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或许还不了解幼怀……”李缄道,“是我自己担心无颜面对他而已。”
“那有什么无颜的……”萧铎道,“若真的是我所为,你自脱离王府,到云府入赘去就是了。”
李缄捏紧了手里的茶盏:“那我就有颜面对王爷和管事了吗?”
萧铎凝眸看了他一会,轻轻笑了一声:“宣之,我记得先前告诉过你,这世上没有两全之法。”
“有没有两全之法,只在王爷一句话……”李缄咬了咬下唇,“云世子的死,是否与王爷有关?”
“我对你说有关或无关其实都没那么重要……”萧铎道,“最重要难道不是他云稚到底怎么想吗?”
李缄盯着萧铎看了一会,而后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萧铎凝眸看了会李缄,从桌上又摸了本奏报,“你娘的事查清楚了吗?”
李缄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儿,愣了一下才回道:“是李徊。他那日偶然过去,正撞上我娘亲在祭拜我爹,怒上心头砸了我爹的灵位,之后在争执间拔剑杀了我娘。但碍于毕竟是先帝所赐,便将此事遮掩过去。”
萧铎垂眸看着手里的奏报,闻言发出一声轻笑,又有几分感叹:“和预料的差不多……虽然改变不了什么,但也算是个交代了。”
“王爷不问问李徊的死因吗?”李缄微眯眼,“还是说连这王爷都已经知道了。”
“我倒也没你预料的那般无所不知,不过这种事猜也能猜个大概。你们前脚到平州,后脚李徊就突发急病……”萧铎轻笑了一声,“至于他怎么死的,本王懒得过问。”
说完,他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将目光转回到李缄脸上:“行了,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不少,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些,赶紧回去歇着吧。”
李缄扫了眼桌案上杂乱的奏报:“王爷这里不用我了?”
“不差这一日两日……”萧铎摆了摆手,“这府里有一个病着的就够让本王心累了,回去吧。”
“好……”李缄应了声,起身穿好狐裘刚要走,突然扭过身子看向萧铎,而后伸出手,“王爷……”
萧铎抬眼看他:“又怎么?”
李缄回道:“兔子……”
“哦,你说这小东西……”萧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将小灰兔子放在腿上完全没有交托的意思,“你回去要休息也没时间照顾它,就放这儿本王帮你照看吧,晚饭的时候还你。”
李缄轻挑眉:“这是幼怀送我的。”
萧铎一边摸着小灰兔的头一边回问:“所以?”
“所以还是我自己照看吧。”
说完,李缄探过身去,直接从萧铎手下将小灰兔拿了回来,抱在怀里顺了顺毛,而后才微颔首:“那我就先告辞了。”
萧铎往他怀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那张云淡风轻的脸,终于忍不住把手里的奏报丢了过去:“还不快滚!”
李缄偏了偏头,十分容易地就避开,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王爷也别太劳累,挑着紧要的先看看,剩下的明日我过来帮您。”
话落不等回应,转身出了门。
萧铎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从堆积的奏报底下摸出一封信,垂眸看了看,突然提声对外面吩咐道:“进来个人,帮我送封信。”
房门开了又关,只发出一声轻响,而后室内便只剩下炭火燃烧时细碎的声音。
萧铎重新捡起一本奏报,继续翻看起来。
入冬之后,白日就变得十分短暂,这边淅沥了大半日的冬雨刚停,那边太阳便已落了山,白日的阴沉还没来得及消散,夜晚的幽暗便已降临。
云稚歪坐在软榻上,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上,浸湿了肩头的衣衫,幸好云立怕他受不了都城的冬日,早早让人在屋里备了炭盆,才不至于感觉到凉意。
这府里虽然人口简单,但到底也数月未在有不少事要料理,之后又和云立聊了一会,才终于得了空闲回房沐浴更衣,而后便到了这个时候。
数月未归,因着有云立在,府里也没什么显眼的变化,连这房里的陈设。
尤其先前那些云稚刻意未整理的书册还保持着原样,不曾有人动过,倒让人意外的有些亲切。
云稚视线从屋里扫过,正准备起身,房门突然被人叩了两下。
借着昏暗的烛光向外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印在门上。
云稚顺手拿过床边干净的外衫披在肩上:“进来吧……”
话音方落,房门从外推开,陈禁走了进来。
云稚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宣之又不在,你来我这屋什么时候还知道敲门了?”
