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面前的人,白衣如雪,英姿勃发,目光呆愣。
扇子回到他手中,他还在发愣,蓝洵玉抓住机会,捡起剑,极快地杀过来。
楼云梦一边抵挡,一边后退,心中惊慌,面前的人,身披金甲,头戴金龙冠,内穿金比甲,外着紫色龙袍,脚踩青云麒麟长绡靴,腰间陈白玉带,系一枚浮雕镂空和田玉佩。
这身打扮。
非王即帝。
却又不是云岚的装束。
容貌依然是旧日国色倾城之姿。
故旧之友,分毫不错。
楼云梦稍稍定住心神,只守不攻,对方却杀气沸腾,招招欲要他的命。
陌生的神情。
他不认识我?
楼云梦心中有了计量,试探问道:“燎亲王?”
蓝洵玉眼神凌冽道:“哼,正是。”
楼云梦看了一眼地上伤痕累累,衣袍上沾满鲜血的萧炎天,心道:果真是,天地无情,命运弄人。
没有再多问,过招间留有余地,手中折扇起,剑同时出,蓝洵玉应对不暇,楼云梦趁机救走萧炎天,对蓝洵玉道:“陛下早料到今日之战,命我等兵分三路,从青城,华阳城,边阳城同时围攻,你若不想灭国,尽早投降。”
此时,两军杀红了眼,尸体横七竖八陈列地上,血印染草地与青石路,火烧起房屋连连。
天地如鬼炼狱一般。
长枪刺过来,蓝洵玉闪退后,一剑砍掉对方的头颅,眼见处,血,杀戮,争斗,尸体,头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心魂激荡,站立不稳。
大将军容龙摆脱郑云,白河,祁山三人的围攻,与国师云海一起领兵救驾,护着花阙的尸体,扶助蓝洵玉,道:“亲王殿下,先退。”
蓝洵玉点头。
两人护着蓝洵玉一边战,一边退,寻找一棵老歪脖柳树下停歇,周围百余兵将守护。
这时,南方一骑绝尘,飞奔过来,勒马缰绳。
马上斥候跳跃而下,噗嗤一口鲜血喷出,匍匐地上,泪流满面,道:“殿下,青城被攻破,城主玉宵被擒。”
远处,况宇披头散发,战袍染红,脸上一道长长的血痕,走近了,肉往外翻,肩胛骨插着一把箭,一瘸一拐在几个兵将的护送下过来,双膝跪地,老泪纵横,道:“亲王殿下,投降吧,粮草被烧,军心不稳,青城失陷,华阳城被围,再打下去……”
围坐的兵将皆纷纷掩面哭泣。
容龙跪下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新逝,百姓刚迁徙,此时若破釜沉舟,即便赢了,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国破衰微,不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休养生息,韬光养晦,再杀狗皇帝不迟。”
众将领士兵齐齐跪下,只哭不语。
蓝洵玉沉默良久,看向对面万人中央的人。
两个人遥遥相望。
第191章 郎寒天之死
周围的杀伐喊叫声,狼烟滚滚厮杀声,如同冰雪消融一股,静静无声。
蓝洵玉道:“举白旗。”
白旗起,兵戈止。
两军兵将自动让开一条道路,蓝洵玉领着容龙况宇等人,放下兵器,一步一步走到萧炎天的马车前,撩衣跪下。
所有的苗兵膝盖落地,低头哭泣。
萧炎天望着脚下的人,道:“地上跪着何人?”
蓝洵玉低首道:“降将花漾。”
萧炎天道:“你服气吗?”
蓝洵玉不吭声,看着萧炎天坐在战车上,高高的扶手椅,君王临天下的冷峻气势,但,脸色惨败,印堂发黑,嘴唇乌紫,腹部的血凝成块状,明黄的战袍染大片大片的血红,衣角处,血滴子一滴一滴落在车板上,沿着车板又流落在地上,地上一滩鲜红。
这个人,命不久矣。
蓝洵玉心底冷笑,面上顺眉顺目,道:“陛下天威神武,是我等不识时务,今愿归降。”
萧炎天对楼云梦,道:“先将燎亲王等人请到边阳城府衙,”又看向身受重伤的郎寒天道:“请御医治郎将军。”
萧炎天手靠在椅背上,极力支撑着,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后,众将领听命行事整顿人马,各处安置,万人围着,马车行,楼云梦一边驾车,一边频频回首看向萧炎天。
车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进了边阳城的府衙。
楼云梦,郑云,祁山三人将萧炎天扶到房内。
萧炎天再忍不住,哇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剧烈抽搐,咳血不止。
楼云梦三人手忙脚乱,惊慌道:“陛下。”
萧炎天无力地趴在床边,沙哑虚弱道:“不要慌,乱军心。他面上虽投降,心里不会真投降,让他知道我重伤命弱,必定再起战祸。”又说了几味药,昏死过去。
楼云梦三人房内小声悲泣,出了门,面色从容,各行其事。
蓝洵玉一行人被带到一个独立的院子里,院外三千精兵强将把守。
一日三餐准时供应。
蓝洵玉几次向送饭的侍卫问话。
陛下什么时候召见我们?
