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洵玉顿了顿,向后退,拱手笑道:“是我失仪,请陛下海涵。”
萧炎天凤目微敛,薄唇轻启,端起酒杯,矜持雅饮道:“无事。”
蓝洵玉心底窝火,看眼前人,恨不得将他绑起来抽几鞭子,思索片刻,笑道:“陛下前些日阵前受伤,不宜多饮酒。”
萧炎天淡淡道:“无碍。”
蓝洵玉左右试探,探不出对方到底伤多重,他虽然会医术,懂望闻问切,观气色,像是没有什么大碍,但明明前几天阵前受他一剑,伤口沾毒,不应该呀。
对了,他也是医者。
难不成他能生死人,肉白骨,这么短的世间内将自己医好?
不可能。
蓝洵玉端着酒杯望着萧炎天,笑道:“陛下,我敬你一杯。”举起酒杯,凑到萧炎天面前。
两只桃玉杯轻轻相碰,蓝洵玉手一松,杯子磕碰在玉案桌上,糯米白的酒水洒在萧炎天的龙袍上,迸出的几滴玉醇溅在眼睛里。
萧炎天眨着眼睛。
蓝洵玉连忙绕过桌子,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擦拭,道:“抱歉,我手滑了。”
擦着擦着,擦到那处,似笑非笑地望着面色绯红的人,道:“陛下,很精神嘛,”
萧炎天淡淡道:“过去,坐好。”
蓝洵玉本想退开,见他矜持高冷却面如飞霞,狎戏之心顿起,身体斜靠在那人肩膀上,重量一点点压过去。
手指挑起额前的一缕头发,缠绕成几个圈圈,绕在指上,笑道:“今夜月色花美,陛下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靠得极近,热气哈到萧炎天的耳边,轻笑道:“你徒弟不要你了,我要你怎么样?”
感受身下的颤抖,蓝洵玉更确定此人把自己当了替身,心中恼恨,声音却温柔若水,轻盈如风,浅浅柔柔道:“师父。”
一声师父,恍然如梦。
萧炎天仿佛又见曾经的少年,倚门而笑,面如瑕玉,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眉梢眼角含情带笑,乖巧伶俐,呼唤他。
萧炎天眼眸氲氤,颤声道:“玉儿。”
蓝洵玉骨缝发冷,眼角含笑,将萧炎天推倒在凉席上,指腹描摹着俊美的眉眼,温柔道:“师父,你真美。”
“玉儿。”
萧炎天徐徐合上眼帘,身体渐渐放松。
夜风微凉,吹来荷花飘香。
纱幔微漾。
蓝洵玉盯着眼前的人,停在唇上,指腹在那里流连忘返地摩挲着,细看他面越来越红,指尖的温度越来越高。
好像是鲜艳的红玫瑰含着珍珠泪一样。
晶莹的泪滴从他眼角垂落。
心莫名地抽痛。
想起他在巫泽山上为自己挡剑,悬崖下舍命相救,一切都是假的吗?
只是替身吗?
动情的人,如媚如丝,如痴如醉,蓝洵玉心越来越沉,手刚想探在脉搏上,还没有来得及感应,亭外有人慌慌忙忙疾步而来,单膝点地,道:“陛下,京城急报。”
蓝洵玉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从席上起身,笑着赔礼道:“惊扰陛下。”
萧炎天回过神,看了看蓝洵玉,道:“燎亲王先回去。”
蓝洵玉跪安道:“是。”
蓝洵玉掀开纱幔珠帘,见门外的太监身后站立一人,身穿杜若纹白衣,蓝色雪浪边底,面有泪痕,神态疲倦,满身灰尘,像是刚经过长途跋涉。
这身打扮不像军营中的兵将武士,倒像是哪家的家臣。
云岚国京城中起了变故?
蓝洵玉朝那人点头示意,那人连忙回礼,待走到桥上之时,回首看,已不见了人影。
哼。
贱人,
早晚抓了你。
又伸出手指碾了碾,忆起刚才指尖的细腻,嘴角勾起,信步跟随侍从回到居院中。
萧炎天回到书房,刚坐下,哇一口血线喷溅到桌案上,手抓着扶椅,太监平安儿连忙向前递去丝绢,跪地哭道:“陛下大伤,身体嬴弱,怎么能夜风中饮酒?”
萧炎天接过丝绢擦了擦嘴角的血,挥挥手,道:“退下,宣李浩觐见。”
平安儿打喳唱喏退下。
李浩入殿内,双手将信举国头顶,眼泪不停扑嗒扑嗒砸落在地板上。
萧炎天拆开信,面色大变,神情惶然,道:“李御史知道吗?”
