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进里面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欢声笑语,吵吵嚷嚷,觥筹交错,莺歌燕舞,丝竹琵琶,管弦声声,好一派春色撩动。
姑娘们纱衣半遮胴体,官儿们长袖披着滑缎,三五成的如花美娟绕着达官显贵,时不时还有一些奇奇怪怪嗯嗯啊啊的声音。
红色绸缎挽成大花挂满墙,每一处都透着春意荡漾。
穿过朱红走廊,到了后院,楼云梦也没多说什么,只算了蓝洵玉一共欠多少钱,做多久护院还得清,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要做一年三个月零五天。
临了,楼云梦道:“让你那“娘子”把女装脱了,在我楼某人的地盘,没有人敢来查,只要两情相悦,契兄弟也没有什么丢人。”
萧炎天换了黑色的劲装,腰间一束,更显得肩宽腿长,黑色的头发被一根简单的木簪挑起,披肩而下,如玄墨瀑布一般。
虽然易了容,面皮遮住了原本英俊不凡的脸,但那与生俱来的矜持高贵的气质怎么也遮不住。
高大的身材,稳住的步伐。
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便如山一样挺拔而坚硬。
吃了晚饭,关了门。
“我睡床上。”
“……”
“床是我的。”
“……”
被踢下床的蓝洵玉认命地打着地铺。
夜静悄悄,一室安宁。
蓝洵玉头枕着胳膊,透过窗户望着天上的冷月,心底无比踏实。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匀长安定的呼吸声,蓝洵玉悄悄起身,趴在床边,借着柔和的月光悄悄打量沉睡的人,看了许久,喃喃道:“师父。”
子夜十分,夜凉如水。
蓝洵玉睡不着,手肘着头,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一支利箭从空中传过来,蓝洵玉连忙躲开,那箭插在雕花窗棂上。
赤金的菱花箭头,火鸡翎毛,这是中士以上才能用的火羽箭。
难道是杨淮的人来抓师父?
只是这箭为什么射在他上方?
同时,头顶传来响动。
屋顶有人?
第33章 夜遇伏杀
扑腾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蓝洵玉从后窗跳下去,看到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倒在血泊里。
他轻轻地咽了一声,忍着痛,站起身要逃跑,但明显心有余而力不足。
蓝洵玉飞身而下,抓起人,拦腰将他带到屋里关上窗户。
大地震颤,马蹄奔腾,一大批袖子上缝着红绸段的黑衣甲从四面八方将恋春楼如铁通一样围着。
“搜!”
郎寒天身披戎装,头上带着一块黑色抹额,身披黑色的披风,负手立于门前。
这人五官极其俊朗,但眉宇间杀伐之气甚重,一挥手,一抬眸,要断人性命一般,所以显得得门神一样,萧索而凝重。
脸春楼里的客人哪里见过这架势,吓得屁滚尿流,提着裤子赶紧往外跑,官儿姐儿们瑟瑟发抖。
郎寒天眸子一冷,众兵甲将手中长枪起,所有人都不敢动,像待宰的羔羊一样哭哭啼啼蜷缩在一楼大厅走廊上。
“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找晦气,我当是谁,原来是郎将军。”
楼云梦此时身上少了金灿灿的东西,一身白色中衣,头发简单地束起来,脚上没有穿鞋,他看起来像刚睡醒一样,但眼睛非常清明,扶着栏杆,俊俏的眉毛挑了挑,斜睨郎寒天,道:“可有官府搜查令?”
郎寒天明显一愣,随即冷声横道:“区区青楼,做的皮肉生意,要来查,何须搜查令?”
“皮肉生意又如何?每月按时交印花税,你若无官府搜查令,便是私闯民宅。”
“这么说,你是不让搜了?”
“是又如何?”
