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在拐着弯回答他的问题了,既然早就打算好要为他裁制衣裳,自然不可能丢下他。
千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受宠若惊,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啊,笨笨的就好,本王会护着你的。”轩辕澈轻拍千悦的脑袋,起身去捡起了面具带上又脚尖轻点剑鞘,将龙渊剑握到了手中,随后大步而出。
泠崖跟着轩辕澈到后门,轩辕澈对他吩咐务必照顾好千悦,临了还一脸正色道:“本王要你去做一件事。”
“但凭主上吩咐!”泠崖拱手一礼。
轩辕澈拇指扣在拳心,似乎是攥什么东西,只用四指招招手,泠崖便附耳过去细听。
“主上你是怀疑……”
轩辕澈摇摇头,翻身上马,轻踢马腹便绝尘而去,风畔等人随即跟上。
……
滨州首府淮阳城,群芳阁。
桂魄初生秋露微,虽然城中百业萧条,但群芳阁显然是个例外,它白日里不开门,到了夜间便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耀目地很,脂粉香百步之外都能闻到,渗人肺腑。
一更三点暮鼓敲响,平民百姓家都已下钥,偏这群芳阁人声鼎沸,官府也是不管的。
“这位爷~进来玩玩嘛~”
“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哎哟公子~您可是好久没来看奴家了~”
秋风飒飒,衣着暴露的姑娘们却还是站在门口挥舞着手帕、水袖卖力地招揽客人,同街上衣着严实的行人仿佛不在同一个季节。
其实即便她们不那么主动,街上的人自然而然也会走进来,若不是为了进来寻乐子,谁会大晚上的到这条街上来呢?
还真是有的。
一身材颀长的玄衣男子走到群芳阁十步远的地方驻足,抬眼望了望群芳阁的金字招牌,其间,脂粉香扑面而来,呛得他想咳嗽,但碍于仪态便强忍住了。
另有一青衣男子跟在他身后,见状也是不禁蹙紧了眉头。
此二人正是轩辕澈和风畔。
想到出发前收到的字条轩辕澈犹豫片刻还是提步入内,风畔再是反感也只得跟上。
老鸨见为首者气度非凡,立时迎了上来,热情道:“哟——这位公子眼生得很,想必是第一次来吧!我这儿的姑娘多得很,您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金銮殿上面对九五之尊和文武百官轩辕澈都镇定自若,但此时此刻身处群芳阁他本就浑身不自在,浓妆艳抹的老鸨偏又往他脸前凑过来,他只觉得脊背一阵恶寒,屏气道:“不要。”
老鸨精明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心道这公子看着衣冠楚楚的,不料竟是个断袖,倒是可惜了阁子里头的姑娘少了艳福。
正欲略过老鸨径直往楼上去,老鸨却探着矮胖的身子挡在他身前,虽然搭他手臂的时候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但面上笑容不减,压低了声音对他热切道:“公子您要是不喜欢姑娘,我们这儿其他的也是有的,纵使比起那弥子瑕和龙阳君也是不差的!”
轩辕澈没想到会被老鸨如此误会,顿时哑然失语。
强忍着冲鼻的脂粉味,风畔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老鸨手里,几乎是从牙缝里把字儿挤出来的:“我家主子是钦差大人的朋友,特来找他一叙。”
“啊……这……”老鸨火速收下了银子,但赚钱也得有命花呀,对方要找的可是房俊明那位祖宗,倘若出了差错这可怎么好。
她正要推诿,一双鼠目却被金光晃了晃,待看清其上所刻何字,心里头便咯噔一下,慌慌张张地就要拜下去:“啊……额……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
“带路。”轩辕澈很是惜字如金,风畔则适时地将令牌收回。
老鸨立即赔笑着做了“请”的手势,群芳阁中的打手会意上前开道,护着轩辕澈二人穿过大厅中拥挤人群,上斜梯往顶楼而去。
顶楼相比熙熙攘攘的大厅清净许多。
许是时辰尚早,房中人未进入正题,只听得丝竹管弦并软语轻歌悠悠入耳,不时伴有男子轻浮言语和女子妩媚笑声。风畔顿时松了一口气,好歹不会见着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要不然他和轩辕澈实难自处。
屏退老鸨等人,行至天字号雅间门外,轩辕澈凝神驻足。
“世子,臣听闻肃亲王现身谊阳,虽说八成是那些刁民以讹传讹,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不先额…装装样子?”
“嗐,轩辕澈那就是个摆设!也不知道当年皇帝老儿哪根筋搭错了给他封王,还南境统帅,他也配……”
“世子,慎言呐!”