李浩哽咽道:“还没有告知大公子,三公子命府上不可发丧,亦不准披麻戴孝,令小人快马加鞭禀告陛下。”
萧炎天沉吟片刻,道:“你先随平安儿吃饭歇息。”
李浩退下,不一会儿,李睿渊觐见,萧炎天将信递给他,李睿渊看完后,泪眼如雨,瘫软在地上,饮泣不止,稽首请命道:“父亲被奸所害,微臣想回启封,下葬父亲,报仇雪恨。”
萧炎天没有说话,挥手让他下去。
李睿渊走后,萧炎天经受不住,又一口鲜血喷出,郑云从屏风后出来,跪地道:“陛下,大将军刚逝,李御史若回去举丧,丞相薨,启封人心动乱,燎亲王胆略过人,能屈能伸,若让他看出端倪,恐怕即刻战火起。”
萧炎天坐在扶手椅上,手揉了揉太阳穴,道:“朕岂不知他的心思,你传朕诏令,晋升李泾河二品殿前都指挥使兼九门提督,镇守皇城,再将此事告知楼云梦,让他去拦截李睿渊,务必等这边安定,朕班师回朝后方可发丧。”
蓝洵玉回到院中,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夜晚间睡不着,到庭院里散步,花墙下忽然听见狗叫,侍卫们吵嚷着刺客,似乎在追什么人。
第194章 设巧记探喜脉
一块瓦片掠过墙扔进来,蓝洵玉捡起,映着月光端看。
殿下开角门。
蓝洵玉转到后院的西北角的篱笆根下,见一个小角门,打开后,迎面黑衣人跪地道:“殿下。”说话间摘了遮盖头的黑帏帽,露出鼻子眼睛。
蓝洵玉看清之后,惊喜道:“玉寒山。”
玉寒山仰头道:“殿下,尽快让云岚皇帝放您回苗疆,几个长老联合旧臣欲造反。”
蓝洵玉道:“你回去之后,先将聚首的人记下来,他们想做什么让他们做,不要打草惊蛇。”
玉寒山得令,身影如鬼魅一样消弭在夜空中。
不能再拖下去,
必须尽快回苗疆。
先平内乱要紧。
蓝洵玉心急如焚。
在院子中转了一会儿便觉得十分困倦,腰又累又酸,躺下后,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第二日,向送饭的侍卫请见圣上,侍卫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直到七日后的一个下午,太监平安儿来院中,掐着嗓子,高唱道:“陛下宴请燎亲王。”
蓝洵玉跟着太监到了玉琼湖,远远地看见那人龙袍冕旒,长身玉里,一把折扇握在左手,打着节奏敲击右手手心。
临湖而立,华丽的织锦披风猎猎。
身后打着长长的仪仗,十多个侍卫排两边举着仪帏,宫女打扇,太监跟后。
蓝洵玉心底暗道:好大的排场。
走到跟前,跪地请礼,笑道:“承蒙陛下垂见,得幸。”
萧炎天淡淡笑了笑道:“燎亲王在院中会不会苦闷?”
蓝洵玉道:“还好,还好。”
两个人沿着湖岸,你一句,我一句,尽聊一些没有重点的费话,从天气说到花鸟鱼虫,飞禽走兽,这些聊完,又讲诗经,辞赋,闲情雅致,似闲云野鹤,步伐徐徐,如云中漫步。
蓝洵玉不知道是被这人的装模作样恶心到了,还是其他,胃里冒酸水,口中发苦,捂着嘴呕得慌。
萧炎天道:“你怎么了?”
我恶心。
妈的。
扯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装什么,你个大尾巴狼?
表子。
刚欲开口展笑,胃里却像打仗一样,翻腾不休,到了喉咙间的酸水怎么也压不下去,哇一口吐在地上,众人掩鼻侧目。
蓝洵玉脸腾一下红了。
太丢人了。
中午的饭菜不干净吗?
不应该呀,容龙他们不是没事吗?
萧炎天担忧道:“吃坏肚子吗?”
蓝洵玉刚想说话,肚里翻江倒海,蹲在一边又哇哇吐,吐到最后,连胆子都吐出来了。
别提多丢人了。
约莫有一刻钟,才停下来,嘴里酸苦,胃里空荡荡的,站起身,腿发麻,歪斜着要倾倒,被一个臂膀扶助。
“你吃了什么?”
萧炎天说着,掏出手绢伸手过去,手停在半空中,转了方向,递到蓝洵玉手边。
蓝洵玉接了手绢,随意擦了擦嘴,道:“没什么,最近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想吐。”
萧炎天愣了愣,道:“吃什么都想吐?”