“还不是这一路养成的习惯……”陈禁随手关上房门,走到炭盆边烤了烤手,“府里都还好?”
“有立哥在,又专门留了人手,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儿……”云稚点头,“春风楼那边呢?”
“杨二的本事你也知道,都料理干净了,所有他手下的人都已经出城了,剩下春风楼的厨子、小二也都给了遣散费安置了……”陈禁说完犹豫了一下,“咱们是不是过分小心了,杨二先前也只是稍微查了下,淮安王未必就能察觉吧?”
“在这都城里,很难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云稚道,“咱们在都城能用的人又不止杨二一个,没必要冒那么大的风险继续。人家当日为了我们云家不远千里来到都城这么多年,总该给条后路。”
陈禁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就是可惜春风楼了,不然我问问杨二,那厨子安置到哪去了,接到咱们这儿来怎么样?”
“我记得那厨子格外擅长炖汤?”云稚思索了一会,“你把人找到,直接送淮安王府去吧。”
陈禁张了张嘴:“你也不怕淮安王顺着查下去?”
“他若是想,杨二他们怕是没那么容易能出城……”云稚淡淡道,“心照不宣,彼此给个台阶而已。”
“这淮安王还真是……”陈禁深吸了一口气,“那咱们后续怎么办?”
“后续?”云稚转眸往旁边的书案看了一眼,“我想把这屋子好好收拾一下。”
陈禁愣了愣:“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
“你说的那个……”云稚道,“等收拾完这屋子再说。”
第七十五章
陈禁盯着云稚看了有一会,眯起眼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也不算,就是刚……收到一封信……”云稚随手把还未干的长发绾起,走到书案前,随手捡起本书,“又顺带和立哥聊了一会,想起一些事儿,突然有了点猜测。”
陈禁敛着眉头,眼底有些许困惑:“什么信?”
“一封……很有意思的信,不过信上的内容现在还没办法证实……”云稚一边翻着手里的书,一边道,“立哥曾说过在咱们到都城前这府里曾遭过贼,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当然记得,转过年没几天,还没到十五,世子刚被害不久,正好刚够消息传到都城……”
陈禁回忆道,“你当时不就觉得有些蹊跷,但也没什么线索就也没揪着这点去查……那条传言是线索?”
“也不完全算是,但算是给我了一个提醒,依着这间屋子的现状就算真的有小贼来找东西。除非一本书一本书的翻过,不然也是要空手而归的。所以那个看起来不值钱、却十分紧要的东西说不定还在这里……”
云稚合上手里的书,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有点感叹,“其实当日觉得蹊跷时就该把这房间仔细检查一遍,只是当时要查的事情太多。而我自己多少是因着想保留大哥的痕迹有意无意疏忽了。”
陈禁转过视线扫量着眼前这间保持了几个月凌乱的屋子,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云稚看起来已经逐渐走出了当日的阴霾,尤其因着李缄的出现,甚至比过往还轻松愉悦。但不管什么时候,云稷都还是他的一道心结。
略犹豫后陈禁开了口:“其实也未必是疏忽,毕竟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个东西都不知道,就算咱们当日就把这屋里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搞不好也还是什么都找不到,白费力气不说还……伤心……”
“这些痕迹总有消失的那一日,但只要我还活着,这世上就有人记得他,所以这些东西就也没那么重要了……”云稚深吸了一口气,“至于是不是白费力气,总要先费些力气。”
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陈禁也没什么再拒绝的理由,干脆地点了点头:“现在开始?”
云稚系好外衫,抬眸看着陈禁:“折腾了一路,不用好好睡一晚休息一下?”
“你是照顾李缄的身体习惯了吧?”陈禁抬了抬胳膊伸了个懒腰,“搜完了才睡得着嘛。”
“那好啊……”云稚弯腰从书案上捡起一本书扔到陈禁怀里,“开始吧……”
陈禁捧着手里的书,朝四周环视过后,语气有些不可置信:“书里都要找?”