侍卫面无表情,一字一答。
这一日,蓝洵玉又问,侍卫冷声道:“着急什么?”
蓝洵玉笑道:“军长说的是。”思忖片刻,睃那侍卫,又问道:“军长莫不是有什么伤心事?眼哭红了。”
侍卫瞪了蓝洵玉一眼道:“管你什么事?”
容龙,况宇,云海,梁平,等人将饭菜摆放到桌子上,围着坐下,道:“殿下为何如此着急觐见狗皇帝?”
蓝洵玉在院中踱步,道:“侍卫在军中无亲眷,痛哭,必定是发生了大事,要么皇帝死了,要么大将军死了,是谁呢?”
郎寒天幽幽转醒。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金色的光辉透过白纱床幔洒在雪白的鹅绒被上,几枝杜鹃花在窗户边盛开,娇艳欲滴,一阵微风吹来,花香沁脾。
两只黄鹂鸟停在桃树枝上,喳喳叫,时而交颈依偎在一起,时而嬉戏追逐。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一人白衣如雪,脚步匆忙,踏入门槛后径直走到床边,看到床上的人,声润如玉,喜道:“三弟,你醒了?”
郎寒天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声音嘶哑道:“大哥。”
李睿渊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双手握着郎寒天的肩膀,安慰道:“陛下怕你想不开,特让云梦去守华阳城,令我赶回来宽慰你。”
郎寒天目光呆滞道:“惊鸿他……”
李睿渊鼻子一酸,眼圈泛红道:“二弟没有怪你……”
午夜时分,
一人单骑,马鞭急,马儿快蹄,穿过边阳城。
五天五夜,跑死三匹白马。
头戴白绫,身穿孝服,直奔启封。
忠烈堂内长明灯染着暖融融的烛火,门被打开,风吹进来,烛光摇曳。
殿内侍奉的两个守灯沙弥正坐在奉桌两边栽盹,被风惊醒,看见来人,惊慌震惊地跪下道:“大将军。”
郎寒天道:“下去。”
两个沙弥连忙弯腰退下。
肃穆明亮的堂内静悄悄。
三排牌位共三十六位,错开摆放,整齐庄严。
最高一排是慕容氏,第二排是郎氏,第三排谢氏。
谢氏在最下面。
忠武侯谢云堂尊位在中间,左边是忠烈夫人顾氏之尊位,右边少将谢惊鸿之神位。
郎寒天拿出一壶酒,倒了一杯,摆在中间牌位前,磕三个头,道:“叔父尊享,侄儿拜上。”
又倒了一杯酒于左边牌位前,俯地稽首,拜道:“叔母敬享,侄儿拜。”
最后倒了一杯酒,放在右边排位上。
他看着牌位,久久不能言语,伸出手抚摸着。
牌位上的朱红的字,一笔一画微微凹陷在漆黑的木上。
摩挲着,从上到下,第一笔到最后一笔。
泪一滴一滴垂落,滑过他苍白的脸。
回忆纷沓而至。
忘川梦河河畔,
相约上树捉知了,下河捞鱼。
学堂里一起打架,花树下一起练武。
私塾里一起读书,祠堂里一起跪罚。
一起心怀天下,一起壮志凌云。
一起花下结拜,一起登科入仕。
往日之语,犹如今夜之风吹在耳畔。
“寒天,我们做一辈子的兄弟。”
“将来,你做大将军,我做大学士,一起报效朝廷,立志为肱骨之臣。”
“你去边疆我不放心,我恳求爹爹一起去,路上保护照顾你。”
“玉菱多毒虫毒蛇,我找军医配了药,做了一个香囊,你带在身上。”
“……”
手缓缓地拔出剑横于颈,合上眼帘,道:“是我负你,自当黄泉相随。”
一道寒光过,血花四溅,喷在黑木红字的牌位上。
溅开的鲜红像极了冬日里的盛开红梅花。
古往今来,多少侠肝义胆,豪情壮志,掩埋于黄土里。
铮铮傲骨,碾碎在烟花巷里,犹如黄粱一梦。
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尖叫声。
不多久,
消息传出,举国震惊,将领士兵皆掩面哭泣。
郎寒天死,军中势气低落,萧炎天迟迟不出面,百官担忧。
蓝洵玉吃了饭,坐在院子的栀子花树下与容龙下棋。
侍卫来报,道:“陛下召见。”
蓝洵玉在玉盘上落下黑子,仰头看向天空,随手摘下一朵洁白的栀子花,放在鼻尖闻了闻,道:“郎寒天死了。”将花扔在地上,对容龙道:“洗漱收拾,腰系白绫,头戴白抹额,身穿白衣。”
容龙等人愤怒道:“给敌人戴孝?”
