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畔欲言又止。
“那封是假的,试探他罢了。”若是真的,又岂能让千悦触及。轩辕澈挥挥手,示意风畔退下,他想独自静静。
许是心头的压力让他放松了警惕,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耳房开了条缝,有一人正偷偷关注着院子中的他……
第37章 沉默
千悦颤抖着双手轻轻将门关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背靠着房门,身子慢慢滑落,最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泪水溢出眼眶,他努力睁大眼睛眨眨眼想憋回去却不能。
理智告诉他轩辕澈怀疑他试探他是应当的,可他还是会忍不住伤心难过。
这份怀疑来自于唯一肯对他好的人啊!
颤抖的指尖探至脑后,缓缓将发髻中的银簪抽出。屋内被暖黄色的灯火照得透亮,但千悦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银簪被他紧紧护在手心里,其实这并不是轩辕澈以为的什么心上人所赠的定情信物,而是他母亲的遗物。
他不会以发簪挽发,但却无时无刻不将银簪待在身边,这是他暗无天日的暗卫生涯里唯一的慰藉。
此夜,千悦在门边坐了整夜,而一堵墙之后,轩辕澈带着满身疲惫进入梦乡。
……
翌日清晨,东方刚露出鱼肚白,院子正房的门便打开了。
轩辕澈未披大袖外衫,一身墨色的窄袖劲装看起来格外干练。他环顾四周,觉得地方凑合还够用,遂拔剑出鞘飞身到庭院正中开始舞动。
他时而平剑向前直出,时而自下往上撩剑,时而又在头前上方平圆绕环云剑。
待天快大亮的时候丫鬟家丁们才打着呵欠从后罩房里头出来,而此时轩辕澈早已练了大半个时辰,汗水浸湿了前胸后背。
小丫头们从前只看过杂耍,哪里见过轩辕澈这般一板一眼的剑招,少不得三三两两远远看着凑个热闹。
千悦坐着睡得很浅,便给小丫头们的议论嬉笑惊醒了。
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这才推门而出,在他门前的两个小丫头生怕他怪罪自己的惊扰,连忙躬身告饶。
千悦愣了一下,好像看到了在轩辕澈面前战战兢兢的自己。他勉力在脸上扯出一点笑意,对她们道:“是我自己到时辰醒的,不怪你们。”
许是他现在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太过骇人,其中一个小丫头怯怯地抬起头请示道:“公子,奴婢给您打盆水来伺候您洗漱吧。”
千悦惊愕片刻,这才呆呆地答了句:“好,多谢。”
犹记得在阳宁西境的军营,轩辕澈也是给了他这样的吩咐,路上洒出来的那半盆水可是将他弄得好生狼狈。
目光前移,轩辕澈的剑术练习已接近尾声,千悦只看到了最后几招他便收剑入鞘,回身的时候刚好看到千悦站在那里,不过长发挡住了千悦的大半脸庞,他并未注意到千悦红肿的眼睛。
而千悦远远看着他同边上的丫鬟说了两句便径直回了正房,千悦原本也想回自己的房间却被那丫鬟叫住,原来是轩辕澈叫她来传话的,让千悦到正房里去服侍他沐浴。
正好方才离开的小丫头端着水盆面巾来了,他便对丫鬟道:“你且告诉他,我洗漱好马上就去。”
那丫鬟想想也是,当奴才的确是应当将自己收拾好了再到主人家面前去伺候,尤其千悦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不雅观,于是点头答应便退下了。
其实千悦原本是不计较这些的,但他不想让轩辕澈发现他昨夜哭过,因此还是好好收拾一下为妙。
而正房之内,屏风后,轩辕澈已经全身浸润在浴桶中,只余下双臂搭在浴桶边沿上。
在闵都时,朝中每五日便休沐,轩辕澈也不例外,不过他沐浴时从来不要人伺候。方才看见千悦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随口寻个由头把他叫过来罢了。
“主人,我来了。”