“我吴国公府佣兵三十万,今儿个就是轩辕澈亲自来本世子也照说不误!我要是他,就主动弃了那亲王册宝,滚回龙首山再也不出来。”
砰!
房门应声而开……
第44章 兵戎相见
轩辕澈挽了个剑花,将龙渊剑收在背后,踏着倒塌的房门款步入内,不怒反笑道:“本王不配当南境统帅,你倒是配得上这钦差之位啊。”
明明轩辕澈淡然地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啊”,风畔却从这平静中觉出了杀意。房俊明贪墨赈灾粮饷、流连青楼罔顾皇恩、勾结富商哄抬物价、以下犯上辱没亲王……种种罪状罄竹难书,但临幸前宇文天纵却密令留他一命,思及此,风畔生怕轩辕澈怒杀房俊明,不由得暗暗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上前阻止轩辕澈。
原本吹拉弹唱歌舞升平的乐师美人早已惊叫着退到角落,只剩下房俊明怀里那个被他搂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大抵是饮了不少酒,房俊明面色酡红,半摊在椅上揽着美人腰,双眼迷离地看着轩辕澈。
轩辕澈也在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似的。说起来,他对这个人委实没什么印象,仅有的了解大概是知道这是吴国公府的世子。贵族间的聚会他向来不参加,吴国公府从来没去过一次,至于上朝,且不说他脑后没长眼睛,就算长了,房俊明的位次同他隔了大半个金銮殿,谁看得见啊?
半晌,房俊明抬起手颤巍巍道:“带个面具就是轩辕澈啊,你唬谁呢,来人!来人!把这个刁民给本世子拿下……”
没有任何人给他回应。
下江南之前,定国公爱惜世子,便调派了麾下不少高手护佑他,但,这些人都已经被解决了。
一旁的刺史蔡忻盯着风畔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道:“世子啊,这……这好像真的是肃王殿下啊!”
地方官员每三年必得回京述职,蔡忻也不例外。银鬼面具谁都可以带,但风畔是轩辕澈的亲信,他在闵都述职时见过几回还刻意记下了风畔的面相,能得此人跟随侍奉的唯有肃亲王轩辕澈一人,错不了。
蔡忻从一介穷苦书生爬到一州刺史,少不得玲珑心思。房俊明是定国公府世子,背后有定国公和三十万兵马,但轩辕澈也不是好惹的,如今朝中储君未立,他的地位仅次于天子,二者间孰轻孰重实在难以权衡利弊,真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急煞人也!
仔细想想方才自己也没说什么得罪人的话,那不如……
“下官滨州刺史蔡忻拜见肃王殿下。”蔡忻恭恭敬敬弯腰作揖,满脸堆笑着就开始寒暄,“不知殿下此来有何贵干呐?下官也好帮衬一二。”
蔡忻察言观色的本事极好,只可惜轩辕澈戴了面具他这本事便派不上用场了。但轩辕澈只带了亲信一人前来,而没有直接调派官兵围剿那就说明他很有可能不在自己的对立面,大概率可以拉拢过来。
侵吞赈灾粮饷是大事,若将轩辕澈拉入伙,虽然自己的份儿肯定会少许多,但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自己也能少担待许多。
再者,轩辕澈称病不上朝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如今现身此地,本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如若不是想来分一杯羹捞好处,他也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面具下,轩辕澈勾起一抹冷笑,他是亲王,就算定国公到了他面前也应当是伏而拜谒。蔡忻如此便是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了,他也不怒,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倒是已经帮了本王好大的忙。”
若不是他们在此贪墨渎职,他何至于走这一遭?可不就是帮了好大的倒忙吗!
还未等蔡忻分辨清楚他话中深意,便听得清脆响指,十名暗卫破窗而入,五五成群将手中刀剑架在二人脖颈上。
房中顿时惊叫一片,原本窝在角落里的乐师舞姬再顾不得其他,争相恐后地跑了出去。风畔使了个眼色,便有一名暗卫将房俊明怀里那个拉起来,往门外推去。
雅天字号间中一时只剩下十四人。
房俊明是被定国公府当成祖宗供着长大的,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轩辕澈你敢!我是定国公府的世子!你敢伤我……我父亲必定屠你满门!”
蔡忻没有房俊明这般强硬的后台,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轩辕澈说好话:“肃王殿下,您私下江南可是犯了欺君大罪,下官位卑却也是朝廷命官,你我间无冤无仇莫要冲动行事啊!”
