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是轩辕澈。
明明先前轩辕澈试探他一事还是令他难以释怀,但此刻发现身侧之人是轩辕澈,他竟心安许多。
他自从儿时出了意外之后便分外惧寒,如今已时值深秋,他身上衣衫完整又盖了薄被却还是觉得冷,虽然理智上清楚自己不该眷恋轩辕澈,但身体还是本能地往温暖的轩辕澈靠过去。
反正身边人还睡着,蹭得近点他也不知道吧。
如此想着,千悦将头贴在了轩辕澈胸口的位置,刚好能隔着衣料听见轩辕澈稳健的心跳。
他只顾着听心跳声,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呼吸节奏已经变过了。
轩辕澈想着千悦这小东西或许需要照顾,一整夜都睡得很浅,千悦刚开始抬头他就醒了。
左肩被千悦当枕头枕了一夜几乎麻木,千悦换了姿势那里的肌肉便刺痛得很。
昨夜被这小东西又掴又捶的,轩辕澈憋了一肚子气,但此时见着千悦依偎在自己怀里他心里头便软得一塌糊涂。
千悦的存在让他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而这种感觉是其他人无法给予轩辕澈的。
即便家国如山阻挠,一方想要守护,一方想要被守护,如此纯粹的情感就足够让形同陌路的两人走到一起,抱团取暖。
日上三竿,千悦终于舍得从轩辕澈怀抱里脱离出来,再睡下去,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原本二人都是侧身而卧,千悦往远离轩辕澈的一边翻过去平躺,盯着床顶发呆,他在纠结要不要从轩辕澈身上翻下床,但又怕闹出动静惹恼了他。
他觉得这一切很奇怪,但是又想不起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旦用力去想就头疼欲裂。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余光便瞥见身侧人有所动作。轩辕澈曲起胳膊肘撑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千悦心里发毛,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遍了全身,他下意识地侧过身正面对他,还往后靠挪了挪,直到背靠床板才停下。
轩辕澈见状面色肉眼可见地冷下来,眉间也沟壑纵横。
本王有那么可怕吗?
他自认也是个美男子,怎得到了千悦这里就被当成蛇蝎一般唯恐避之不及呢?
“我做错什么了吗?”千悦双手拉起被子,把半张脸埋进去,仿佛随时会像土拨鼠似的钻回窝里去以免被猛兽吞吃入腹。
轩辕澈撩起披散在脸颊的长发,恰好露出半脸血痕,千悦瞳孔一缩,这莫不是他酒后失智的杰作?
可是不应该呀!轩辕澈这般高手没道理被他一个经脉尽断的废人偷袭得手!
似乎是察觉到千悦心中疑问,轩辕澈分外贴心地答疑解惑:“本王昨日监刑回来就看见一只醉猫趴在自己房里,本想把他丢回床上去,谁料他非但不领情,还恩将仇报地用爪子掴伤了本王的脸。”
轩辕澈将脸侧的长发撩到背后,又缓缓探过去将千悦的手抓在了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尖,用极度危险的语气轻声道:“你说,本王该怎么责罚这只醉猫好呢?哦,对了,以下犯上是重罪,尤其本王还是个一人之下的亲王。依照阳宁律例,应当将这只醉猫凌迟处死。”
千悦不答,只是一双眼抖若筛沙,他想将手撤回去,却被轩辕澈牢牢抓着没能如愿。
“你知道凌迟处死是什么吗?就是用尖刀将人身上的血肉一点点割去,而且一边行刑一边还会有人给犯人用香灰止血,免得刑罚没结束那人就死了。”
“厉害的刽子手用几天几夜的时间割上几千刀犯人才会咽气,正巧滨州就有一个,要不本王现在就派人去寻来吧。”
轩辕澈作势就要翻身下床,千悦忙扑上,但轩辕澈动作更快,早已站到窗前一步远的地方,让千悦扑了个空。
被掌掴伤了脸,轩辕澈实在憋屈地慌,若不好好教训一下千悦谁知道这小东西下次会不会直接照着他脖子来一剑啊。
轩辕澈就这么背对着千悦,装作慢吞吞整理衣衫的模样,其实是在等着千悦来讨饶。
