也要吃饭的嘛。”
李缄顿了顿,最后笑着摇了摇头:“若是先前,但凡察觉到王爷有此意,不待开口幼怀便会主动将人送过来,至于现在……连我那日得知王爷曾在云稷身边安插了人手并且定期汇报行程,都难免有一瞬的怀疑,幼怀怎么想我不知道。”
“只有一瞬的怀疑?这儿子还真没白养……”萧铎笑了笑,“既然话都到这儿了……那个护卫确实是我的人,但也不是故意安插到云稷身边的。当年先帝驾崩,诸位皇子闹得不可开交,这朝里朝外人人自危,我也忙得很,又怕钰妹无人看照,就挑了几个信得过的护卫去瑞王府,之后今上登基,便顺势成了他的侍卫,倒是没想到这次会被挑去护送云稷返程。”
李缄咬了咬唇:“正好王爷对云家本就忌惮,便借了这个机会让那护卫监控云稷,并定期传信回来汇报?”
“那倒也不是,我是会忌惮云家,但云稷……这三年在朝中我也和他打了些交道,对他这个人还算是放心的。只不过在他离开都城后,我听说了一点消息……”
话说到这儿,萧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冷笑了一声,直接转了语气,“你是不是担心,若云稷之死真的和我有关联,依着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云小公子会牵累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