这时,房间内外灯火通明,郎寒天这才发现,在趴在地上的人群中不乏一些有来头的公子哥和朝中官员,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面色难堪。
对峙片刻。
楼云梦不再坚持,道:“大将军要查就查吧,我这恋春楼里也没有什么好藏的。”
说完,他对着官儿姐儿们道:“把你们的细软箱柜全部打开,让寒将军查仔细了,我恋春楼虽然做下贱买卖,但清清正正,明明白白。”
说完,径直上了楼。
蓝洵玉自然也听到楼下的响动,他回过神,正要找刚救下的人,就见透着窗户照进来的月光下,站着一位仙人般的风华绝代的明艳男子,肤如凝脂,月如勾,眉目顾盼生辉,一身青色广袖长袍委地,长身玉立。
好生俊美。
他刚才明明受了伤,现在却站立着好像没事人一样。
蓝洵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欺压到地铺上。
美人素手如酥,手指灵动,轻巧地剥开他的衣衫,好似经常干这事,说不出的娴熟。
“官人,让奴家好好伺候你……”
好……苏的声音,吴侬软语,轻清柔美,饶是蓝洵玉没有想法,也不禁生出些春意来。
花阙带他来过这里几次,他也曾点过这人,被戏弄得满面通红。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恋春楼里的头牌——梅弄雪。
梅弄雪嗔笑戏虐地看着蓝洵玉,手下不停闲,两人的衣衫退了尽缠在一起。
两个官兵拿着长刀走上来正看着一副浓郁春色,又看着床上还有一个人,眼神变了几变,似想开口骂人,最后忍了住,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好半天才下楼。
忙活了大半夜,众官兵回禀,没有抓到人,郎寒天若有所思地环视着恋梦楼。
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穿着华丽的中年男人走到郎寒天跟前,啪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怒道:“好大狗胆,禄王爷的生意你不打招呼就来查,难不成杨淮没教你规矩,还是你们不把禄王爷放在眼里!?”
郎寒天震恼,很快平静下来,朝那人拱手道:“廖管家莫要动怒,我这就撤。”
说着,人全部散去。
客人经这么一吓,哪里还有心思留下欢闹,匆忙离开。
不一会儿,楼里安安静静,好像没事一样。
蓝洵玉正想推开身上的人,腿上一阵湿润,再看梅弄雪,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掀开被子一看,那人衣衫早已经被血浸透,掀开裙摆,大腿处一道半尺长的血口正流淌着,露出里面森森白骨。
这样的伤刚才竟然能面不改色的站着。
“你……”
双手环着梅弄雪,将他轻轻地放在地上,转过身准备拿桌上的灯烛就看到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凤目斜飞,剑眉凌冽,阴狠地盯着他。
蓝洵玉心虚撒谎道:“我……和他没关系,我们刚才也不是在做那事……”
“不用和我解释!”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解释。
蓝洵玉从桌子上拿了烧酒,又找来针线,给梅弄雪缝伤口,这半夜里,他找不来麻药,也不敢去找,动手前,蓝洵玉柔声道:“你忍忍,不要叫。”
“费什么话。”
烧酒倒在伤口上,想也不用想,定疼得钻心,梅弄雪只轻轻闷哼一声,待长针扎在血肉里连着封了线,他也咬着牙一声不吭,好强的忍耐力和定力。
处理完腿上的伤,起身时,一封发黄的信笺从梅弄雪的袖口掉出来。
蓝洵玉和梅弄雪同时去捡信。
“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奥?我偏要看呢?”
“找死!”
说着,梅含雪手如鹰爪一样闪电般去抓掐蓝洵玉的脖子,速度非常快,一瞬间,蓝洵玉知道,这梅含雪不但是个练家子,而且,顶级高手。
眼看着就要得手,一把玄铁剑发着凌冽寒光挡在前,剑尖抵着梅弄雪的心口。
师父不愧是师父。
出手更快。
蓝洵玉趁隙打开信,抽出来一张宣纸。
宣纸华贵,非豪门富贵人家不能用。
再展开信笺,不由得大吃一惊。
金墨写的字。
所谓金墨是指将金子磨成粉末兑在墨汁里。
这样的墨写出来的字金光闪闪,只有帝王天子才能用。
信中的内容更是惊天动地。
与边沙皇称兄道弟,割让北方的十六郡县给沙金国,让边沙皇出兵协助篡位,落款杨淮,加印章。
通敌卖国?
但看言语之间的口吻,似乎很捻熟,像认识已久。
第36章 师父曾将我这个小可怜捡回家
正在三人剑拔弩张之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一脚踹开房门,平时里俗媚巧俏的眼神此刻如寒雪覆双刃一般,他扫了一眼地板上的污血,又看了看像被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浸湿的梅弄雪,最后目光落在萧炎天的玄铁冷剑上,白齿森森,阴狠道:“你敢在我的地盘拿剑指着我的人?”
蓝洵玉心道:楼云梦此时的模样和白日里天差地别,周身的气场犹如阎罗降世,浑身散发着狠绝的气息。
萧炎天冷冷地看了楼云梦一眼,将剑插在鞘里,立着不动,纵然此刻落魄,这人天生的王者之气难以遮掩。
“我第一眼瞧着你,就知道你不是简单的人物,必定一身血债,如今在这京城里,也只有这地方能保下你,你若不想死就乖乖听话,不然,你武功再高,我也能让你死得无声无息。”
说罢,楼云梦低头看了一眼梅弄雪的伤口,道:“处理得不错,你懂医术?”