这一番话说得极好,既是威胁又不乏劝慰,倒像是真的在为轩辕澈着想。
“呵。”
在轩辕澈眼中,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但蔡忻这么说他倒是来了兴致,而且楼下的喧闹已经听不到了,于是轩辕澈拄剑于地径直坐在了他二人对面,调侃道:“方才你们自己也说了‘龙首山’,那地方于中原九州是何等意义便不用本王再多费口舌了吧。所以,只要独孤氏一日屹立于龙首之上,本王的地位就一日牢不可破。”
叹息一声,轩辕澈又道:“人生天地间,自当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你们贻误赈灾良机使得饿殍遍野,天理难容。”
语毕,不待其人再如何狡辩,转身而出,边走边对风畔吩咐道:“将他们押入死牢,三日后本王亲自升堂会审。”
“是,属下谨遵王令。”
拾级而下,官兵已将整座群芳阁控制起来,偌大青楼现下只有窃窃私语不时从人群中传出。
知州鲍琮连忙迎上来行跪拜大礼,轩辕澈也不令他平身,只丢下一句:“群芳阁涉嫌拐卖良家子,闭阁三日,彻查到底。如有疏漏,本王唯你是问。”
轩辕澈亮出令牌的时候老鸨就觉得大事不妙,又听闻此等严令顿时有种大难临头的晕眩感,刚站起来要去抱大腿求情,墨竹剑便已横在眼前,她抬眸刚好对上风畔的冷脸,吓得一哆嗦又老老实实跪回了人群里面。
踏出群芳阁的大门,轩辕澈忽然觉得轻松许多,终于不用再受那浓浓脂粉味的折磨了。
同时,他也暗自庆幸没有把千悦带过来,要不然那小东西在里面得多不自在啊。
但很快,他就会为此感到后悔……
第45章 绝食相逼
谊阳城西,隆瑞商行后宅的正房里。
“公子,起来用午膳吧。您昨日就没吃过东西,这样下去身体要吃不消的。”丫鬟放下托盘开始摆菜碟,但她摆完了内室还是没有任何响动。
“公子?”她蹑手蹑脚走进内室,床幔未阖,可见一人背对着她侧身卧于榻上,自然是千悦无疑。
难道是还没睡醒吗?不应该呀,昨日正房的灯火早早就熄了,断没有日上三竿还昏睡不醒的道理。
莫不是生了病痛?这可是那位主子带过来的人啊,倘若出了差错可怎么好?
小丫鬟一时有些心慌,正要上前拨弄却听他甚是伤感道:“他不回来,我不吃。”
他?
谁呀?
哦!是那位主子!
眼眸流转一周,小丫鬟回想一下,除了眼前这位,跟随那位主子来的其余人等都走了,只剩他一个,原来竟是被抛下了。
可这天底下哪有奴才同主子闹脾气的呢?
小丫鬟摇了摇头,只觉得他的年岁也不比自己小却还看不透,便放缓了语气好心劝慰道:“那位主子是办要紧事儿去了,您莫要同他置气,要不然到时候吃亏的只会是您自己。”
千悦瞧着比泠崖还要文弱几分,但轩辕澈的剑术却是有目共睹的,他那些个暗卫也个个强干,鲜明对比之下千悦无异于一个拖油瓶。
可她不会知道的是——这个“拖油瓶”也曾手持利剑同轩辕澈打得不分轩轾……
小丫鬟没有再等来答复,只好叹息一声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千悦呼吸平稳,眼睫、嘴唇不曾动过一下,俨然是睡着了,全然不知自己在“闹绝食”。
而方才隐身于房中的人终于现身,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对着千悦的背影甚是期待道:“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又可以看到你心爱的主人啦~”
诡异的是,此人的声音同千悦如出一辙,纵使轩辕澈在此怕是也难分辨真假。
而后,其身影同话音一起消散,仿佛从不曾到过这里。
晚间,小丫鬟又来了,但是这回她连门都没进去。房门被人从里面用门栓插上了,轻扣几下许久也不闻回应;原本安置在桌上的饭菜被整整齐齐摆放在廊下,碗盘中一粒米也没少。
真是倔脾气呢。
小丫鬟无法,只得端起饭菜找泠崖拿主意去了。
……
“赈灾粮饷的大头都进了房俊明的腰包,剩下的那些,知州、知府、刺史……滨州七品以上官员皆有参与。”风畔恭敬禀报道。
轩辕澈端坐上首,面前的几案上摆放着两本账册,一真一假,真的账簿不过一寸厚,其中大概列举了粮饷的分赃数额,而假账簿厚达五寸,各种去向用度一清二楚,显然是谙熟记账法门的高手所作,倒真是用心良苦。