千悦来得比轩辕澈想得要晚不少,轩辕澈语气不善道:“都过去一刻钟了,你是学乌龟爬过来的嘛。”
隔着四扇半透明的山水画屏风,千悦能隐隐约约看到轩辕澈的肩背和肌肉线条,他甚至能感受到屏风另一边传来的氤氲热气,可是此刻他只觉得浑身冰凉。
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会在囹圄中保护他,会在他高烧不退的时候照顾他,还会留心他喜欢的东西……可是,正是这样的人脸不红心不跳地一边对他好一边试探他。
“怎么不说话?”轩辕澈微微侧过脸,余光确切地瞥见屏风后面站着千悦。他觉得今天的千悦有些奇怪,平日里若是听他这么说必定会小声反驳,毕竟大多数情况下轩辕澈不会计较,若是真的动怒了千悦好好讨饶也能糊弄过去。
但现在的千悦一言不发,轩辕澈隐隐觉得不妙。
好一会儿,千悦才低眉顺眼道:“主人教训的是。”
这下,轩辕澈几乎要坐不住了,他要是到此时还未觉察出千悦的反常那便是白活了这些年。
“过来!”轩辕澈的声音不大,却低沉得厉害。
平日里,若是轩辕澈这般疾言厉色,千悦必定缩头缩脑的,但此番千悦脸上尽是云淡风轻之色,像是看透世态炎凉。
他走到轩辕澈身边的时候,轩辕澈觉得自己身边不是来了个千悦,而是站了一具行尸走肉。
轩辕澈此刻整个人坐在浴桶中,水面上漂着厚厚一层玫瑰花瓣,将他锁骨以下遮得严严实实。他没有抬头看千悦,因为现在一坐一站,他矮了千悦许多,但他不喜欢仰视别人。
“跪下。”
千悦听话跪在旁边,如此便刚好位于轩辕澈下首,他依旧低垂着眼眸,故意避开轩辕澈的目光。
轩辕澈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扬起脸正对自己的目光,他错愕地发现千悦的眼眸好像珍珠蒙尘,不似先前明亮净澈了。
“到底怎么回事?”轩辕澈逐渐加大手上的力道,手背上的青筋肉眼可见地暴起。
千悦忍着疼痛扯出恬淡笑容,轻声答道:“无事。”
面具下,轩辕澈眉间皱痕更深,但千悦不肯说他也没办法,只是觉得甚是烦躁。若换做是刚把千悦抓回来的时候,他要是不肯说拖到地牢严刑拷打便罢了,然而现在轩辕澈哪里狠得下心。
突然,轩辕澈将千悦往地上推去……
第38章 暗箭
幸好地上铺了绒毯,千悦没有被磕碰到,只是脑子有些发懵,方才他好像听到了利剑破空之声。
“小月儿,你怎么样?”轩辕澈以最快速度披上外衣便来查看千悦受伤与否。
千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轩辕澈护在了自己怀里,他想说“贱命一条,死不了”,但是看着眼前人关切的眼神,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千悦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哪怕明知他这一刻护着自己,下一刻便可能试探自己,千悦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由衷得贪恋着他所赐予的温暖。
他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却又无法控制自己拒绝这份温暖。
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轩辕澈此时也无心再追究他先前的反常,心想他定是吓坏了,便轻拍他的背,轻声抚慰道:“别怕,有我在呢。”
“主上!”大门被猛力推开,泠崖心急忙慌地冲进来,“主上,您可有受伤?”
“这点小伎俩还伤不了我。”
轩辕澈往箭矢所在的地方看去,愕然发现那支箭上竟还绑着一卷书信,不等他开口吩咐泠崖便上前将它取来双手呈交他。
他保持着双臂圈住千悦的姿势将纸卷打开,展现在眼前的竟是极为熟悉的笔迹:行善事需让民知。
脑海中冒出一个名字——宇文天纵!
轩辕澈目光凝重,泠崖见状心中有些忐忑,张口欲问却听轩辕澈道:“是陛下。”
“主上,您再仔细看看,莫不是有人冒充……”
轩辕澈摆摆手,他虽无心朝政,但好歹在朝为官三年,御笔朱批的字迹他如何能分辨不出?
“风畔呢?”