蓝洵玉道:“跟家师学过。”
“师承何人?”
“……”
“不说?小崽子,你恐怕也是个见不得光的!”
楼云梦这才注意到蓝洵玉手中的信,他伸出手,蓝洵玉不敢不给,楼云梦看完,脸色煞白,身形不稳,似要倾倒一样,目龇欲裂,牙齿“咯吱咯吱”做响,怒恨道:“杨淮这老狗胆大包天。”
一室静谧,四人沉默良久。
忽然,电光火石之间,楼云梦从腰间抽出来一柄三指长的细软剑,剑在他手里灵巧而多变,看着如行云流水一样曼妙,落招却是阴毒狠辣,招招逼命,直杀向萧炎天,另一边梅弄雪也起身袭击蓝洵玉。
这里是后院,与前堂不同,僻静宽阔。
四个人两对两,不会儿,萧炎天将楼云梦压在剑下,而另一边梅弄雪掐着蓝洵玉的脖子。
梅弄雪道:“放开楼主,不然我杀了你的小情人。”
萧炎天不理梅弄雪反向楼云梦道:“把信给我。”
楼云梦嗤笑一声,讥讽道:“这信你敢收?不怕千刀万剐?”
“给我。”
“哼!”
蓝洵玉心里慌了。
这封信现在就是一个定时炸弹,放在谁身上,谁是个靶子,郎寒天岂会轻易善罢甘休,必定还要再来,但不知郎寒天知道不知道信的内容。
郎家本是忠烈世家。
武昭丙戌年,苗疆进犯中原,朝中无猛将敢迎战,郎老将军一马当先,带着亲族十几个兄弟子侄,浴血奋战。
正将破了苗疆城寨之时,谢云棠身为前锋却私通敌将,致使十万兵马全军覆没,年仅十岁的郎寒天被父兄拼死护住,逃出一条生路。
满身是伤的郎寒天被前去支援的杨淮救下,收做义子,从此孝忠于杨淮,并一手为杨淮创下红袖黑衣甲,郎石十八阵法,霹雳乾坤锁。
朝廷问罪,谢云棠九族全被诛杀。
郎寒天是云岚百年来,第一位将苗疆人彻底驱赶至玉菱关以西的人,年仅十九,跨越马上,一把飞云弓,霜花箭,百步射杀金撵车上的苗王,后生擒大妃,将人头割下,悬挂城楼,祭旗振军心,报父仇,雪前耻。
放眼整个云岚国,武将之列,无人能与此人对抗。
郎寒天若知道杨淮谋反,仍然维护杨淮,局势将会十分凶险,毕竟萧允胤弑父篡位,郎寒天明知也不以为意。
“把信给我!”
蓝洵玉趁着梅弄雪不防备,胳膊肘狠撞新包扎的伤口,抢过信。
他怎么可能让这封信落在师父身上?
梅弄雪刚缝合的伤口,血涌出来。
哐当,脚踩在流血的地方附近,人躺在地上,彻底起不来了。
蓝洵玉也没有磨叽,拿了刀刃,咬着牙,脱了衣服,刀尖下去,硬生生割开肉,露出一个口子将信折成一个圈儿放进去,将皮肉用烧酒消毒后,自己拿着针线缝上。
其余三人微怔地看着蓝洵玉。
一滴滴汗落下来,身体颤抖着,在这种极其痛的时候,蓝洵玉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画面。
那是他五岁的时候,爷爷远行回家,家里那么多人,只有一爷爷疼爱他,会哄着他玩,抱着他,逗他笑。
母亲那天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爷爷走的时候,他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天行山脚下。
夜里黑乎乎的,风刮着,还下着雪,他冻得浑身僵硬,再跟不上爷爷的步子,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回蓝家,在那里,他像空气一样,没有人会在乎,他撒娇,他哭闹,他讨好,换来的是殴打和责骂,蓝镇远一脚能将他从门里踢出去几丈远。
小小的人儿蜷缩成一团,一点一点挪着往山上爬。
他一定要找到爷爷。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他再也动不了了。
眼泪落下来,雪融化又冻结成冰包裹着他的身体,他想搓搓手,但指头已经僵硬了。
要死了吗?
就这样死也挺好的。
他躺在雪地里,呼吸越来越慢,眼皮也开始打架,就在他要睡着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