他自小就是个一沾书本就犯困的存在,蓦地要和这么多书打照面,纵使不用挨本去读,也多少觉得难以承受。
“那东西若是真的存在,也不会太显眼,不然早就该被那个小贼翻走了……”云稚点头,“所以这屋子里……书案旁边那堆我之前看过,其他的每一本都要找。”
陈禁咬了咬牙,跟着深吸了一口气:“行……”
这间屋子虽然不算大,到底是云稷生活过三年的地方,着实装了不少东西。
尤其是那些书册,不光出现在书案或是架子上,几乎遍布了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加上云稚也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为了方便,也多少添置了些东西,平日里都觉得是无关紧要的,到了这会就都成了十分碍眼的存在。
幸而他们两个相识甚久,早已养成了不用言说的默契,省却了分工和交流的工夫,各自选了个方向,一本书一本书地翻找起来。
对于陈禁来说,这活计虽然有些耗时,并且需要认真专注,最大的问题也不过是克制一下瞧见书本就犯困的本能。
对云稚来说,眼前这些看起来并不值钱的东西却承载着过往三年云稷在都城的全部生活印记,经常拿起一本书随意翻开就能瞧见熟悉的字迹做的批注,一瞬恍惚后,再继续下去。
如云稚所料,那东西着实是不显眼,以至于他们二人从天刚黑开始。
除了中途云立瞧见灯亮着过来送了些吃的而短暂休息,几乎不停歇地忙了一整夜,眼看天光渐亮,连一向自诩精力旺盛的陈禁也难免头晕眼花,一脸疲惫地靠在一堆翻找过的书上,掩着唇打了个呵欠:“还有多少?我让人送点东西,吃完了再继续?”
“不用了……”云稚摊开面前的书册,“我找到了。”
“什么?!”
上一刻还有气无力的陈禁整个人近乎弹了起来,冲到云稚面前看着他把一块明黄色的看起来有点像从哪里撕下来的布条从书页中拿起来,瞠目道:“这是……”
云稚微垂眼帘,目光从布条上扫过:“诏书,也可以说是檄文。”
他说着话,将摊开的布条展现给陈禁,露出上面暗红色的字迹。
大概是为了方便隐藏,那布条并不算大,所以上面的字迹很小,入目是一片连绵的暗红色,倒让本来就不甚清醒的陈禁愈发头晕目眩,定了定神才把上面的内容仔仔细细地看完,有些恍神地抬起头看向云稚:“这是……圣上写给侯爷的?”
“是……”云稚将布条收回掌中,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淮安王萧铎只手遮天欺君罔上败坏超纲,圣上不堪其折辱,便写下这份诏书,寄希望于我爹和云家可以举兵南下,除掉萧铎,匡扶皇室,稳定朝局。”
说到这儿,他闭了闭眼,声音里多了几分感叹,“怪不得那内侍说大哥离开都城前进宫谢恩的时候曾与圣上秉烛夜谈,原来是因着这个缘故。”
“你当日说,那个贼想找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幕后黑手起杀心的原因,所以就是这封诏书?”
陈禁看着云稚的脸,慢慢从瞧见那份诏书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世子在都城三年都相安无事,偏偏在离开都城前,圣上给了他这封诏书,想要借云家除掉淮安王,而淮安王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个消息,万万不可能让这封诏书到达幽州……”
陈禁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下意识抬头往云稚脸上看去。
云稚却好像没有察觉,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的话:“所以他对大哥起了杀心,一路监控行踪,并告知给平州的李徊,指使他在大哥进入平州地界时动手。
大哥死后,他们发现尸身上并没有这封诏书,消息传回都城后,就安排人假装成贼来到这里想偷走诏书销毁痕迹……听起来确实完整而又合理。”
陈禁点了点头,刚想再说点什么,瞧见云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难免有些奇怪:“你是觉得还有什么问题?”
“我只是在想……”云稚垂眸看了眼握在掌心的诏书,“大哥为什么不把诏书带回幽州?”
陈禁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或许是世子觉得这东西太紧要,怕半路出问题……毕竟这东西如果被旁人发现,不管是圣上,世子,亦或是整个侯府都会十分麻烦。”
“是挺紧要的……就这么薄薄一小块,就搭上我大哥的性命……”云稚冷笑一声,又将那诏书摊开重新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突然抬头看向陈禁,“你说,若我爹收到这封诏书,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