蓝洵玉后知后觉道:“是,还老犯困。”
萧炎天细细地打量蓝洵玉许久,道:“前面有个凉亭,可以歇歇脚。”
两人并排走了一段距离,果见一个八角凉亭。
亭子连着一条长长的游廊。
游廊的木架被两棵葡萄藤挂满。
枝繁叶茂,将游廊绕城一个绿色的拱形花环。
肥硕的叶子下挂满串串如珍珠一样的绿色青葡萄,距离成熟还有半个月。
两个太监小跑过去将亭子里的座椅擦拭干净,又拿锦蒲团垫在石凳上。
萧炎天坐下后,手中的折扇指了指葡萄架,对来兴儿道:“摘两串,朕想尝尝。”
来兴儿刚想说葡萄没有熟,这会摘下来,又酸又苦,怎么吃?但看天子神色冷寒,话到嘴边住了声,麻溜儿地摘了一串,到井边洗干净后小心翼翼地捧过来。
萧炎天放下折扇,摘了一颗放在嘴里,道:“味道不错。”对蓝洵玉道:“燎亲王也尝尝?”
蓝洵玉刚吐完,嘴里尽是酸臭味,想弄点水漱口,但主人不吭声,他也不好开口,见葡萄圆润晶莹可爱,没有拒绝,捏了一颗放在嘴里,咬碎了,砸巴砸巴,点点头道:“确实不错,虽然有点苦,但很可口。”
宫女太监都看向葡萄架,心道:莫非是特殊品种?青硬的也能吃?
萧炎天凤眸里波光流转,将葡萄推过去,薄唇浅淡,道:“你喜欢就多吃些。”
蓝洵玉拱手道:“多谢陛下。”吃一个还想吃,不一会儿两串吃完了。
萧炎天笑道:“还想吃吗?”
蓝洵玉不好意思道:“差不多了。”
萧炎天笑道:“好,湖边风大,到玉琼楼上坐坐?”
到了玉琼楼,萧炎天挥手让众人退下,来兴儿着实好奇,跑到刚才的葡萄架下,摘了颗葡萄,用袖子擦擦放在嘴里,顿时脸拧得像麻花一样,吐出来,道:“这么酸能吃吗?”
两个侍从在桌子上放了几盘菜后退下。
萧炎天让几个少年一旁弹琴。
蓝洵玉漱口后,吃了刚才的葡萄胃口来了,又见面前的菜品之前在苗疆没有见过,试了几口,个个爽利,很合口味。
萧炎天一边看蓝洵玉矜持地吃着,一边扇子打着手心,道:“昨天夜里,朕抓了个刺客。”
蓝洵玉吐了话梅核,拿起筷子,低头夹了菜,故作惊讶问道:“什么刺客?陛下您没有被伤着吧?”
玉寒山昨天夜里应该是用调虎离山之计,让人引开院外的守兵,才得以和自己说话。
是他的同伴被抓了吗?
还是玉寒山被抓了?
萧炎天知道苗疆的局势了?
萧炎天道:“多谢燎亲王关心,朕无碍。”
蓝洵玉心底有些慌乱,脸上从容,一边吃菜,一边问道:“刺客斩首了吗?”
萧炎天打开折扇,探扇浅笑,笑而不语。
蓝洵玉怕被看出破绽,没再多问。
内心里,不知把对面的人骂了几百遍。
宴席将散时,萧炎天看着空了大半的盘子,笑道:“三日后东门寺有佛家清淡会,不知燎亲王可有雅兴,与朕前去听讲?”
蓝洵玉笑道:“承蒙陛下邀请,得幸。”
三日后,风和日丽,花木生香,鸟儿歌唱。
天蓝蓝,水清清。
碧阳湖边碧阳山,东门寺倚碧阳山而建。
正是,山水环绕,宝寺古刹,清净典雅。
一行仪仗从山角下排到山顶,周围重兵把守。
寺院门口方丈白眉长须,双目澄澈慈祥,手拄锡杖,身披袈裟,颇有仙骨,看见萧炎天,双手合实,鞠躬行礼,笑道:“老衲空无,见过陛下。”
他身后众僧侣皆跪地道:“见过陛下。”
萧炎天淡笑道:“方丈请起。”
空无引萧炎天到正厅机侧面的珠帘后,拜了又拜,遂坐在主位上,讲《妙法莲华经》,但见他跪坐如钟,声音祥和,一字一句清晰平缓,坐中央的弟子皆竖耳倾听。
萧炎天亦与众侍卫宫女等人也正襟危坐,认真听讲。
这可苦了蓝洵玉。
他不敢相信,世上还有如此无聊乏味的人和事。
老秃驴是吃了什么药,嘴像剥蒜瓣一样,从上午讲到中午。
两个时辰。
不喝水,也不去茅厕。
而且念的什么狗东西?
色既是空、空既是色。
放狗屁吗?
色就是色,空就是空,
像你们的狗皇帝,长得这么标致,色如春花,你能说他是空的?
吃过午饭,到了下午,老和尚又开始念,蓝洵玉头上一万个曹尼玛飞过,坚持着听了一刻钟,头昏昏沉沉,困意上头,身体左右摇晃,最后,停靠在旁边人的肩膀上,不多时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