然而衣服都整理完了,千悦还是没有声响,轩辕澈回头一看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千悦把挂在床边的龙渊剑握在手里,右手还按在剑柄上,已然出鞘五寸。
轩辕澈立时一道内力击在千悦手腕上,同时箭步上前夺过龙渊剑而后收剑入鞘丢得远远的,不再给千悦任何一丝接触它的机会。
“你疯了吗!”轩辕澈站在千悦背后将他揽进怀里,这才松了半口气。
要是方才再晚一点点,千悦现在怕是已经刎颈自戮了。
怀中人像是虚脱一般往地上瘫坐下去,轩辕澈松开一臂揽在他膝弯,将他打横抱起又在床边坐下,扶着他的背脊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胸膛。
“主上!您怎么样?”泠崖等人听闻房中响动,立时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也没顾得上通禀,径直破门而入。
“滚。”轩辕澈的声音不大,但却像是火山爆发的前兆,让人听着瘆得慌。
泠崖怔愣片刻,幸好风畔也在,低着头把身前的泠崖拉了出去。
关上房门,将泠崖拉得走远了些,风畔才吐槽道:“发什么呆呢,想死在里面啊。”
方才主上那句“滚”是风畔听轩辕澈说过最可怕的话了,总感觉他们再不滚就会被主上生吞活剥了。
而泠崖还没从方才看见的画面中缓过神来,正房内室的床上挂着纱幔,但薄薄纱幔哪里能挡住多少视线,故而泠崖清清楚楚看到了轩辕澈抱着千悦的画面。而且隔着纱幔,几丝朦胧便愈发让人止不住地心生旖旎。
“主上他……抱着他……”
好一会儿,泠崖才憋出来这么一句。
第42章 宠爱
把小小的千悦圈在怀里,轩辕澈能感受到他在颤抖,他紧紧揽住他的腰部,免得他再做出点什么傻事来。
千悦低着头,轩辕澈垂眸仅能看见他的发顶,便抬手将他脸侧的长发捋到了耳后。几乎是意料之中的,手指触到了濡湿——他哭了。
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如今看来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毕竟千悦哭了还得轩辕澈自己哄着。
被轩辕澈带回来的一路上千悦哭过很多次,但这次未曾发生过的——在轩辕澈怀里都不发出一点声音只默默流泪。
他因恐惧而哭泣,庇佑他的怀抱就在眼前,但他却不敢信任地扑进去,他只是无力反抗地顺从着轩辕澈的摆弄。
轩辕澈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但千悦怄气似的垂着眼眸不肯与他对视,他也不恼,掖着袖子边沿给千悦拭泪。
正因如此,千悦再也绷不住冰冷的表情,泪水更是决堤一般夺眶而出,他好想好想回抱住轩辕澈,但又害怕被那人推入地狱万劫不复。
房中仅此二人,二人皆不言语,此间落针可闻。
“别哭了。”轩辕澈微蹙着眉,对千悦着实无计可施。
千悦快速抬眸瞥了一眼轩辕澈,见他面色不善立时缩了缩脑袋,与此同时,那几道血痕深深刺痛了他的眼,脑中不由得回荡起轩辕澈的话:“你知道凌迟处死是什么吗?就是用尖刀将人身上的血肉一点点割去,而且一边行刑一边还会有人给犯人用香灰止血,免得刑罚没结束那人就死了。”
他是怕死的,可是他更害怕凌迟那般的死法,所以宁可自我了断,至少不必承受如此折磨。
轩辕澈苦着脸将千悦的手握在掌中,那葇荑冰冰凉凉的仿佛不带一丝温度,而且还在轻微颤抖着。他拉过薄被盖在千悦腿上,又将千悦抱得更紧了些。
放缓语调,轩辕澈斟酌着措辞开口解释:“本王没想真的罚你,不过是想听你服软讨饶罢了……还从来没人敢弄伤本王的脸呢。”
说起来,轩辕澈一直是将千悦当小白兔养着的,哪里晓得他竟是个性子如此刚烈的,二话不说就拔剑。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远远扔在地上的龙渊剑看过去,现在他还没把那半口气缓过来呢。
千悦还是没有理他,轩辕澈愈发气闷,明明他才是受伤的那个,怎么放下身段说了好话这小东西还是不理他啊?
轩辕澈把大掌扣在千悦脑门上,赌气似的狠狠蹂躏几下,直弄得他炸毛了才罢手。
半晌,千悦缓缓抬头,眼含三分希冀道:“是不是我求饶了你就不会打我了?”