“带人去追那刺客了。”风畔、泠崖各有所长,因而各司其职,一年半载都不定会见上一面,但面对突发状况时却是分外默契,武功一般的泠崖来轩辕澈这边查看情况,身手敏捷的风畔则去追击刺客。
轩辕澈将纸张攥成一团,吩咐道:“不必追了,让他回来吧。”
泠崖即刻告退下去传令。
千悦一手撑地,另一手撑在轩辕澈身上,从他怀中脱离出来,似乎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冷淡样子。
当一个人存心想要疏远你的时候,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也能感受得到。
“你乖乖在这儿待着,本王出去一趟。”
轩辕澈知道千悦是在刻意同自己保持距离,但眼下显然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去处理,他实在顾及不上千悦的小性子了。
京城相距此地千里之遥,即便用最优良的信鸽传信来去也至少需要三日,那么细算起来字条上的“善事”指的应当是他在隆瑞商行放粮这件事,而且是他刚刚开始做就有人将消息传回闵都了。
说来此事也是有趣,宇文天纵以为轩辕澈此人桀骜不驯,兼之家世显赫,权贵于他眼中如草芥,到了滨州必定闹个天翻地覆。届时首当其冲便是房俊明,但这是他安排给轩辕澈的踮脚石,若是被踩坏了反倒适得其反,失去原本的作用。
因此,他虽然明令轩辕澈暗访,但其实只是希望他能收敛些,莫要做出把房俊明就地正法之类的事。
而轩辕澈考虑到这位心思沉稳的皇帝如此下令必定有他自己的盘算,生怕自己这边走漏风声坏了他的棋局。
可事实证明宇文天纵低估了轩辕澈的心性,也低估了他背后的势力。
于是,宇文天纵感慨着这个臭小子富可敌国又财不外露,欣慰着他比从前沉稳许多,最后无奈地写下字条命人立即传到滨州。
滨州灾情严重,朝中有能力有经验的官员多得是,他最后却下旨封了房俊明做钦差大臣就是看中了他不成器这一点。
一方是无所作为的公侯世子,另一方却是为民请命的将门之后,当朝亲王,如此高低立现。
帝王都,千重阙,万丈高楼锁青云,最是机关算不尽。芸芸羡我居高位,无人知我长叹惋。
万千盘算化作一纸密信,一切尽在不言中,却也无人可以言说。
……
自市坊形成之后,沿街店铺多为“前店后宅”或“下店上宅”的形式,而此处院落属于前者。
轩辕澈大步流星地穿过中庭,经垂花门后便可见八扇雕花木门,过了木门便是商铺,铺面占了半条街,可谓是城西的地标性建筑了。
今日运粮车来得早,铺面开张便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门口聚集的民众还不多,见铺子开了就立时涌进来,周围的街坊邻居也拿上筐子、提上篮子风风火火地往这里奔过来。
粮食有限,泠崖便定了个份额,每户人家每日只可得八两米。
轩辕澈站在靠后的位置看着几名伙计忙碌起来心里头五味杂陈。到店的民众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眼中都闪着光,他们将这里看作是最后的希望,可是……这份希望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原本满满当当的船舱空了大半,楼船的吃水线日渐升高,然而滨州的灾情仍旧没有缓和之势。
大量失去生计的布衣平民流浪街头,天气渐冷,倘若再没有安身立命之所,即便他们侥幸没被饿死也会被冻死。
为今之计只有拿下房俊明,但官仓里二十万石粮真的能解此危局吗?
说实话,轩辕澈心里没底。
“快看!那个戴面具的!”思绪突然被打断,轩辕澈抬眸看去人群中有一身着短打的男子正指着自己。
“那是肃亲王轩辕澈!昨日在公堂上惩治恶霸的也是他!”男子呼喊完,人群中的长舌头婆娘们顿时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隆瑞商行距离府衙甚远,但到底是同一座城池里的,惩治恶霸这等大快人心的消息本就传得快,加之其中有人推波助澜,仅一夜功夫便已然是全城皆知。
再者,全滨州也就隆瑞商行一家在放粮,谊阳城的百姓每日都会来此取粮,少不得有那么几个刚好见证了昨日公堂审判的,刚好附和几句。
“哎呀!我家就在府衙旁边,昨天就是他,错不了!”
“这当真是亲王吗?不会吧!亲王不都在京里头享福呢嘛,那里会来管我们的死活!”
“管他是谁呢,能做好事的就是青天大老爷!”
轩辕澈这般身份地位走到哪里不是被尊着敬着,何曾见过此等唾沫星子乱飞的场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那一句“亲王都在京里头享福”倒切切实实戳了他心窝子……
第39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困守闵都城的三载春秋里,无奈是轩辕澈最大的感触。他明明不喜欢这里的灯火繁华却不得不留在这里,守着这里。
他想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打败尉迟刃,可是他没有实权,而唯一能给他兵权的人是宇文天纵。
三年光阴里,他在其位而谋其事,除此之外便专心习武练剑,两耳不闻窗外事。
来到这里,轩辕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百姓疾苦,一场水灾便可废尽滨州百业,那么一场战争呢?
他真的应当为了一己私欲挑动战争吗?
十数年来,轩辕澈头一次质疑自己复仇的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