蓝洵玉道:“是。”
蓝洵玉看几人不动,冷眉道:“当初劝投的是谁?现在装硬气?这点屈辱咽不下气还做什么一品宰相将军,还不如回家种地。”说完,指着墙,道:“真硬气,都给我撞墙碰死,给阙儿殉葬,才算你们的本事。”
几句话羞得容龙等人面红耳赤,不敢再轻言。
十几人穿白衣,沿路士兵看了皆少几分敌意,多几分探究。
蓝洵玉出了院子果然见兵将们腰间系白,神情哀伤,房屋院中挂白绫,引路的侍卫停在一处游廊,游廊下站立一人,白衣如雪,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向他看来。
蓝洵玉眼前一亮,此人面貌甚佳,眉目如画,润雅脱尘,衣着虽然简朴,气质却极其出众,心道:世间还有如此温润如玉的人。
听闻云岚有一位白衣御史,与郎寒天为结义兄弟,想必是此人,于是走向前来,拱手施礼,道:“降将花漾见过李御史。”
李睿渊怔了片刻,回礼道:“燎亲王客气,陛下在华堂,请。”
两人并行,蓝洵玉道:“令弟之殇令人惋惜,御史大人节哀顺变。”
李睿渊长叹一口气,道:“命运弄人,很早之前便知有此结局,只是没有想到,来到如此突然。”
穿过一道长长的游廊,跨过一道门槛,眼前顿时开阔许多,原来这坐衙门倚一条活水湖而建,湖上一座拱形玉石桥,走到桥上,李睿渊道:“令弟花阙的尸体已被运回浔阳城,交予城主沈桓。”
蓝洵玉弯腰躬身,长揖道:“多谢。”
李睿渊连忙扶起,道:“陛下交代,份内之事,不敢受燎亲王如此大礼。”
容龙等人亦动容。
过了桥,是一个大广场,广场四周重兵把守。
广场前是一座华丽巍峨的琼楼。
两排文臣武将站立在楼前,左边文官,右边武将,一排约有十二三人,齐齐看向蓝洵玉等人。
蓝洵玉到跟前行礼,容龙等人也行礼。
有的回礼,有的打量,有的装作没看见。
众人有序入内,依次而跪坐在蒲团上。
左首位李睿渊,右首位蓝洵玉,依次往下排。
婢女鱼贯而入,侍奉素菜淡茶。
众人坐毕,听人喊道:“圣上驾到。”
右侧门处,六个宫女打孔雀翎扇先入,两个太监臂弯端浮尘弯腰进来,还有两个太监站立门两边,拉开珠帘。
一道明黄的袍子闪波纹金光,彩织锦衣,衮袍冕旒。
欣长的身形高有八尺,宝珠玉带束细腰。
面容如霜,凤眸幽深。
匀长的俊美飞入云鬓。
发如墨。
薄唇浅淡。
英俊中夹杂着一丝艳丽清冷,一身贵气,雍容而矜持。
天地失色,万物无彩。
蓝洵玉失了神。
众人跪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龙从后面轻轻地拽了拽蓝洵玉的袖子。
蓝洵玉回过神,撩衣跪下跟着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萧炎天端坐在主位的扶手椅上道:“众爱卿平身。”
宴席开始,节目简单,舞剑。
单人舞剑,双人舞剑,九人方阵舞剑。
蓝洵玉自从投降之后,以臣子相称,让原本心生戒备的云岚官员们都放了心,自然也有些看轻他,更有胆子大的,道:“陛下,我也来舞剑一曲。”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将军郑云。
郑云拔出腰间银剑,站立在宴席中央。
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步伐稳健,姿态从容。
众人交耳赞赏。
突然,剑如飞龙,翩翩而起。
虚影变化间剑花如雨,让人眼花缭乱,袭右侧首座方向,容龙眼疾手快要去挡,手放在腰间才发现没有佩剑,再定睛看,剑尖已抵在蓝洵玉的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