轩辕澈思忖片刻,答道:“差不多吧。”
他不喜欢出尔反尔,因此说话总要留些许余地,万一哪日千悦当真无法无天了,他必然少不得要小惩大诫。
千悦得到了期盼的答案,抱住轩辕澈,窝在他怀里呜咽道:“别打我,我怕疼,若是……若是你哪日真的厌弃我了,就一剑杀了我吧……求你不要……”
怀中人泣不成声,轩辕澈心头也不是滋味,他知道千悦要说什么,想来是方才凌迟一说当真将他吓得不轻。
“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的。”轩辕澈轻拍他的背,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
被掴打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只余下对怀中人的心疼。仔细想想,此事的源头还在自己身上,如若不是他拿假奏折试探在先,千悦就算喝醉了也不至于如此发泄。
长叹一声,轩辕澈认命地说道:“奏折一事,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的。”
他没有以“本王”为自称,便是将自己放在和千悦平等的位置上了。
轩辕澈生性桀骜却也豁达,并非是为了面子即便有错也抵死不认的愚人,于他而言,男子汉大丈夫有错便认,没什么丢人的。
“不!我是西黎人,你不信我是应当的……何况,我只是个奴才,无论如何不该酒后乱性弄伤主人的脸。”千悦也自责地紧,不仅如此,无论是在西黎皇族还是轩辕澈面前,他都会发自内心的自卑。
对于轩辕澈的宠爱,他渴望着,畏惧着,同时又觉得自己配不上。
他怯怯抬眸,正好对上轩辕澈目光如炬的眼眸。许是常年佩戴面具的缘故,轩辕澈的脸庞较为白皙,那些伤痕格外扎眼。
“疼不疼?”
轩辕澈愕然失语,他竟然从千悦眼中看到了心疼之意。
轻轻摇了摇头,轩辕澈浅笑着答道:“不疼。”
这是千悦第一次看见他笑的样子,仿佛冰雪初融,春水初生,春林初盛,世间万物已然失色。
“主人。”
“嗯?”
“你真好看。”
千悦一脸花痴样,倒是让轩辕澈羞红了脸,后者连忙转移话题:“我给你束发吧。”
他抱着千悦坐到梳妆台前,取了篦子耐心梳理。
轩辕澈的目光停留在千悦的长发上,但千悦却在透过镜子悄悄打量轩辕澈。温柔这种东西是不需要说的,它会在一言一行间暴露出来,就像轩辕澈现在这样,他是温柔的。
纵然眼前人的发丝凌乱不堪——也怪他自己造的,他略有愁苦,但还是很耐心地在慢慢梳理,不曾弄疼千悦半分。
他曾经把千悦看作是合格的对手,但现在,其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比起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千悦,他更喜欢像只小白兔一样柔弱的,依赖着自己的千悦。
正是千悦的依赖让轩辕澈觉得自己活着还有除了复仇之外的意义——守护他。
轩辕澈是个理智的人,但理智的人也是会被情感支配的,只要那种情感足够强大。对于在仇恨中长大、生活的轩辕澈来说,他内心其实极度渴望着有人来赋予自己的生命另一重意义,给自己的力量另一种用途。
而千悦正是那个人。
千悦不精明,也不圆滑,有时候傻得可爱,有时候又刚烈地让人吃惊,他总是照顾不好自己,但正是这样的他让轩辕澈心生动容。
轩辕澈察觉到千悦的目光,注视着镜中千悦的眼睛,嘴角轻轻上挑:“本王有那么好看嘛。”
“嗯!主人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千悦的好话听得轩辕澈耳根子发软,他红着耳朵喃喃道:“那便多看几眼吧。”
再过会儿,他就要把面具戴上了,那之后,他又会变成深不可测的肃王殿下。
第43章 烟花柳巷
挽好发髻,轩辕澈眸光流转去寻找发簪的时候千悦适时地将发簪递上了,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滨州正值多事之秋,因此,眼下这一点平静时光格外珍贵。
望着黄铜镜中巧笑嫣然的千悦,轩辕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目光复杂。
千悦敏感地察觉到身后人的变化,顿时笑意全无,转而小心翼翼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轩辕澈垂下眼眸,为千悦捋了捋披在背后的几缕长发。
他在想即便眼前人不是天恩太子又如何呢?他喜欢小东西待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待回到京城,肃王府也定然少不了他一口吃的。
“待滨州灾情了结,本王就要回闵都了。你——”
愿意同本王回去吗?
轩辕澈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突然千悦抓住了他的手,目光死死盯住他映照在镜中的脸:“别丢下我……”
轩辕澈喉结微动,但他刚张嘴便被千悦止了话头,千悦转回身,死死抓着他的肩头同他对视:“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奴才,你别丢下我,我可以学的,我都可以学的……”
双唇被眼前人的食指抵住,千悦噤声,乞求地凝视着他。轩辕澈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整了整他衣服上的褶皱,像是聊家长里短一般淡淡说道:“成衣粗劣,去岁番邦朝贡时陛下赐了不少贡缎,都存在库房里呢,待回了闵都便命人为你裁制些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